“雨終于停了嗎?”。
直起身子,蕭鳳自那高聳的城墻之上一步一步,整個人半懸在空中,緩緩走下來。
在她面前,六千兵馬已然準備就緒,身上鎧甲擦得锃亮,手上長槍直插云霄,腰間掛著一柄短刃,個個都是訓練有素的戰士。
自三月起事以來,到如今已經是臨近九月。
半年時間,已然讓整個赤鳳軍煥然一新,不復以前的那藏匿于山林時候的狼狽,而是高傲立于在這青天之下,并且數次經歷戰火的他們就像那被丟入爐中淬煉的鋼鐵一樣,在每一次的鍛錘打擊之下,越發的堅韌并且隨時隨地都會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此刻,他們看到自己的統帥走到了隊伍之前,并且盤腿坐在了那高挺的白鱗之上,立刻齊聲喝道。
“凈火焚世,驅逐韃靼!”
天邊的云彩仿佛{}受到驚擾,立時被這喝聲震散,旁邊的樹林簌簌作響,也是因為這震耳欲聾的聲音而顫抖。
直到如今,他們已經未曾忘記,昔日里那韃子在這潞州之中造下的孽。
強奪農田、擅殺生民、強娶民女、擄人為奴……,諸如此類的惡事簡直就是擒住難書,更勿論當日那忽睹都和巴格達迪以及默罕德所制造的屠殺事件,依舊每日都在每一位士兵的腦海之中回蕩,讓他們難以忘卻自己究竟是因為什么,而來到了這里。
跨坐戰馬之上,蕭鳳早已經褪去了昔日里的不成熟,如今一臉剛毅的她早已經知曉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而且也打算將這事情當做自己畢生的志愿,無論這道路之上究竟是如何的道路之上,無論阻止她的究竟是多么兇殘的敵人,她都只有一個目的。
那就是,以己之能,斷天下之正氣。
于是,蕭鳳自眼前眾位士兵臉上掠過,沉聲說道:“沒錯。凈火焚世,驅逐韃靼。如今經過半年時間,我們已經準備就緒。今日里,列位隨我一同前往,徹底滅掉那幫畜生!此戰務必奮勇作戰,不留一人!”聲音雖是振奮,然而她心中卻是沉重至極。
畢竟在這戰爭之中,又不知曉會有多少人就此犧牲。
但是他們若是不奮起抗擊,那么死難者又不知道會死多少人!以蒙古人的兇殘,若是當真攻破潞州的話,絕對會來一場屠殺,這一點在興元府的時候,蕭鳳便已經明白了。
“奮勇作戰,不留一人!”
宛如被點燃的炸藥一樣,眼前的眾人齊聲高喝道,一次又一次越發的激昂起來。
云霄為之退散、狂風為之阻遏、大地為之震撼,卷起的塵土遮住了天空,偶有威風掠過將其蕩開,便可以看見那順著山路朝著遠方前行的列位赤鳳軍戰士。
他們就如同那盤踞在群山之中的猛虎,棲居于九幽之下的巨龍,如今時候在被那名為“赤風”的女子帶領下,一路上摧枯拉朽沖破了無數的艱險阻礙,直插那正駐扎著龐大軍隊的榆社城。
戰爭,正式開始!
“沒想到我們居然又回到了這里來了?”
低著頭,蕭鳳看著遠處的森林,還有不遠處小山頭之上的廟宇,玉凈臉龐稍微蒙著一層暗沉。
宇文威緊抿著嘴唇,頗為擔憂的看著遠處山路,說道:“雖然上次是逃了出來,不過這一次只怕很難了吧。”順著他的目光,很明顯可以看見一溜的煙塵,那是史權率領著麾下黑軍行動時候所留下來的痕跡。
自當日他們自大名府之中離開之后,這史權還有張宏圣就帶著清樂社黑軍還有“黃河三鬼”一行人,緊追著他們后面一路追殺,即使勉強甩掉之后也會很快地就發現蹤跡,并且再次追上。
這般追逐,他們已經經歷了三天時間了。
“既然如此,那我們這次躲到哪里去?還是那山廟嗎?”。望著那破敗的小廟,賈涉問道。
“不了。”搖了搖頭,宇文威指了指不遠處的森林,說道:“這次我們躲入森林之中。畢竟那山廟四處空蕩,雖非平原地帶,但是也算是開闊無比。若是讓他們將這山廟重重圍住,到時候咱們兩個老家伙可就插翅難逃了。”
“放心吧。我蕭月無論如何,都定然會護住兩位前輩安全的。”
蕭月趕緊回道,生怕兩人生出了什么輕生的念頭。
畢竟她和這兩位相處良久,已經足有一個多月時間了,且看著兩人一言一行已然是收益頗多,更勿論這兩人更曾經助她殺死嚴實、辯走李璮,讓赤鳳軍稍微有了一些喘息之氣,此番恩德她豈會輕易忘懷?
“放心吧。我這一輩子走南闖北,比這更危險的事情都遇到過,此事定然也會安然度過的。”賈涉立時笑了起來,滿臉的皺紋也似花朵一樣綻放開來,倒是混無遇見危險時候的緊張。
宇文威亦是輕哼一聲,甚是不屑的回道:“都是一把老骨頭了,遲早都會進棺材的,就那群人莫非以為就能夠自我口中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嗎?”。
被兩人感染,蕭月也恢復原來自信模樣,說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躲入這森林之中吧。”
“不了。你們兩人就躲入這森林之中,就讓我驅策戰馬走到那山廟去吧。”幾人正欲行動,這是賈涉卻忽然張口回道。
蕭月立刻緊張起來,問道:“但是你如今沒有半分力量,如何能夠從對方手中逃走?”
“無妨。他們雖然說的是要為武惠公報仇,但是其目的都是為了抓住我,好從我的口中套取一些他們需要的情報,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們是不會殺我的。而且對方攜帶有獵犬,若是集中起來一并追來的話,僅憑你一人斷非對方對手。既然如此,不如讓老朽將他們引開,也好為你們兩人降低一些危險。”緩聲解釋著,賈涉神色已然平靜的太多了,靜的就像是那分毫不懂的深潭一樣,讓人摸不清楚她的目的。
“可是您?”
蕭月張了張口想要勸阻,但是一想如今她們所出環境,也不由得感覺有些絕望。
很明顯,若是不依照賈涉的方法,他們遲早會被對方追上并且殺掉,除非這個時候那遠在潞州的蕭鳳出現。
但是之前蕭鳳能夠出現全是因為自蕭星手中得知消息,所以能夠得逞,但是這一次遠在千里,縱然短瞬間將消息傳遞出去,只怕短時間內也無法趕來。
“蕭姑娘。”
賈涉并未回應,與之相反的是他卻是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一點點的回憶著過往的事情,瞳孔稍微茫然似乎看到了過去的一切,緩聲說道:“你要知道,這個世界總會發生很多的事情。比如說貪腐問題、比如說黨同伐異,比如說血腥戰爭,面對這些事情,總是有一些人會推卸責任,將這些東西撇開,好維持自己的名聲。但是你也應當明白,有些事情總得有人去做。不然的話,這些被放在一邊的事情就會開始醞釀,最終就會變成威力無窮的武器,粉碎一切。你知道嗎?”。
目光重新聚斂起來,他卻是落在了蕭月那稍微沾染上晶瑩淚光的臉頰上。
“但是您?”
“我知道,但是我無怨無悔。任何事情都有其解決的方法,惟一的問題在于,我們究竟愿不愿意去解決?”怔怔的望著南方,賈涉仿佛看到了那正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中爭執的列位大臣,他們在那里揮斥方遒、縱橫捭闔,手下的朱豪輕輕一揮,便可以決定一州、一路乃至于一國的命運。
但是呢?
自從那慶元黨禁之后,一切都變了。
變得沒有了過往的約束,也沒有了以前的尊敬,更沒有了過去的矜持。
他們變得瘋狂、變得卑劣、變得貪婪,曾經的問題直接被丟到一邊,所謂的追求也變成了滿足自己的金錢和欲望,當然還有如何占據更多的美色以及寵伶,并且每日里沉醉在煙花柳巷之中,繾綣于閨閣儂語之內,仿佛這里就是一切,就可以讓自己得到救贖。
然而在這天下,尚有那兇殘、暴戾的北地馬背上的民族馳騁。
他們在漠北一代擊敗了西遼、花剌子模的強大軍隊,他們在河北山東一代不斷地縱橫交錯滅亡了金朝,他們在泰西之地直接飲馬泰晤士河,他們在黑衣大食那里滅掉太多的城池,如今時候他們已經開始準備南下,但是呢?
那群朝堂眾臣卻渾然未知,依舊沉浸在編織出來的夢幻夢境之中,“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如此場景已然成為了廟堂眾人所臆想的一切,他們已經再也沒有昔年華夏那開拓進取的精神了。
“水川先生,難道您?”
低聲問道,蕭月忐忑不安,即使已然明白對方乃是賈涉,但是她還是未曾改變過去的習慣。
“我若無法回來。蕭姑娘,你就帶著這一枚玉如意回去吧。我想你那師尊,應該能夠保住你的安全。”自袖中掏出一枚玉如意,賈涉將其珍重無比的交給蕭月,隨后他坐在了那馬車之上,馬鞭一揮當即驚起幾縷風塵,朝著山頂奔去。
宇文威默然無語,看著那馬車漸漸遠去,當即拉住正要趕去的蕭月,低聲道:“我們走吧。”
“我明白了。”身體一晃,蕭月勉強支撐起來,隨著宇文威深一腳淺一腳納入叢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