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令人厭惡的高高在上者。”
塞拉斯臉上掛著譏諷,似乎是想起來曾經的遭遇,忍不住怒道:
“我們出生貧寒就該死,就是該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籠,對嗎?”
“你進入這里之前,是搜魔人的一員。大家都知道你有魔法,你有自己的管教。據說,你還因自己的所作所為而自豪。”拉克珊娜開口緩緩道。
看著被說至沉默的塞拉斯,拉克珊娜卻也并沒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強勢。
她甚至在心里悄悄傳音:
“老師,我這樣說真的好嗎...”
拉克珊娜并不喜歡揭人傷疤。
“他被關了15年,或許曾經的他和你一樣。但經歷了這么多年的折磨,他的心中只剩下仇恨和發泄的欲望。”
腦海中的聲音頓了頓,這才繼續道:
“如果你想要讓他繼續為德瑪西亞而戰,就去降伏他。如果你只是為了心中更好的德瑪西亞,殺掉他是最好的選擇。”
“為什么?”拉克珊娜忍不住問道。
“因為他...”
從老師那得知了塞拉斯的能力,拉克珊娜眼神閃了閃,訝異之色差點掩蓋不住,但最終還是很快被她平復。
她并不是一個完美的演員,但她心里清楚,自己必須學會扮演黑暗中的不同角色...
好在塞拉斯低著頭,似乎陷入了回憶,并沒有在意她。
拉克珊娜繼續保持自己強硬的姿態,冷聲說:
“我看了你的卷宗,你完全沒必要在那個時候殺死你的管教和同僚。我開始以為你是為了那個法師女孩,但她也死了。”
她頓了頓,緊盯著對方:
“死于你的魔法。”
“哈哈哈哈,是啊,死了,都死了!因為我的魔法。”
聽到最后一句,就仿佛最深處的傷疤被揭開,塞拉斯的面容猙獰可怕。
若不是雙臂被禁魔石栓住,誰都不懷疑他會朝拉克珊娜撲來。
他的雙眸直視拉克珊娜,眼底燃燒著憤怒的火焰,咬著牙說道:
“所以你來做什么?炫耀你自己的發現?你就不怕我把你會魔法的事告訴衛兵?”
“看你的樣子,似乎那件事確實有隱情。”
拉克珊娜有些不安,但還是在老師的指導下,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佯裝出不在意的模樣道:
“對于‘會魔法這件事’,我可以明白的回答你,我并不怕。”
“就因為你是貴族?是啊,能進到這里,怕是我說什么都傳不出去。”
塞拉斯手腕被手銬栓住,雙拳緊緊握住。
當年,正是因為貴族隱秘了不少法師,他才愈發懷疑自己的所作所為。
“你的能力是看透別人是否擁有魔法,還是有不少人會信你的話。我并沒有你認為的意思,而是在說...”
拉克珊娜心中緊張,但還是掛著自信的笑容向前走了兩步:
“哪怕我在大街上說我是法師,也沒有人會來抓我。”
“不可能!”
塞拉斯緊盯著張揚無比的拉克珊娜,心中懷疑。
有那么一瞬間,他都覺得法師在德瑪西亞不是禁忌了。
“沒有什么不可能,塞拉斯,時代變了。不久前同諾克薩斯的對戰,我們輸的很慘。”拉克珊娜嘆息道。
她這是有感而發,最近德瑪西亞的變化都來自于戰爭的延續。
而相比起變幻的局勢,她自己的改變更大...
如果她還是以前那樣,或許在塞拉斯說出二人是同類時,她就已經奪門而逃了。
“輸了?我們在外面那幾年也沒贏幾回。”塞拉斯復雜的神情一閃而逝,語氣中滿是譏諷,“所以那些老爺們想要法師的力量了?”
他很懂那些貴族老爺,真到生死存亡,無論什么禁忌會去嘗試。
如果真是這樣,他也就不奇怪為什么拉克珊娜敢這樣說了。聽到這,他甚至能大致猜到對方的來意。
“我可不會為德瑪西亞去作戰。”塞拉斯嘲弄道。
“并不是你想的那樣,這一次和以往不同。飛翼保護神敗了,敗于崔法利議會長。”拉克珊娜平聲道。
這件事已經發生了有一段時間,以至于她都能用一種平靜的語言敘述。
“飛翼保護神敗了?”塞拉斯張大雙眸,第一次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作為曾經的搜魔人,并且能探測他人是否有魔力,他怎么能不知道飛翼保護神。
光照會的成員,幾乎每一個都是法師...也都是貴族。
而飛翼保護神,他一直懷疑對方也是一位強大的法師,只不過強到能被稱為神明。
塞拉斯逐漸冷靜了下來,眼神淡漠道:
“崔法利議會長,這又是什么人物?”
“據傳聞他是當今世上最強大的法師,已經能和神明匹敵。我提他的原因,是因為他發現飛翼保護神的力量源于魔法。”拉克珊娜絲毫不避諱。
從剛剛幾段對話,她覺得老師的分析并沒有錯。
塞拉斯很恨德瑪西亞,但他仍舊在意德瑪西亞。
當她說起德瑪西亞被諾克薩斯擊敗時,塞拉斯的表情中帶著憤怒,而非真正的幸災惹禍。
當然,或許他想要親手毀滅德瑪西亞。
但她心中認為,塞拉斯更想去締造一個新的德瑪西亞。雖然那個德瑪西亞可能會有一些偏激。
“飛翼保護神...”
“魔法...果然如我所想。”
塞拉斯移開視線,在昏暗的地牢內低聲呢喃,等他消化完這些信息,再次抬起頭看向拉克珊娜:
“所以因為飛翼保護神用的是魔法,你們內部產生了分歧。真是諷刺...飛翼保護神都敗了,德瑪西亞已經快完了。”
任誰都知道,諾克薩斯絕不會放過消滅德瑪西亞的機會。
而這個時候,德瑪西亞內部居然還在糾結魔法,這怎么能不亡。
“德瑪西亞不會有事,我們還有余力。”拉克珊娜淡漠的眸子與塞拉斯對視,“還有,不要誤以為自己很強。”
聽著老師在腦海中的話語,她心中猶豫了一番,還是又朝前走了兩步,幾乎接近鐵牢。
這個位置,塞拉斯的雙手哪怕被禁錮,也能用身體其他部分攻擊到她。
此刻,塞拉斯也是這么做的。
他將雙臂的鐵鏈拉直,雙腿毫不猶豫向鐵欄外掃去。
腳上沒有下狠勁,顯然是想著俘虜而非殺害。
但拉克珊娜此刻并未有半點怯懦,面對掃來的鞭腿,她的心神變得異常冷靜。
光束在她手中聚集,轟然間炸開。
塞拉斯悶哼一聲,整個人被炸飛,撞在墻壁上發出一聲巨響。
而他掃出的雙腿,正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彎在那里,看起來已經是骨折的程度。
“你果然和貴族小姐不同。”塞拉斯強忍著疼痛,仍咧嘴笑道。
“是你小瞧我了。我之前說過,哪怕我暴露在陽光之下,我也可以從容離開。”
拉克珊娜說著,身體竟是化作光芒,慢慢朝前邁步。
塞拉斯瞇著眼,被她散發的光芒刺得睜不開眼。
緊接著,他看到令他驚駭的一幕。
拉克珊娜就這么一步步穿透了鐵欄桿,進入到了牢房中。
“你!?”塞拉斯瞪大眼。
“不要過于依賴力量,塞拉斯。”
拉克珊娜輕聲說完,手輕輕在塞拉斯的雙腿上一撫。
溫暖的光芒滲入其中,骨頭與骨頭相接的咔吧聲響起。
僅僅是幾個呼吸的功夫,塞拉斯的雙腿就已然恢復如初。
雙腿恢復完好的塞拉斯面露忌憚,哪怕拉克珊娜就站在近前,他也不敢有所動作。
剛剛已經證明,拉克珊娜遠比他要強得多。
至于對方剛剛的告誡,他在心里嗤之以鼻。要不是自己力量太弱...
拉克珊娜站起身,臉上露出柔和的笑容:“我們是同類。”
明明一開始,這句話出自他自己,但現在他卻想懷疑這句話的正確性。
塞拉斯愣愣的望著對方,在他的感知中,眼前的女孩正渾身散發著耀眼的光輝。
他從未見過如此浩瀚的魔力,直到對方施法,他才發現對方隱藏的魔力甚至能騙過自己的感知。
他懷疑對方是否真的是法師。他見過的法師哪怕包括他自己,魔力總和也沒有拉克珊娜多。
他突然有點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在告訴自己...如果他有這等實力,就根本就不會被抓到這個鬼地方。
“你想要我做什么?”
塞拉斯開口問,他盤腿坐在地上,語氣也弱了一些。
直到剛剛他才真正明白,對方壓根不需要倚仗他的力量。而且既然跟他說了這么多,也不會讓他當炮灰。
“我想聽聽你的故事,僅此而已。”拉克珊娜笑得很燦爛。
她心里卻是嘆了一口氣,徹底信服于自己老師的眼力和判斷。
老師說的果然沒錯,在真實的世界里,唯有實力才能贏來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個實力或是力量、或是權勢、或是出生、又或是人脈...
總歸,要拿出令人畏懼的東西。
聽到拉克珊娜的話,塞拉斯目光微愕,只覺得有些荒謬:
“你只是想要聽我的故事?”
對方表現的這么強勢,特意來到這個快被人遺忘的地方,就只是為了聽故事?
“做其他事前,首先得聽完你的故事。”
“是嗎...哈哈哈哈,我的故事...既然你想聽,那我就告訴你,一個被貴族們支配的德瑪西亞故事!”
明白緣由后,塞拉斯忽然拉動嘴角,爆發出暢快的笑聲,他抬眼瞧了一下拉克珊娜,毫不猶豫的應了下來。
雖然他們的交流過程并不愉快,但這還是第一個想聽他故事的女孩。
曾經他在進入這里之前,無論他想怎么述說申冤,都沒有一個人愿意聽。
一個都沒有...
仿佛,擁有魔法就該是死罪。
“我加入搜魔人的故事你應該知道。我出生在德瑪西亞平民家中,父母將我染魔的消息報給了搜魔人,他們是忠誠的公民。”塞拉斯聲音有些嘶啞,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
拉克珊娜聽著微微點頭,就這么站在塞拉斯不遠,補充說道:
“之后搜魔人看中了你的能力,給你配置了專門的管教,搜查德瑪西亞的法師。”
“你知道管教當時叫我的做第一件事是什么嗎?”塞拉斯咧嘴笑道,聲音中滿是嘲諷。
見拉克珊娜并未回話,他哈哈一笑道:
“他讓我只對他們指定的人檢測,至于其他人,沒有問就不要說。”
“我剛剛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后來我懂了。狗屁的搜魔人,搜的都是平民和沒權勢的人。雄都滿大街的法師,沒有一個被關進過這處地牢。”
“我在那呆了幾年,見慣了德瑪西亞的爾虞我詐,我開始質疑自己的行為,質疑德瑪西亞制定的規矩。”
塞拉斯似笑非笑的望著拉克珊娜,見對方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他似乎有些失望,繼續道:
“在我不斷糾結對錯時,碰上了你知道的那件事...”
聽著塞拉斯的敘述,要說拉克珊娜沒有觸動是不可能的。
要不是老師及時提醒塞拉斯在用話語誘導她,或許她已經出言辯駁。
從塞拉斯口中,那件事的原貌被還原:
“當時,我最先找到了那個女孩,她還那么小,我下不了手。但搜魔人來的太及時,我根本沒時間救她。”
“當我觸碰到她時,我的魔法爆發了...”
“失控的魔法毀滅了一切,那個女孩死了,搜魔人死了,我的管教也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拉克珊娜神情閃爍,她知道塞拉斯的話也是半真半假。但對方提起那個女孩時,臉上流露的痛苦和傷痛并不似作假。
“我逃了出去,躲避通緝。那時候的我已經無所顧忌,不斷殺死搜魔人,拯救被他們關押的法師。”
塞拉斯說到這,笑得很開心:
“我被他們稱作史上最惡法師,很貼切的稱呼。但那些法師們,卻尊稱我為先驅者。我喜歡這個名號。”
“最后你失敗了...”拉克珊娜說。
“是啊,我失敗了。接受審判,終身監禁。”塞拉斯并不避諱自己的結局。
他似乎有些明白拉克珊娜的想法了。
可是比起臣服,他更想要自由。
但他沒有選擇的權力,對方是他在這暗無天日地牢中,僅有的微光...
“你想要變革?”塞拉斯主動問道。
“或許吧。”拉克珊娜不置可否,“故事講的很不錯。不過,有一部分需要糾正一下。”
“哪里?”塞拉斯面色微愣。
為了達成某些目的,他并未做任何隱瞞。有些時候,真話只需要講一部分。
“你的真正能力是抽取法師的魔力化作己用,當時你的失手,正是源于這種力量。”拉克珊娜忍著心中的驚異,表情如常敘述道。
“是啊,我也是后面才知道。”塞拉斯挑了挑眉并不意外。
他的能力早就暴露了,不然也配不上這雙手的禁魔石手銬。
“如果放你出去,你會怎么做?”拉克珊娜突然發問。
面對這個問題,塞拉斯微微有些意外。他還以為這個問題會等到才會問道。
“幫法師們討回公道,建立一個容許法師存在的德瑪西亞。”他如實道。
“還有嗎?”拉克珊娜笑問道。
“并沒有其他,這就足夠了。”塞拉斯一副看盡世事的模樣。
拉克珊娜望著她,嘴角揚起淺笑:
“我相信你,塞拉斯先生。今天和你交流十分愉快,我過幾天還會再來。”
看著拉克珊娜穿過鐵欄桿,塞拉斯眼底帶著一絲驚疑,但還是按捺住了情緒,笑著道:
“能有個解悶的人也不錯。”
他就這么盤腿坐在地上,看著拉克珊娜拿起火把走到門口。
在門被打開的瞬間,拉克珊娜突然憤怒的朝塞拉斯喊道:
“簡直不可理喻,你就該多讀一些德瑪西亞開國歷史,你這是在顛倒黑白!”
聲音之大,甚至讓站在門口的庫里斯都微微有些驚訝。
緊接著,牢房大門再次合上,同時也帶走了牢房中的最后一絲光亮。
“有趣的女孩...”
置身于靜謐幽暗的環境里,塞拉斯眼神閃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離開地牢后,拉克珊娜正迫不及待和自己老師進行交流:
“老師,他的最后一句話是假話吧。”
“真假并不重要,只要讓他認同自己所言就行。”
聽到老師又是如此高深的話,拉克珊娜苦著臉,想了想不確定道:
“老師,你的意思是無論他是真心還是敷衍,我們都得讓他出來前就是這種思想嗎?”
“理解的很好,拉克珊娜。從他愿意跟你講自己的故事,已經成功了第一步。”
拉克珊娜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開始分析道:
“我記得老師曾說過,當一個人無數次對你敞開心扉,他就會下意識信任并信服于你,因為你足夠了解他。這種情況,對于別有企圖的塞拉斯也有用嗎?”
“人都需要認同感,尤其是被世界遺忘了十數年的人。他唯一能接觸到的是你,他渴望離開,所以會迫切靠近你,了解你。在這一過程中,你能夠重塑他的思想,按照你自己的方式。”
聽到老師平靜的話語,拉克珊娜微微打了一個寒顫。
他覺得自己老師說的有些極端,如果是她以前,肯定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就是現在,她心底還是有些猶豫:
“老師,必須這樣嗎?”
“如果你認為自己的理念是錯的,那么確實沒有必要這么做。”
腦海中的聲音很輕,但卻讓拉克珊娜突然醒悟。
她明明是在做自己覺得對的事情,讓塞拉斯變成和她一樣的想法...
又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呢。
“老師,我明白了!”拉克珊娜重重點了點頭。
“想好之后帶給塞拉斯的書嗎?”
老師的詢問讓拉克珊娜面色僵住了,她之前離開時的那番怒斥有兩個目的。
一個是告訴庫里斯和其他守衛,她并沒有被蠱惑。并告知他們,她以后還會來。
另一個就是在她們的計劃中,下一次真的該帶些東西給塞拉斯了。
一個與世隔絕15年的人,需要了解大量信息,這樣才能快速跟上她的腳步。
“老師,你有推薦嗎?”
拉克珊娜糯糯開口,臉上掛著不好意思。
她開始想著帶德瑪西亞的歷史書,但聽完老師的一通分析,覺得這樣效果并不好。
很快,老師在她腦海里給出了一個令她滿意的答案。
“你最近看過的書中,那本《論帝國》就很不錯,雖然來自諾克薩斯,由他們的正副議會長共同撰寫。但其中描述的不少思想都符合你的現狀,你可以借此向他灌輸你自己的想法。”
“《論帝國》...確實是一本令我受益匪淺的書。”
拉克珊娜不禁點了點頭,同意了自己老師的建議。
因為最近經常收到諾克薩斯的消息,那邊也有不少書籍流通了過來。在自己老師海納百川的建議下,她幾乎都看完了。
哪怕她是德瑪西亞人,她也不得不承認...在政治和思想上,諾克薩斯超前德瑪西亞太多。
有太多他們可以學習的東西了,德瑪西亞不該再故步自封下去。
想到這,拉克珊娜快步朝家中走去。
她聽說今天又有一批新的書籍到了。
這次的量很大,不同于之前的走私品,這次是諾克薩斯那邊來的第一批正式貿易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