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禹瞥了一眼離自己不遠處的水果刀,因為剛剛用來分割食物的關系,上面還殘留著一些血跡。
他和水果刀的距離只有兩步路,然而此刻他只能在再三思考之后,緊了緊手上的陶瓷水杯,緊咬著牙,蓄勢待發。
樹洞內的篝火被秋風輕輕一吹,火苗飄蕩,墻上的兩個影子也隨之扭動。
人頭大小的球狀物漂浮在路禹的不遠處,溢散著看上去相當粘稠,令人惡心的黑色霧氣。
路禹沒有找到這個生物的眼睛,但是他能夠很明顯的感覺到,面前這個通體漆黑的怪物在與自己對視。
那一團翻涌的黑霧之后,似乎隨時可能會睜開大量的眼睛,將路禹投過去的視線吞噬。
路禹不知道這團克味十足的黑霧是什么,他出門收集過冬資源回到樹洞小窩后不久,這團詭異的東西就尾隨其后,飄進了樹洞里。
路禹這段時間已經見到了太多自己無法理解的東西,黑霧的出現算是再一次拓展了路禹的認知邊界。
該怎么辦?
這種明顯超出認知范疇,極度詭異,造型還特別不好惹的怪物與你共處一室,做好反抗的準備應該是唯一的選擇。
至于為什么不溝通…路禹確信自己跟對方語言不通。
不久之前他遠遠地看到過一隊穿著精鋼盔甲的兵丁在森林里巡弋,他們所用的語言與路禹所知道的任何一種語言都不同。
想到此,路禹手里的陶瓷水杯捏得更緊了。
雖然沒有水果刀致命,但是勝在趁手。
就是不知道眼前這團黑霧繚繞的怪物是否擁有著血肉之軀,會流血會疼痛。
倏地一下,黑霧中伸出數條觸手,筆直地戳進了地面。
路禹緊繃的神經被撥動,一個箭步,就沖到了黑霧的面前,手里的水杯高高揚起。
就在水杯要重重落下的瞬間,路禹發現對方的觸手正在地上怪異地扭動,像是在涂鴉。
“收不住手!”
路禹暗叫不好。
眼看著就要重擊黑霧之際,兩根觸手纏住了路禹的手腕,猛地一抖,震得他手掌一松,杯子也隨之跌落在地。
此時,黑霧已經飄出了一段距離。
從震驚中回過神的路禹看到黑霧躲避的速度以及觸手的靈活程度,深知自己想要硬剛這種怪物基本不存在勝算。
不過這家伙在用觸手刻畫圖案,這是在申請溝通嗎?
路禹捂著自己被甩了一下的手,發現沒有被侵蝕。
回想了幾段數學公式,發現也沒有記憶模糊的跡象。
當然,他也覺得,如果真的對方能夠影響自己的思緒,那么無論自己怎么檢查,可能都很難發現。
狐疑之下,他緩緩后退,快速低頭看了一眼觸手在地上留下的痕跡。
不是什么繁奧的字符,而是一個嘴唇的圖案加上一個箭頭。
箭頭指向的位置,正是路禹架在篝火上烤的松鼠。
電光火石間,路禹明白了什么。
他舉起架子上還沒烤好的松鼠,小心翼翼地問:“你要吃?”
漂浮在半空中的球狀黑霧一動不動。
路禹想起語言不通的事,立刻找了一段樹枝,在觸手畫的嘴唇邊上又加了個箭頭,然后把松鼠放在箭頭上。
黑霧有了動作。
似乎是擔心路禹誤解什么,它先是把地上的水杯用觸手卷起來,交到路禹手里。
然后,卷起了放在一旁的小刀,刀刃對著它自己,遞給了路禹。
路禹怔怔地接過這兩樣東西,心中的警惕消了大半。
黑霧伸出的觸手輕點了松鼠幾下,看到路禹沒有任何表示,它又急切地點了好幾下。
路禹看著這個急迫的動作,恍然大悟,伸出手:“你可以…”
還沒說完,路禹無奈地笑了笑,他又忘了跟對方語言不通了。
他拿起那塊松鼠肉,親自遞給了黑霧。
黑霧用觸手纏住之后,竟然學著路禹,用木棍穿上,再次放在了篝火上炙烤。
“難道,這家伙也喜歡吃熟食?”路禹覺得這個想法很荒誕。
在他看來,接過去之后直接分解掉才符合他的這個造型,而不是跟個燒烤師傅一樣不斷用觸手轉動著松鼠肉,烤個全熟再下口。
雖然還是不敢把自己的背露給這個奇怪的黑霧,但是確認對方是可以溝通的生物之后,路禹也是能夠松口氣了。
人對于自己遭遇的心理期望很低時候,死亡也不是太可怕的事。
路禹剛才想反抗也是不想死得太窩囊,畢竟穿越過來快一個月了,他一直都很憋屈,有口氣堵在嗓子眼出不去。
現在對方表現得像是一個智慧生物,這也讓許久沒跟人說過話,只能自言自語保持語言能力的路禹有了些許慰藉。
他拿起小刀搗鼓了半天,把今天下午陷阱里抓到的另一個獵物處理好,放到了篝火上。
看到黑霧的觸手伸過來想要接手自己手上的這一串,路禹猶豫了一會,決定試著講道理。
他指了指黑霧正在烤的那只松鼠,示意那是它的。
然后把手上這只往自己懷里一放…
觸手還是伸了過來,趁著路禹打算比劃的瞬間卷走了松鼠肉。
路禹巴巴地看著黑霧的兩根觸手翻動著兩塊松鼠肉,嘴里有些話想說,但是他忍住了。
空氣中飄蕩著的肉香勾得路禹忍不住流口水,他嘆了口氣,翻出了從松鼠巢穴里找到的過冬儲糧,剝了幾顆松子放進嘴里,細細的咀嚼著。
穿越過來這段時間,路禹吃飽的時間很少,大多數時候都是饑腸轆轆。
他仍然記得,自己第一次捕獵成功時,因為過度饑餓,甚至有過茹毛飲血的沖動。
最艱難的那段時間,路禹是依靠一只一人高的白色大狼度過的。
這只白狼吃東西總是很浪費,吃光了獵物腹部那塊之后,別的地方就隨意丟棄。
路禹客串了一把鬣狗的角色,每次遇到白狼吃不完的食物都會拿著小刀耐心地分割好,帶回自己居住的樹洞里。
但是好景不長,這只白狼最近似乎離開了附近區域,以至于當鬣狗當得很開心的路禹沒了一個食物來源。
今天好不容易抓到了點葷腥,沒想到被人登門入室搶劫了。
不過路禹倒沒有很生氣,因為他已經很久都沒有與其他生靈共處過了。
他很想念那頭白狼,雖然白狼每次看他和看垃圾差不多,但是路禹每次和白狼對視都會覺得很安寧。
現在這個黑霧忽然闖入他的樹洞里,雖然意外了一些,但是也算是有一個鮮活的生命在陪著自己了。
濃郁的肉香味直往路禹鼻子里鉆。
他轉過頭,臉頰一燙。
被烤好的松鼠肉被觸手推到了他的面前。
看了看還在烤著另一串松鼠肉的黑霧,路禹又看了看面前這一串,愣了一會,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觸手在地上畫了個箭頭,直指路禹。
接過松鼠肉,路禹毫不猶豫咬了一大口,一邊咀嚼,一邊道謝,全然忘記了這只松鼠本就是自己的戰利品。
不一會,另一串松鼠肉也快要烤熟了,路禹定定地看著黑霧,很想知道它會用什么方式把肉給吃了。
反正路禹到現在沒找到它的嘴在哪。
觸手卷起肉串,緊接著,黑色的霧氣翻涌,路禹也沒看清動作,木棍上的肉塊就已經沒了。
啊?
這是用什么吃掉的?
“呼…終于不用吃生肉了。”
還沒等路禹想清楚這個問題,他的腦海里忽然響起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聽起來像是個女孩子,語言自己也能聽懂,可是…
這是誰在說話?
路禹驚恐地抬起頭,望向不遠處的黑霧,一個荒誕的猜測油然而生。
路禹腦海里的聲音戛然而止,漂浮在半空中的黑霧緩緩地轉動。
毫無疑問,黑霧也從路禹的反應中察覺出了異常。
感受到從黑霧中穿透而出的視線,路禹下意識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向后挪動。
黑霧的身影在路禹的視線里一下子變得模糊起來。
在路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扭曲的霧氣中伸出的數根觸手猛地把他按在地上。
溢散著黑氣的圓球核心快要貼到了路禹的鼻尖。
即便是在這么近的距離,路禹也沒找到這玩意的嘴和眼睛。
他也很驚訝在這種情況下,自己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去找這兩樣東西。
“你聽得到我說話對不對?”
那個婉轉動聽的女聲驟然拔高了聲調,焦躁中透露著難以遏制的喜悅。
路禹感覺非常不好,他被猛推到地上,如果不是即時護住了頭部,很有可能現在就昏迷過去了。
沒昏迷過去也不是好事,路禹的視線完全被黑色的霧氣遮住了,那個女聲此刻在路禹腦海里不停的炸響,像兩個高音喇叭貼在耳邊轟鳴。
現在可以確定了,就是這個被黑霧籠罩的圓球在和自己說話。
強忍著頭疼,路禹大吼了一聲閉嘴,然而黑霧仿佛沒有聽到一般,復讀機一樣重復著同一句話。
腦海中不斷回蕩著的高音終于讓路禹放棄了抵抗,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識。
路禹昏迷過去之后,黑霧的觸手停止了動作。
她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困惑地喃喃著。
“居然還有人能聽見我的聲音?”
路禹再度醒來時是在樹洞里,像是第一天睡著過來時那樣,倒在樹洞的最里面。
他摸了摸身上,檢查了身體是否完好,隨即一眼就看到了樹洞里那團黑霧。
樹洞外寒風呼嘯,不時有冷風貫進樹洞里,讓路禹忍不住打寒顫。地面已經有了薄薄一層積雪,枯葉也被積雪打白。
看時間像是已經過去了一整夜,沒想到竟然已經開始下雪了,這讓路禹有些擔憂起自己是否能熬過這個冬天了。
黑霧也注意到了路禹蘇醒,它緩緩地從地面上飄起。
路禹生怕這團黑霧又像之前那樣激動,連忙伸出手制止它飄向自己。
“禁止當復讀機,禁止大聲說話!”
如果是掉SAN昏迷過去也就算了,昨天他完全是被黑霧的聲音震暈的。
“你能聽到我說話對不對?”
女聲再次響起,這回輕柔了很多。
路禹點點頭,然后回問:“你是誰?為什么會我的語言?”
尷尬的沉默降臨,黑霧收起觸手,緩緩地飄到了路禹身邊。
“點頭是聽懂的意思我能理解,你的語言很奇怪,我從未聽過這種奇怪的語言。我正在用精神魔法作為橋梁與你對話,凝神冥想你要說的話,我能感受到一些。”
“能告訴我你來自哪里嗎?”
路禹傻了,隨后恍然大悟,怪不得昨晚自己怎么喊閉嘴黑霧一點反應都沒有。
人家壓根不認識自己的語言,枉費路禹還以為漢語在異世界還有一席之地。
試著黑霧告訴自己的方法,在腦海里思考了起來。
連續試了好幾次,路禹才終于成功與這團黑霧搭上了線。
“我也有疑問,我們各取所需?”
黑霧沉默了好一會。
“抱歉,我現在維持精神魔法很困難,你的話語傳達得很模糊,需要一點時間…”
“接收到了,你的要求,我答應。”
原來是網速太慢啊。
“你是誰?”路禹對于這團怪模怪樣的黑霧是越來越困惑了。
又是好一會,聲音傳了過來。
“璐璐緹斯,一名魔法師。”黑霧說完便好奇地問,“該你了,你又是誰?”
路禹摸了摸自己的頭,自我介紹道:“路禹,職業的話…剛畢業我就來到這個奇怪的世界了,屬于無業游民。”
路禹發現,在自己說完話之后,黑霧周遭的霧氣會快速地流動,這難道就是黑霧在全力處理自己所說話語的體現?
“路禹…很生僻的名字,像是我聽說過的某個古國統治區域的人,另外,接下來,無關的事情可以不要提,現在的我…嗯,沒辦法太好維持這個魔法。”
路禹也看得出黑霧不太舒服的樣子,每次傳達信息時,她的這具身軀都會有大量的黑霧溢散,連帶著傳達過來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說話都會很痛苦?
“這里是什么地方?”路禹問。
“我也不知道這里是哪里,我才到這片區域沒多久。”
璐璐緹斯問:“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對吧,我能感受到,你不是召喚物,關鍵是,你能聽到我的聲音。”
這事也沒法隱瞞,語言體系不同,對方還是個懂行的魔法師,于是路禹點頭承認了這個事實。
只不過他實在是好奇璐璐緹斯最后說的那句。
“能聽到你的聲音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無法維持溝通的璐璐緹斯落到了地上,休息了好一會,才慢慢地給路禹解釋其中緣由。
璐璐緹斯本來是一名人類魔法師,大約一個月前,她在自己的宅邸里進行了一項特殊的魔法實驗。
實驗過程中忽然發現了異變,構筑儀式的魔力元素紊亂,席卷了整個實驗室,摧毀了她正在研制的藥劑,并最終引發了爆炸。
如果只是爆炸,其實問題也不算太大。
路禹驚愕道:“問題還不大?”
這都不算問題大,那什么才算?
果然來到異世界,常識的邊界需要盡快拓展。
“我是魔法師,普通的爆炸根本傷不到我,這次的爆炸稍微有點出乎預料。”
路禹怔怔地看著說自己曾經有個人樣的璐璐緹斯,又看了看這團散發著黑色霧氣的團子…
稍微出乎預料?
璐璐緹斯自己也沒有想到,席卷了整個實驗室的魔力流在爆炸的瞬間會繼續大規模噴涌。
她儲存了大量魔法卷軸,儀式魔法,魔法契約書的儲物室,書房在魔力流的擾動下…共鳴了。
“抱歉,你剛才說過,應該簡略一些,這對你我都好,總的來說…”
路禹懇求道:“說人話可好?”
璐璐緹斯晃動的觸手僵住了。
“我的魔法卷軸全部被錯誤觸發了。”
根據璐璐緹斯自己的猜想,藥劑改變了她的身形,在她最為虛弱的時間點,儀式魔法,轉移卷軸,魔法契約書的封印一齊生效。
這也就導致了璐璐緹斯變成了如今這幅黑霧,圓球核心,克味十足的鬼模樣,并且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
“好吧,這跟你無法與人溝通又有什么關系?”
“契約魔法的封印效果,這個魔法是懲戒用的,原本對我這種等級的魔法師效果很差,但是…總之,你知道這是封印效果就好了。”
變成這幅樣子的璐璐緹斯跟路禹來到這個時間點倒是差不多。
只不過璐璐緹斯看起來更慘一些。
路禹只是無法和這個世界的人溝通,但是他好歹還有一具能夠融入正常社會的軀殼。
璐璐緹斯嘛…她嘗試過與在野外遭遇的魔法師溝通,但是回應她的是火球。
如果那個魔法師不是初學者,璐璐緹斯應該已經被當做奇異的魔物解剖了。
封印的效力比路禹想象的要強大得多,璐璐緹斯嘗試過用精神魔法與稍微有點低級智能的魔物溝通,結果這些魔物無一例外都會狂躁起來。
很難說清這是自己藥劑的一種作用還是契約本身的影響。
“文字呢?”
“寫下的文字會出現偏差,導致無法閱讀…想的是一回事,身軀卻會在契約封印的影響下不知不覺寫出其他東西。”
“靠,這么強力的封印,你們魔法師真會玩!”路禹驚了。
有氣無力的璐璐緹斯聽到路禹這么說,沉默了好一會,嘆了口氣,沒有對路禹的錯誤說法進行糾正。
這份契約,世上應該沒有幾份了。
一場爆炸,宅邸里多少珍藏灰飛煙滅。
自己回去之后,能否挽回一些損失…
說到底,自己還能回去嗎,要多久才能回去?
種種問題一瞬間涌上心頭,璐璐緹斯只剩下了無奈。
“等等,你不是能畫圖嗎,為什么不用圖案…”
“你覺得我這個造型會有和別人通過圖案這么抽象的形式傳遞訊息的機會嗎?”
“也是。”路禹打量了璐璐提斯一眼,深表同情。
一口氣解釋完,璐璐緹斯的觸手全都縮了回去,疲憊地說:“我維持不住精神魔法了…需要休息一會…謝謝你的晚餐。”
說完,璐璐緹斯就這么睡著了。
路禹定定地注視著地上的那團黑霧,回想著剛才腦海里進行的那場對話,一切都讓人感覺十分奇妙。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第一次接觸到魔法,也是第一次跟這個世界的生命進行溝通。
熄滅篝火,通了一陣子的風,路禹探頭出樹洞觀察了一會,確認了四周安全,隨即便用藤條和木條編織的擋板把樹洞堵好。
還不放心的路禹透過藤條的縫隙又瞅了瞅四周,這才放心地躺到用干草堆起來的小窩上。
不怪路禹這么謹慎,他在這里生活了快一個月,但凡有一點不小心,那就是重開的結局。
雖然他對璐璐緹斯的造型還是比較疑慮…畢竟什么樣的人搗鼓出來的藥劑能把自己變成這種混沌模樣?
這藥劑的用途很值得細思一二啊。
不過,璐璐緹斯的封印是實打實的,而自己是她這么長時間以來唯一一個可以溝通的人。
按照璐璐緹斯的說法,她想要變回正常人,可能多多少少需要自己的協助。
想到這里,路禹也不覺得那團黑霧膈應人了。
來到這個世界這么久,睡覺總是提心吊膽。
至少他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
路禹睡著后,假寐的璐璐緹斯飄了起來,看了一眼路禹制作的擋板。
“真的沒有一點魔力氣息…”
“是魔法不同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