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認識諾埃爾以來,路禹還從未見過他在女人這件事上吃癟,但凡他出手,無往不利才是常態——畢竟真正毫無希望的都被他提前放棄了,比如塞拉。
大庭廣眾下發表求愛宣言,等來的卻是溫蒂以實際行動告知的“做夢”,這一巴掌不輕。
當事人諾埃爾聽到消息后確實愣了一會,但隨即便也坦然地聳了聳肩。
“如果我有女兒,會送過去的。”他一向輸得起,不會以兩人約定時未曾嚴謹規定的時間作文章。
“現在什么心情?”路禹連忙采訪。
諾埃爾沉默了一會:“雖然以輸家的方式這樣說可能有嘴硬的嫌疑,但我覺得……未來還能和她見面。”
俄偌恩元老院很快派人向諾埃爾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看對方似乎想要找人填補溫蒂的空缺,諾埃爾禮貌地予以回絕,并告知特使,溫蒂的事情到此為止,無需費心特意尋找她的行蹤。
“可您之前在許多人面前宣布了她是您的妻子……就這么隨意地揭過,會讓您威嚴受損吧?”
“沒事,梅拉大多數人都不認為我是個有威嚴的人,他們只會樂于嘲笑我難得一見的失敗,取悅民眾也是王的職責。”諾埃爾滿不在乎地回應。
看得出,特使人是暈的,即便俄偌恩了解過諾埃爾的“神奇”,正式打交道也需要頭疼很長一段時間,直至摸索出合適的應對方式。
與諾埃爾相比,因為自己入侵而展露崢嶸,被梅拉核心勢力捧上主舞臺的晨曦領主們就顯得好相處多了。
四大國抵達梅拉東側后掀起的大洗牌,讓全部首倡背叛梅拉的族長及其親屬都被橫掃一空,而新晉的各族首腦,對于四大國,尤其是兇名赫赫的路禹則更是敬畏有加,畢竟這可是讓俄偌恩挑起的百日戰爭鎩羽而歸,最終低頭,選擇與梅拉合作的狠人。
只不過,接連一個月的各族矛盾調停,秩序重建,以及利益劃分的過程中,頭頂勞倫德之后又一位調停人光環的路禹,在任何場合都顯得十分沉默。
不僅是他,另外兩位晨曦之主,以及晨曦領而來的人皆是如此。
像是梅拉這張牌桌上出現了一位記錄牌局細節,調控節奏的荷官,他靜靜地存在,慵懶地審視著牌桌上的玩家,存在感僅限于他們提筆時發出的沙沙聲,以及自我介紹時提及的“晨曦”一詞,絕不喧賓奪主,也無意加入牌局。
這讓不少人都回憶起了勞倫德病倒前的歲月,那個和藹,讓人如沐春風的老人總是不辭辛勞,笑意盈盈地修補著破破爛爛的梅拉,讓那些激烈的矛盾緩和,讓摩擦消解于無形。
看到他,人們的第一印象不會是他背后那龐然大物般的教國,而是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以及他出現在此地的使命。
他讓梅拉仍舊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即便平靜的水面下,早已暗流涌動。
路禹……或者說,晨曦領能做到嗎?
敬畏中帶著些許懷疑,他們將“沽名釣譽”的形容暫時從腦海中抹去,決定讓時間這一不帶有色眼鏡的存在,檢驗一切。
俄偌恩的使館選址,這是最后一個晨曦領需要在場見證的大項,當各族全票的同意將一片臨海荒地交由其轉化開墾后,也意味著晨曦領在此間使命正式結束。
負責記錄的赫蘿菈輕車熟路地拓印會議記錄,分發各方保存——這本該是由薄暮這位大弟子來做的事情,而今她愈發熟練,曾經的生澀與社恐也隨著歷練褪去了不少。
“切葉也許該來試試。”煩心事一掃而空,她甚至有閑心胡思亂想了。
路禹環視來自各個部族,不同種族的生靈,清了清嗓子。
“首先,感謝諸位配合,能讓繁瑣的議案能在開春時分敲定落實。在座的諸位定然還有不少人能回憶起勞倫德教皇有關的調停往事,不知道他是否會在這種場合客套,如果有,那么你們可能需要適應我的節奏,因為……我會選擇,開門見山。”
“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魔力潮進行至今已經是第六年,沒有人能預測世界的這一次哺育還會持續多久,往后是否還有第一年般恐怖的天災。”近一個月都相對沉默的路禹身上揚起讓每個人無法忽視的壓迫感,他的雙眼中泛著難以描述的光彩,“天災歸天災,人禍……應該避免了。”
“這幾年梅拉已經流了太多的血,達斯米洛各族也經歷了太久的煎熬,這一次協議簽訂,諸位,請安心與民眾一同修生養息,盡量不要再生動蕩了。”
“你們中肯定有不少人都想過,我與晨曦領有何資格接替勞倫德曾經的職責?”路禹說,“我知道說再多,不如實際感受,那就把一切交給時間吧,也許未來當我與晨曦領離開梅拉時,你們會懷念我的。”
合上會議記錄,路禹再次掃視來自各個部族的領袖,接著,帶著晨曦的人轉身離去,留下一群需要開始適應晨曦領說話處事風格的眾人面面相覷。
除卻教國的戴維德需要留下與其他主教繼續處理細節事項,離開四大國區域已久的澤尼爾等人也正式返程。
客觀上來說,俄偌恩的入侵,也算是間接加快了梅拉各大勢力的洗牌速度,也不知道百年之后,學者們會如何評價這場兩個大陸之間的百日戰爭呢?
惡獸伯爵領,這座昔日分割了梅拉東西兩側的雄偉城邦已是滿目瘡痍,數場烈度極大的戰斗,加之惡獸伯爵死戰不降,導致了這里大多數的建筑都被雨點般的魔法犁了一遍,放眼望去,眾人看不到區域范圍內有一幢高過三層的建筑。
得知戰爭結束的消息,背井離鄉的人正在源源不斷地返回先前被俄偌恩占領的地區,只剩下殘垣斷壁的惡獸伯爵領土地上隨處可見穿著破衣爛衫的蓬頭垢面者,忙碌地清掃廢墟上的殘渣,遠處的魔法師則是負責使用土元素魔法糅合尚可利用的土石,重建領地。
比起化為碎石場的惡獸伯爵領,沿途適宜居住之地很多,但仿佛有著一股信念,推動著路旁的人堅定不移地這處血跡未干的傷心地,沉默著埋頭苦干。
拉文尼斯交出權利后,惡獸伯爵領又一次如戰爭時那般,成為了暫時無人理睬的邊緣之地,未來的一段時間,無論是澤尼爾,還是與他競爭的科德佐恩王儲們都無暇顧及此地。
“嗯?”
視線在人海中掃了一圈,眼尖的諾埃爾瞥見了一張熟悉的臉,他示意諾澤尼爾順著所指的方向望去。
“你居然……沒死?”
被諾埃爾喊住的瓦昂一怔,魔力操縱的碎石簌簌落下,將這個仍有些稚嫩的青年裸露的上身打成了泥灰色。
在戰事最危急時突破重圍送信,又在那之后返回惡獸伯爵領“尋死”之人,此刻與埋頭于廢墟間工作的尋常人無異。
作為惡獸伯爵唯一留存的血脈的他慚愧地笑了起來:“讓各位大人笑話了……趕回領地途中與一群游蕩的俄偌恩信使交戰受了重傷,昏迷不醒,是一群路過的貓耳族救了我。康復之后……戰爭已經結束了。”
忠勇之人仍有意志繼承者,當初未能阻止瓦昂赴死的諾埃爾長舒一口氣。
澤尼爾直言:“你們之前效忠的拉文尼斯四世已經去教國養老,接下來,科德佐恩的領土會暫時四分五裂,如果你想獨立,這是最好的機會。”
瓦昂愣了一會,呵呵地笑了起來:“我啊,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打理一處城鎮尚且有心無力,何況惡獸伯爵領?父親兄長們說我無一專精……真諷刺啊,為什么偏偏是我這樣的人活著呢……”
“妄自菲薄只會讓我看輕你,好好重建惡獸伯爵領,讓回到這里的子民休養生息,然后……等著我接管回來,你沒能力管理,我找人協助你。”澤尼爾許諾,“我和拉文尼斯不一樣。”
澤尼爾無可比擬的自信令瓦昂怔住了,他隨即回答:“這里是我父親兄長戰斗至最后一刻的地方,我會的。”
瓦昂猶豫了一會,問:“戰爭,真的結束了嗎?”
“是的,徹底結束了。”澤尼爾說,“俄偌恩已經全面撤軍。”
“不……我其實想問的是,異族。”瓦昂雙拳緊握。
相較于異族,俄偌恩就是徹頭徹尾的文明之師,軍團長歐菲妮亞感嘆惡獸伯爵的骨氣,宣布圍而不打,力主勸降,并開放了平民離開的通道,約束軍隊不得襲擾。
然而在斯萊戈參戰,歐菲妮亞離開后,達斯米洛的異族在舊議事會的蟲豸指揮下,挾持了平民人質,誘逼惡獸伯爵必須出城迎戰,戰死后,他的首級被懸桿而示。
“科德佐恩的脊梁啊……”路禹忍不住感慨,同時安慰,“放心,議事會的人,死得并不安詳,現在你去達斯米洛,也能看到他們的頭顱高懸。”
瓦昂心中的郁結消去了些許,但未能親手復仇仍讓他內心堵得慌,告罪一聲,便又一次投入到了重建之中,好似這樣能讓他忘卻過去百日發生的劇變。
在四周游蕩的塞拉回來對著路禹耳語了一番,他先是一愣,而后不著痕跡地瞄了瞄澤尼爾。
趁著四下無人,路禹與澤尼爾登上一段殘破的城墻,眺望遠方時,他忽然開口:“謝謝。”
“順便而為,無需致謝。”澤尼爾面無表情地回復,“一切都是為我那愚蠢的妹妹。”
四大國領袖在達斯米洛的一個月時間,一條消息不脛而走。
“沙曼毒霧事件的兇手另有其人,據說是一群嫉妒塔妮婭與璐璐緹斯的王室貴胄,學派法師的合謀。”
起初人們并不相信這番說辭,沙曼毒霧蓋棺定論已久,當事人的塔妮婭火速切割,另一位當事人不做任何辯解,從云端跌落,不再是萬眾矚目的天才,而是被唾棄的殺人魔。
隨著璐璐緹斯的魔法事故,隨著她的死去,一切事情應該都畫上了句號。
然而當一個又一個裝載著錄音的留聲球流入市場,魔法師親口承認涉及其中并參與算計璐璐緹斯與塔妮婭后,民間輿論沸騰了。
有人堅信這是偽造的留聲球,而有人則是默不作聲,思考著為何此時沙曼毒霧事件會再起波瀾。
很快,新的消息再次現身,這一次竟然是記錄了密謀過程的留影卷軸,并且還附帶了全部參與人員的名單。
“你怎么弄到手的?”
“我的一位好姐姐將其作為值得紀念的時刻進行了留影,她認為這會是她這一輩子快樂的源泉,因為只是略施小計,稍微合謀,便讓塔妮婭失去了最重要的依仗,讓她陷入痛苦與掙扎之中。每當不開心時,她就會翻出瀏覽,這份變態的解壓影像庫有一百張卷軸之多。”
“那她有沒有感謝塔妮婭配合?”路禹話中帶刺。
“她沒什么機會發表感言,我的人割開了她的喉嚨,把她慘死的樣子也記錄了下來。”澤尼爾平靜地敘述著讓人發寒的操作,“禍不及家人,但如果她的孩子長大后打算向我復仇,我想這份卷軸還能用上。”
“你很疼愛塔妮婭。”路禹說。
“她可能早已忘記,小時候,抱著沒什么人愿意靠近的我,瑟瑟發抖,念叨‘哥哥幫幫我’的事情。”澤尼爾閉上眼,“怯生生的,被哥哥姐姐欺負的她應該是慌亂中選中了最生人勿進的我……我和她并無血緣關系,但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需要,而不是父親口中需要不斷打磨的槍刃……有時候,童年的回憶,會映照在成年后的自己身上。”
即便是塞拉,估計也不曾聽到澤尼爾一口氣說這么多,并且是談論自己的過往。
這座隨擺隨用的冷面雕像,表情前所未有地柔和。
“我知道你不喜歡塔妮婭,因為璐璐的緣故,而以你和塞拉的能力,想要玩弄她難度不大。”澤尼爾說,“她確實需要一些教訓,不過分,我會視而不見,這是成長所必須要經歷的。”
“但須知……”澤尼爾堅定地說,“她是我妹妹,我為數不多的……親人。”
“惡作劇的尺度,我會把握好的。”路禹說,“我也不希望綠蔭領的子民重歸灰暗,梅拉穩定才是我渴望看到的,這是勞倫德在手冊中希望我能做到的事情。”
澤尼爾感激地微微點頭。
“科德佐恩將是全梅拉未來一段時間最火爆的擂臺,這片無主之地會吸引所有的野心家,做好準備了?”路禹問。
澤尼爾冷笑一聲,抖動長袍上的春雪,昂揚而去。
路禹也覺得自己多此一問了。
今晚無了,加班加到昏迷,還好我摸出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