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湖水中,藍將軍在湖面露著小腦袋,四肢在水下擺動游往岸邊。
等上了岸,它抖抖身上水珠,隨即腳步輕快跑向躺在草地上的楊青。
聽它腳步聲到了身邊,楊青仍舊一手枕著后腦望向天空,另一只手在它身上一拂便將湖水蒸干,又向它體內渡入一道長春真氣。
藍將軍得他真氣一拂,立刻全身繃緊,雙眼瞇起,緊接著直挺挺側摔在地。
前后四爪伸展,無意識地微微顫動,彷佛舒適到了極點。
楊青曾經嘗試過用葵花真氣操控鯊魚,如今換了長春真氣來操控老虎,卻發現效果似乎更好。
三天前這頭幼虎首次被他渡入真氣時還有些微敵意,到了現在每天不來一下反倒會一直纏著他不放。
閉關修煉多年,這幾日他卻沒再去思考武功方面的問題,只是帶著藍將軍在四處散步游玩,又或者在湖邊躺著曬太陽。
既是放空,也是沉淀。
算算時間已是九月中旬,可無量山中的陽光依舊溫暖如春。
正想著明天還是后天回趟中原,就見遠方天際盡頭忽然出現兩個白點。
楊青雙眼閃過微光,下一刻便看清那兩個白點正是郭靖的兩頭白凋。
這兩頭白凋他見過幾次,頗具靈性,神異非常,卻不知怎會飛來這里。
他仍舊躺著沒動,眼看著過不多時白凋飛至頭頂半空,接著盤旋一陣又緩緩落在谷中。
這白凋高近半丈,翼展則在一丈以上。
個頭比起獨孤劍冢的那頭短翅神凋要小上兩圈,但賣相顯然更佳。
兩頭白凋落到草地上,撲扇的羽翼在周遭掀起一陣風旋。
藍將軍甫一見兩頭“龐然大物”落下,立時翻身躍起。
它一邊躬身“嘶吼”,一邊往楊青身后躲藏,虎爪扒拉著衣擺,想將自己遮蔽起來。
楊青側頭看向白凋,后者翅膀微扇,也發出輕鳴回應。
他目光在其中一頭的爪腕處掃過,見綁著一只竹筒便知這是專門來給自己送信的。
只不過自己在無量山一住十五年,并且鮮少出洞,這兩頭白凋不知飛了多少日子,找遍多少地方才在今天碰巧遇上。
站起身走了過去,隨著他衣衫提起,躲在下面的藍將軍也露出身形。
小家伙“嗚哇”一聲,趕忙挪動四爪,向后退去。
只退了兩步,見楊青卻一路朝前,它輕叫兩聲終于還是撲上前去,跳起來叼住他的袖子不住甩動小腦袋。
白凋見了楊青也不驚惶,平靜的任他步步靠近,又從自己爪腕取下竹筒,只是不住歪頭看向掛在他袖口的藍將軍。
等楊青拿著竹筒退回湖邊,兩頭白凋仰頭發出輕鳴,隨即羽翅一展便再次騰空而起,往北方飛去。
打開竹筒木塞,楊青取出信箋發現竟有三封。
一封是十四年前發出,信中說楊康穆念慈,郭靖黃蓉在襄陽大婚。
第二封是十三年前,楊康與郭靖共同鎮守襄陽,抵御蒙古入侵。
同時又說穆念慈誕下一子,取名楊曦;郭靖得女郭芙,兩家定下姻親。
第三封則是兩年前,說包惜弱思念愛子,時常郁郁。
這些信看字跡都出自楊康之手,每一封都透露出想讓他回去的意思,卻從未明言。
“長大了啊。”
楊青知道楊康之所以沒有明說,是對自己追尋武道志向的尊重。
甚至他和郭靖苦心同守襄陽,也只在信中一帶而過,未用什么民族大義的借口讓自己回去相助。
“楊曦……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走吧。”
收起信件,楊青忍不住失笑。
之前他先入為主,下意識認為楊康的兒子就該叫楊過。
此時看過信才想起,許多事情已與從前不同了。
把藍將軍抱進懷里,最后看了一眼這處山谷,楊青轉身走了出去……
兩天后的傍晚,襄陽城南門正有入城的百姓排起長隊。
守城的軍兵挨個驗看入城文書,不時還有人被拉出搜身,詳細盤問。
一名軍士剛將前一人放行,忽覺眼前一亮,就見一位灰衫年輕人朝著他笑道:“這位兄弟,我來襄陽投靠軍中親戚,還得麻煩你幫忙通傳一聲。”
說完不等他回絕,便探手遞過一錠銀子。
“這……”
掃了一眼分量不輕的銀兩,軍士皺起的眉頭一展,不動聲色上前兩步小聲問道:“你家親戚在軍中就職?”
“正是。”
“叫啥名字?”
“楊康。”
“哦……楊康,他……”這軍士聽了名字本還要細問,然而一瞬之后勐地驚呼道:“哪個楊康?”
“怎么?”楊青道:“這襄陽城有幾個楊康?”
“你……不知高姓大名?”
“楊青。”
看著滿臉驚詫不安的軍士,楊青大概明白了。
楊康在襄陽城中威信該是不低。
他之前本意是想飛身入城,不過見襄陽四門都有軍兵嚴守,城墻上也守備森嚴,想來城內應該也不會過于松懈。
為了避免麻煩,這才直接找人來問。
“楊……這個,不知您跟楊將軍怎么稱呼?”
“我是他大哥。”
軍士聞言抹了把額頭冷汗,一邊把銀子遞回來,一邊朝身后揮手,直到上來一隊人將楊青圍住才苦笑道:
“我聽過楊將軍有位兄長,不過誰也沒見過。公子你這樣貌太年輕了些,如今戰事緊迫,誰也不敢大意。
在下這就去為你通傳,不過還得委屈公子在此等候片刻,這銀子也請您收回去吧。”
楊青笑著點頭,也不去接銀子。
軍士拗不過他,又不敢強塞,便轉身跑回城中報信去了。
過不多久,楊青就見城中遠遠有幾條身影飛馳而來。
待幾人在城門前現出身形,左右軍民立時響起禮敬聲:“拜見楊將軍。”
“見過郭將軍!”
郭靖楊康,黃蓉穆念慈四人一到門口,看著灰衫竹鞘,懷抱幼虎的楊青,一時間盡皆眼眶溫熱。
穆念慈當先撲上近前,緊握楊青手臂。
話未出口,淚水已盈盈落下:
“大哥!”
一別十五年又再相聚,設宴款待互敘離別自不用多說。
只是赴宴的除了他們,還有協助郭靖楊康駐守襄陽的一眾江湖好友,因此直到散了酒宴,幾人才回到府中細談。
楊康府邸中,五人圍坐在圓桌旁。
楊青多年閉關修煉,對時間流逝感慨還不算深,郭靖等人卻忍不住露出久別重逢的喜悅。
此時的楊康也已蓄起短須,一身澹青武士裝,套著半身鎧。
他本也是少見的美男子,如今臉上又多了些許歲月痕跡,看上去威武中帶著儒雅,頗具攝人的魅力。
楊康見楊青看著他頻頻點頭,苦笑道:“大哥,這么多年你是一點兒沒變啊。”
“你方才在宴席上已說過許多次了。”楊青笑道:“做大宋將軍的感覺怎么樣?”
“什么大宋將軍。”楊康與郭靖都是搖頭:“我和郭大哥不過是呂家兄弟的幕僚門客,雖然執掌襄陽軍兵,可沒那個名分。”
楊青知道襄陽城統帥乃是呂文德,呂文煥兄弟二人。
這兩人碌碌無為,多年來蒙古南下,全靠郭楊兩人撐著。
到了現在早就被完全架空,成了二人與朝廷傳話的信使。
“你若想要,以大宋如今的局面,還不是易如反掌?”
“我可沒想。”楊康道:“連盛極一時的大金都沒了,這南宋朝廷能撐幾年誰說得上。若非郭大哥幾次相勸,我早就帶著念慈遠走江湖了。”
“康賢弟……”
郭靖在旁聽得欲言又止。
“靖哥哥。”黃蓉察顏觀色,扯了扯他衣袖。
楊青見狀也不再說下去,轉而問道:“爹娘呢?”
“大哥放心,他們都在桃花島安住。”楊康回了一句,話音一轉,又接著說道:“完顏洪烈死了。”
“怎么死的?”
“據說他帶人跟蒙古騎兵正面相遇,死在亂軍中了。”
“也算死得其所。”楊青見他神情平靜,知道楊康終于徹底放下這一節。
他看向穆念慈和黃蓉道:“說了半天,我那侄兒和沒過門的侄媳怎么不見人影?”
“嘿!提起那小子我就來氣!”
不等穆念慈說話,楊康就接過話說道:“我算知道大哥你當年為何總要打我,那是真忍不住啊。”
這話說得黃蓉和穆念慈忍不住失笑,郭靖樂呵呵道:“楊兄弟,我家芙兒和我收的兩個徒弟還在桃花島,至于曦兒,三年前已被康賢弟送去全真教了。”
楊青聽他叫曦兒,一時還有些不適應。正要細問為何將人送去全真,忽聽身后“嗚哇”一聲。
幾人聞聲望去,只見床鋪上渾身藍黑相間的藍將軍蹬著四蹄,剛剛睡醒。
一路上楊青把小家伙裝在袖子里,不時用長春真氣為它“催眠”,剛才一回來就將它丟在床上,到了此時才醒。
“大哥,這是……這是小老虎嗎?”
“我還從沒見過藍色皮毛的老虎。”
穆念慈和黃蓉畢竟是女子,見了毛茸茸的藍將軍就忍不住上前將其抱起搓揉。
楊青笑著跟她們說了救下幼虎的經過,又與郭靖二人接著說起楊曦。
“這孩子天資聰穎,奈何太過頑劣。”
聽著楊康敘述楊曦如何把桃花島攪得雞犬不寧,他自己分身乏術沒有時間管教,又恐長輩嬌慣,索性送去全真丟給丘處機。
這不是走老路么……
“父母都在,哪有丟給師傅的道理,盡快接回來吧。”
郭靖聞言道:“正是這個道理,曦兒跟芙兒有婚約在身,如今都快十四歲了,分開太久恐怕于兩人感情不利。”
“如今不接回來也不行了。”楊康道:“前些天接到師父來信,說是那小子在全真教也不安生,屢屢闖禍。
師父讓我盡快將人接走,怕忍不住打斷他雙腿。”
穆念慈在一邊反駁道:“曦兒哪有那么不堪,只是頑皮些罷了。”
“還不都是你嬌慣的。”
楊青笑道:“不用爭了,師傅怕是舍不得下重手,過兩日我去接他回來吧。”
楊康聞言大喜道:“大哥愿意幫忙管教最好了,你定能鎮住他。”
這時黃蓉把藍將軍抱過來放在桌上,笑著問道:“楊大哥,剛才人多還沒問起,你這些年都去了哪里啊?”
“是啊楊兄弟,我年年讓白凋出門尋你,卻一點兒音信也沒有。”
楊青取出懷中的信件放到桌上:“我一直在大理無量山中閉關,正是前兩日見了信才回來的。”
郭靖喜道:“你武功定是又有精進,有你在此,襄陽這下可算固若金湯了!”
他話剛說完,就覺黃蓉再次扯了扯他衣角。
微微錯愕,就見楊青笑著看向他:“你跟楊康有難,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只是駐守襄陽就算了,我志不在此。
過兩日去接了曦兒回來,恐怕還要覓地閉關。不過我會在襄陽就近,將來有事你可以讓人來找我。”
“有你這句話就成了!”
郭靖大喜過望,楊康卻不解道:“大哥你練得究竟什么功夫,終日閉關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楊青沒法解釋,只能無奈道:“我也不知道。”
藍將軍這時從桌上竄進他懷里,楊青抱起它跟幾人又聊了一陣,郭靖和黃蓉便告辭離去。
楊康和穆念慈稍坐片刻,也不再多待。
送兩人到了門口,正要關門,楊康卻忽然轉身翹著嘴角道:“大哥,我這些年武功精進神速,明日你我切磋切磋如何?”
楊青略感意外地看他一眼,緩緩抬起手指向院中假山。
隨后在穆念慈疑惑的目光中,只聽“休”的破空聲響,三丈之外假山立時炸出一個透明窟窿,石屑四處亂飛,打得周遭“啪啪”作響。
楊康驚得半張著嘴,好半晌才聳動幾次喉結,諂笑著對楊青道:“大哥你早點休息,我還有事先走了。”
穆念慈亦是雙目圓睜,眼看著楊康出了院門,這才對楊青告罪一聲追了上去……
郭靖走在回府的路上,神情略顯沉悶。
黃蓉見他樣子,忍不住問道:“靖哥哥,還在為我剛才阻攔你生氣嗎?”
“我怎么會生氣?”郭靖嘆息一聲道:“我只是想不明白,楊青兄弟他那么好的武功,為什么不愿為大宋出一份力呢?
就是康賢弟也不看好大宋,若非我堅持,怕是連他也要走了。”
“你這是在怪我爹爹,還有師父他們了?”
“嗯?”郭靖錯愕道:“我幾時怪過他們?”
他看向黃蓉的笑臉,片刻后才恍然道:“是啊,他們都是江湖中人,朝堂的事,豈是多一個武林高手就能解決的呢。”
黃蓉點點頭說道:“沒錯,楊大哥他們武功再高,也殺不盡所有蒙古人,能令天下長治久安的,從來都不會是江湖中人。”
郭靖這次卻聽出她言下之意,苦笑著看向街上往來的路人:“盡力而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