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攢動,北風呼嘯。
楊康與郭靖騎馬并行,身后跟著千余名衣著各異的中原江湖好手,一路朝襄陽方向奔行。
這些人中既有丐幫弟子,也有江南諸多武林世家傳人,更多則是滿腔熱血報國的江湖散人。
“郭大哥,看這天氣似是又有風雪。”
郭靖聞言抬頭看向天空,又轉身看看身后眾人,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沉聲道:“風雪總會過去,可蒙古亡宋之心不死,卻不知何時才是個頭兒。
這三月轉戰邊城,跟出來的兄弟又少了一半,唉……”
楊康也覺心情沉重,兩人正沉默的空檔,身后一人驀地催馬上前大笑道:“郭大俠楊大俠何必悲苦自責,敢提腦袋去殺韃子的兄弟哪個想過茍活?
大丈夫死則死矣,死得其所豈不痛快?”
這漢子話說得豪氣,聲音傳到后方立即引來一陣附和。
“是啊郭大俠,你跟楊大俠每戰皆是身先士卒,為救兄弟們性命不知受了多少傷,哪個不看在眼里?又怎會怪你們?”
“楊大俠父母亡故亦不退戰,我等豈能落于人后?”
郭靖楊康見眾人士氣高昂,相視一笑心中陰郁也散去不少。
這時楊曦也架馬靠近過來:“爹,我們到家了。”
自中秋后轉戰幾月,即便收到包惜弱夫婦離世消息也不曾返鄉。楊康此時遙看遠方城郭輪廓,心情激蕩下莫名升起恍若隔世的錯覺。
“兄弟們!我們回家了!”
振起手臂,楊康朝身后大喝一聲,隨即勐催戰馬當先沖向襄陽。
“回家!”
眾人高聲回應著一同催馬前行,隆隆馬蹄聲霎時匯成一股洪流,滾滾涌向前方。
及至到了城下,守城士兵遠遠看見領頭的郭楊二人,立即疏散門前人流為他們讓出道路。
兩人鎮守襄陽三十年,即便到了此時仍沒有官職在身,卻無人不知他們才是襄陽的守護神。
道路雖然通暢,楊康郭靖到了城門前還是翻身下馬,牽著馬匹步行入城,此舉立即引來一片喝彩聲:
“不嬌不狂,真英雄也!”
“郭大俠回來了!”
“恭賀楊大俠得勝歸來!”
“楊大俠回城了?他大哥楊青呢?”
楊康與郭靖走在眾人之前,這樣被人夾道歡迎的場面已不是第一次見到,只是走著走著四周議論聲似乎有所變化:
“楊大俠,你大哥呢?”
“可得給咱們漢人爭口氣啊,一定不能輸!”
“打死蒙古國師!”
楊康皺眉聽了半晌,正覺奇怪,人群里不知誰喊了一嗓子,瞬間激起眾人激憤:
“打死蒙古國師!”
長街上眾人齊呼,聲勢越來越大,楊康聽得納悶看向郭靖道:“郭大哥,蒙古國師是誰?有這號人嗎?”
郭靖也笑著搖頭:“我也從沒聽過此人,更不知道怎么會跟楊青兄弟扯上關系。”
楊曦去往人群中轉了一圈,回來對兩人道:“爹,郭伯伯,好像是說我大伯約戰蒙古國師金輪法王,時間就在五日后。”
“大哥會有這閑工夫?”
楊康深知楊青練武成癡的為人性格,別說搞出這么大聲勢與人比武,到了現在知道有這個人的都不多。
心知此事蹊蹺,他將馬韁交給身后一人,就與郭靖楊曦一道快速向家中奔去,走到中途卻見郭芙迎了上來。
“芙兒,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爹,家里來了好多人,具體的還是讓我娘跟你說吧。”
左右沒幾步路,楊康聽她這樣說也就不再多問。
幾人一路進了郭府,推開廳門只見屋內座無虛席,黃蓉正帶著郭襄和郭破虜給諸人添茶。
“黃老前輩,一燈前輩,師父?”
楊康見除了黃藥師和一燈端坐上首,左側是柯鎮惡為首的江南六俠;右邊則是丘處機和王處一帶著幾名全真弟子。
其余一眾小輩也在四周站立。
幾月未見,黃蓉上前與郭靖幾人寒暄幾句,便把他們讓到廳內向各位師長見禮。
“師父,究竟發生什么事,怎么大哥好端端的約人比武,還把你們都驚動了?”
丘處機如今也年近七十,須發早已全白。
聽楊康問起,他欣慰地看著滿身風霜的徒弟緩緩道:“還是讓郭夫人說吧,我也是聽聞消息才過來的。”
黃蓉聞言見眾人都看向她,于是說道:“這事說來奇怪,兩日前襄陽城中忽然流傳起楊大哥約戰蒙古第一高手金輪法王的消息,到了現在已是滿城皆知。”
黃藥師這時接口道:“更奇怪的是老夫遠在大理也有所耳聞,且得到消息更早幾日,這才與段兄一道過來看看。”
楊康搖頭道:“大哥絕不會這么無聊。”
“我也知道這點。”黃蓉贊同一聲接著說道:“眼下消息已傳遍天下,引得眾多武林人士蜂擁向華山匯聚。這當然不可能是楊大哥所為,怕是蒙古方面醉翁之意不在酒。”
黃蓉此時也年近不惑,但提起楊青還是沿用年輕時的稱呼。
楊康郭靖聽完也認可黃蓉的說法,這場比武擺明了是蒙古人的陰謀,可具體如何誰也說不好。
這時一旁柯鎮惡勐地一頓鐵杖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管他什么陰謀詭計,憑楊青那小子的功夫還怕打不贏嗎?”
眾人知道他脾氣,相互一笑都不接話,只有郭靖上前耐心解釋。
楊青的武功在座的大多都見過,沒人懷疑他會輸,但蒙古此舉深意由不得人不多想。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來報:“郭大俠,有人送來一封信。”
楊康離得近些,開門拿過信件打開看了一遍,這才笑著遞給郭靖:“原來是這么回事,你們也看看吧,是我大哥的信。”
等信傳閱一遍,黃蓉也釋然道:“這就說得通了,我本就覺得蒙古若想打壓漢人士氣,該是挑戰靖哥哥或楊康才對。
原來是多年前這位金輪國師曾敗在楊大哥手下,這才主動上門約戰。”
“非但如此,他們怕楊兄弟聲望不足,又特意點名他是楊康的大哥,還給安上一個中原第一高手的名號。”
丘處機點頭道:“有了這些身份,便足以吸引眾人目光。”
“靖兒。”黃藥師忽然開口道:“楊青信中所說,蒙古意圖借此圍殺中原武林你怎么看。”
“必是如此。”郭靖鄭重說道:“這不是陰謀,乃是陽謀。蒙古大肆造勢,楊青兄弟如果不去,楊康聲望難免受損,中原武林名聲更是一落千丈,士氣更受嚴重打擊。
而去的話,蒙古人也一定早有準備,到時我們怎能坐視不理?”
“靖哥哥說得沒錯。”黃蓉接口道:“只是不管楊大哥去或不去,那些早早趕到華山的人恐怕都難逃危險。
而且這難保不是蒙古人調虎離山之計,襄陽距華山足有千里,一旦我們馳援華山,襄陽空虛恐會為人所乘。”
柯鎮惡疑惑道:“冬日大雪,蒙古人也會來么?”
“大師父,蒙古并非沒有冬日攻城的先例。”
楊康聽眾人逐漸將事情梳理明白,緩緩說道:“即便明白蒙古人用心,我也還是要去華山。”
楊曦在旁接口說道:“我也去,我還沒見過大伯真正出手呢。”
“我也去!”
“我也要去!”
郭襄一陣叫鬧,引得其余小輩眼中也泛起熱切。
“阿彌陀佛,此事還要做萬全準備才是。”
“一燈前輩放心。”郭靖道:“楊兄弟信里說得明白,此行雖然危險,但也不失為襄陽的機會。
這次若能擊退蒙古,可保襄陽三年太平,我這就去找呂將軍商議!”
華山五峰中以北峰最險,三面臨淵,只在南面有一條險峻山道。
當年王重陽五人也正是在此峰論劍。
自與楊青定下華山之約,金輪法王便不緊不慢地趕往西北。
直到第六日快到華山腳下,他也與找尋來的霍都等人匯合。
“師父。”
見霍都帶著二十余名蒙古武士迎來,金輪法王笑道:“怎么只有這些人來么?”
霍都上前幾步,低聲道:“兩百里外已有萬人等候多日,只待后天楊青一上山便會將山路堵死。
可是如此一來師父你也勢必成為餌食,不說楊青武功難測,若是郭靖他們也來,到時您老人家……”
“無妨,沒有必死之心我怎么會去跟他約戰。”金輪法王微笑看向前方陸續出現的中原人士,見這些人大都在山腳下扎著帳篷,聚攏在火堆旁取暖,不由問道:
“不過這圍殺之計不太像出自蒙古人之手,你可知道是誰的主意?”
“師父怎么忘了裘千仞?”霍都回道:“自從您放出南下約戰楊青的消息,他便隱在幕后向大汗獻策,此舉分明不懷好意,您真不該答應的。”
金輪法王聞言定定看了他片刻才說道:“我潛修多年,為的就是擊敗楊青。此次若勝,天下將無人能再擋我,裘千仞之流不過疥癬之疾。
若是敗了也就一切休提。”
霍都似是察覺自己說錯了話,訥訥應承兩聲,不再多說。
十年前金輪法王于圣山閉關,他也沒想到前者還能活著下山,并且功力大進。
因此將功法告訴楊青用以保命之后,根本沒有為師報仇的念頭。
這次裘千仞提出以金輪法王為餌,圍殺中原武林人士的計策他一開始就知道,只是從沒主動說出來。
此時霍都心情復雜地跟在金輪法王身后,眼見他直直朝著山上走去,于是出聲提醒道:“師父,我們的營帳在另一邊。”
金輪法王聞言抬頭看向陰沉的天空,轉身說道:“不用了,些許風雪,奈何不了我,你們到時再上來就是。”
說完他邁步上山,再不回頭。
“傻子才上去。”
霍都目視他身影逐漸消失在山腰,想起楊青的樣貌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轉身帶著人往營帳中走去。
“看,有個蒙古和尚上山了!”
“幼呵,那就是蒙古國師?”
“什么蒙古國師,就是一無膽鼠輩!不敢挑戰楊大俠,拿人家哥哥來撒氣,真是好不要臉!”
霍都沿途隱隱聽人議論,錯愕半晌才搖著頭鉆進帳篷里。
金輪法王身穿單薄袈裟緩步上山,四下里寒風陣陣卻對他毫無影響。
隨著越往上行,身后議論聲早已聽不見分毫。等到了峰頂,更是沒了人跡。
前幾日落雪尚在,山峰頂端皚皚白雪偶爾被風吹起,越發顯得清冷。
他在圣山多年,對于冰雪早就習以為常,于是找了塊山石盤坐穩當,隨即閉目入定。
如此時間一晃到了第八日清晨,金輪法王耳聽山下傳來腳步,睜眼看去只見一眾男女老少魚貫來到峰頂,還不等他出聲就有一人當先發問:
“你就是金輪法王?”
“正是,不知幾位怎么稱呼?”
楊康沉聲道:“楊青是我大哥。”
金輪法王恍然道:“你就是楊康?那么你身旁那位就是郭靖了?久仰大名。”
說著他目光在其余幾人身上掃過,“還請幾位賜教。”
“阿彌陀佛。”一燈大師合十道:“貧僧法號一燈。”
那日眾人商議過后,楊康郭靖黃蓉連著一燈黃藥師,帶著郭襄和郭破虜一齊趕赴華山。
原以為蒙古國師該是前呼后擁,派頭極大,不想竟只孤身一人。
“老和尚,你怎么一個人來,打得過我們這么多人嗎?”
郭襄此時只有十一二歲,生的粉凋玉琢,十分惹人憐愛。
她見金輪法王一人盤坐在地,忍不住為他擔心。
“哈哈。”金輪法王失笑道:“多謝小施主關心。”
“你帽子上怎么有個破洞?”
“那是被人用手指戳破的。”
說完他對楊康道:“你大哥還未來嗎?”
楊康冷聲回道:“他一定會來,就只怕大師此次目的不純,非是為了比武而來。”
金輪法王微笑道:“我自然是為一雪前恥,不過兩國交兵,各用手段也在所難免。你們既然來此,也一定做了萬全準備。
于我和楊青而言,今日只為論武,其余雜事老衲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他話音剛落,山道上忽然響起一陣長笑:
“哈哈哈,說得好,我老頑童最愛與人比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