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見毒龍從水道中探出身形,楊青一拉師妃暄,立時朝上方殿宇洞開的巨大門戶沖去。
他們身形剛動,后方毒龍一聲嘶吼也跟著飛躍上石階。
楊青神念在身后掃過,見它矯健的龍軀在地面一扭便竄出近十丈,粗糲的鱗甲在沿途留下道道刮痕。
四條粗壯的龍爪每次抓地前蹬,更支撐它整條龍軀離地飛騰。
好在面前石階雖有上千級,但真實距離并不算遠。
短短幾個呼吸間,楊青就已帶著師妃暄一起撲進大殿之內。
兩人甫一邁進殿中,就見整座殿宇四面石墻忽然亮起柔和熒光,同時殿外光線也一齊增強。
這座遠看時就巍峨震撼的大殿,此刻再被豁然亮起的“圣光”包裹,更顯得動人心魄。
師妃暄目光落在大殿正中,瞬間被一道盤膝而坐的人影吸引。
楊青則回頭看向門外,見堪堪追到門外的毒龍四爪落地,昂起龍首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卻沒有絲毫入殿的意思。
對視一陣,毒龍也看出兩人沒有再出來的打算。
只得輕晃龍首,擺動下頜龍髯,又像是十分不甘地噴出兩道鼻息,然后轉身向著下方蜿蜒離開。
“這人莫非就是廣成子?”
此時師妃暄已經走到殿中那盤坐人影對面。
“大概就是了。”
楊青朝那邊瞟了一眼也不走近去看。
按照此方世界的歷史,廣成子為上古黃帝的師父。
他掌握進戰神殿的方法后,曾數次出入這里,將自己領悟的許多法門傳給黃帝,并在飛升前留下《長生訣》一書。
傳說他的修為已經到了可以滴血重生,不死不滅的地步。
而最后廣成子在戰神殿中,以魂魄靈體飛升,留下自己肉身,引發后人無限猜想。
有一說是他怕飛升后的世界并沒有世人想象中那般美好,因此留下肉身,以期遭遇不測還可以返回人間。
另有一種說法是他想去仙界重塑更強的肉身。
此外還有一種,廣成子留下肉身,是為了給后世有緣者引路。
不過無論如何,時至今日廣成子再沒有現身人世,所留下的也只有戰神殿中的一具肉身。
而這些也與楊青無關,戰神殿中除了那頭毒龍讓人意外,其余的他大都已經提前知道。
于是應承師妃暄一句,就自顧自地抬頭去看刻在四周石壁上的戰神圖錄。
《戰神圖錄》號稱四大奇書之一,但本質上并非書冊,而是刻錄在戰神殿中的四十九面石凋。
楊青依次看去,只見第一幅刻的是一個身穿古拙甲胃,戴著面具,騎著類似殿外毒龍一樣坐騎的天神。
這天神從上方云層頂端俯沖向下,接連破開九層重云,身周帶著意味難明的波動。
第二幅圖形貌也頗顯怪異,乃是天神立于一片宇宙星辰中,周圍形象地刻畫了無數風雨雷電,匯聚到她身上。
使其身體散發出無盡能量強光。
此后他一一看去,直到第四十八幅圖。
其中或者影射兵刃拳腳,或者暗指內功心法,行功路徑,越往后的浮凋往往其中內容越發抽象艱澀。
楊青根據曾經的記憶,以及自己多年修煉的感悟與之一一印證,才慢慢明白其中所講。
不但涉及陰陽互易,循環往復,更追求化天地萬物為己所用,以期達到破碎虛空的境界。
比如第二幅圖中所講,就是“天地太極”的境界。
練成這種境界,可以借助天地靈氣,乃至宇宙星辰的力量快速回復真氣,達到生生不息,永無止境的程度。
而到了第四十九幅最后一面浮凋,則是那位面具天神騎龍登天,連破九重層云的影像,正好與第一幅形成對比。
看到這兒他心中一動,這九道層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他之前所見的天痕呢?
至于為什么與石之軒氣機碰撞會出現天痕,他之前只是粗略猜測兩者功法特異。
如今再往深處想,石之軒的不死印法,本身就是一種陰陽運用。
生為陽,死為陰;實為陽,虛為陰。
跟他兩次交手,楊青無論使用什么功法,其實本質上都是屬于有形,也就是“實”的范疇。
石之軒則是不停在虛實間轉換,每當他用看似遁入虛空般的詭異功法對敵時,實際上正是處于“虛”的狀態。
虛實相交,也就是陰陽交匯。
所謂的天痕,正是在兩者陰陽相抵的一刻出現。
如果根據《戰神圖錄》記載,需要破開九層重云,那么自己看到的天痕,不過是其中一重而已。
并且還是取巧見到。
畢竟沒有人破碎虛空,還需要別人幫忙的。
思慮一陣,楊青也明白這并非他功力淺到只能看破一重,而是方向出了偏差,另外自身所走的路也與圖中記述的不同。
“天地,陰陽……”
長久以來,他增強功力,學了諸多殺伐手段,又在不同世界游走,一切都彷佛按部就班。
但現在已經到了不得不做出一些根本改變的時候了。
與石之軒的碰撞只是巧合,若非他有神念在身,根本不可能看見那道天痕。
也是因為神念,他才能琢磨出聚氣成劍的法子,用以強行破空。
這方法不能說錯,或許練到極致真的可以連斬九重層云,破空而去。但那必定是一條無比艱辛的路,于此方世界不符的路。
何況還有一個前提,那就必須能真切看到或者說感受到那九層阻礙的存在。
想要切實看到,依舊逃不開窺破陰陽的奧秘。
對于普通人或許遙不可及,但楊青卻知道自己其實早已站到門外,只是選擇了錯誤的方法。
他氣海中的天地正是陰陽最好的體現。
當中的八顆星辰則是由最開始的長春功串聯,才能得以共存。
后來又經先天功,使之貫穿天地,融合為一。
只是融合得并不徹底。
比如葵花真氣,本身就有陰陽互化的功用。
但無論他平時怎么相互轉化,中間的空隙即便短暫到幾乎連續在一起,但終究是流于表面,不得精髓。
陰陽不該拘泥于冷然,又或火焰冰霜。
“楊兄?”
正想著,身側忽然響起師妃暄的問詢聲。
楊青轉頭看去,見她懷中抱著些色澤各異的果子,正對自己微笑。
“你出去了?”
師妃暄笑著點頭道:“我見大殿后面有些自然生長的果子,就去摘了些。我檢查過,沒毒的。”
扭了扭略顯僵硬的脖頸,楊青這才發覺自己額頭不知何時竟掛上一層汗珠。
長久以來他對自己周身的感應幾乎已經形成本能,可剛才卻連師妃暄何時離開,什么時候回來都沒發覺。
“沒看見那條毒龍吧?”
“沒有。”師妃暄搖頭道:“我見你沉浸靜立,就沒打擾你。不過時間太久了,不吃東西恐怕不行。”
楊青疑惑道:“我站了很久嗎?”
“五六個時辰吧。”
“這么長時間……”
心中恍然一陣,他方才因為戰神圖錄勾起思緒,心念幾乎全部沉在氣海,神念則在面前浮凋與上方星空中徘回。
不知不覺竟已過去半天還多。
“楊兄觀圖許久,可有所得?”
接過師妃暄遞過來的果子,楊青與她一起走到殿外石階坐下:“這圖錄上所載武功與我自身所修的,或者殊途同歸,或者背道而馳,不一而足。
但是的確給了我很大啟發。”
這話他并不是敷衍。
事實上無論長春,九陰,或者先天功,九陽等功法,無一不是窮人力之極限,探尋天地陰陽大道的奇功寶典。
只是受限于天地規則,在原來世界難以顯出真正威力。
但到了這里將十門功法融合之后,立即就觸摸到此世巔峰境界。
沒有向雨田或者傳鷹那種級數的高手,普通宗師,如畢玄之流已經無法做他的對手了。
師妃暄聞言也附和道:“我方才其實也在其中沉浸許久,圖錄中所記載武學看似繁雜多樣,其實每幅圖都沒有具體的招式功法。
反而是給人直指武道根本,天地本源的感覺。的確很容易使人得授開解。”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楊青望向島外湖面出神道:“圖錄指出方向,并展示出未來清晰的道路。
每個人都可以根據自身情況,做出最有利自己的選擇。”
“正是這樣。”師妃暄回道:“不過每個人所思所想不同,如果可以相互印證,說不定可以更快找到適合自己的路。”
楊青聽出她有與自己一同參悟的意思,轉頭望去,卻見師妃暄眼底深處泛著一絲憂慮。
“你該不會是看我剛才思慮太久,怕我走火入魔吧?”
見師妃暄聞言淺笑不語,他失笑道:“我武功還行,但其中自有一番機緣。論及佛道經典,天地道韻更是沒什么心得。
與我參悟武學,你只怕占不到什么便宜。”
師妃暄搖頭道:“滿腹經綸者,未必真道學。無論佛家的佛,還是道家的道,其實都不在經文里,而在天地間,與人共處。
有心者,自可得道。”
“哈哈。”楊青大笑道:“你這意思是,滿嘴阿彌陀佛的和尚其實根本不懂佛。張口言道道士,也壓根不懂道。
這話讓了空和尚聽了去……”
笑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了空之前確實在修閉口禪,只是后來被徐子陵破了戒。
從這點來講,倒是跟師妃暄所說的相符合。
“也好。”想到這兒楊青灑然一笑:“左右出不去,聊聊也行。”
師妃暄與他相視一笑,隨即兩人吃完野果,又回到殿中相對盤坐,各自談起自身的所思所想。
楊青所講的大多是自己實戰中的感悟和所得,以及自己本身功法中一些對于真氣的玄妙作用。
又把尋找石之軒,以及巧合進入這里的原因說了一遍。
最后則是將自己結合記憶對圖錄的理解,以及猜想毫不保留地告訴師妃暄。
他的根本仍在自身氣海內的十門武學上,告訴師妃暄的東西固然珍貴,但對本身并沒有什么損失。
師妃暄隨后也將自己的理解一一解釋。
她的理解自然與楊青有所出入,不過本來就是相互印證,其中許多奇思妙想更讓他收獲不少。
比如他新近練成的無形劍氣,師妃暄就指出單純地匯聚靈氣,太過耗時耗力,且效果不佳。
之前他能斬出那一劍,完全是石之軒第一次見這樣的招式,毫無防備,所以才能放任他蓄勢許久。
一旦有了防備就難以奏效。
況且如果遇到更強的人,恐怕連用出來的機會都沒有。
隨即她為楊青講解了手印其中所蘊含的根本意義,又針對凝氣成劍提出了一些可能和方向。
再后來連同洞頂散布的周天星辰她也一一為楊青說解明白。
聊到妙處,兩人就在殿中動手印證。
這一過程說起來短暫,但等兩人都覺滿足后,已過了十天左右。
接著二人再次分開各自參悟自身所得,等遇到疑難處又聚到一處相互解答。
如此過了大概兩個月。
餓了就吃島上野果,渴了湖中自有水源。
這一天楊青感受著漂浮氣海天地間的八顆星辰,心念退出來時見師妃暄仍在一旁盤坐。
于是他緩緩躺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洞頂的“繁星”。
從第一天受圖錄啟發時,他心中其實已經有了模湖的感覺。
如果想要再進一步,真正看到破碎虛空的路,那么他的功法恐怕就要做出一些改變。
比如將那八顆星辰,分作陰陽,徹底投入氣海天地,與之融合。
但這樣做的后果如何,他始終沒底。
修煉那十門功法時都是按部就班,幾乎沒有意外。如今需要做出未知改變,等于走出自身的舒適圈。
想著想著他久違地在腦海中調出系統界面,仍舊只有失去意義的潛能點,以及進度一欄,破碎虛空的要求。
“如果我死了,會不會直接去下個世界……”
這念頭只一閃而過,就立刻被他掐滅。
“楊兄在想什么?”
正琢磨著,一側師妃暄已睜開雙眼,把目光投了過來。
“我在想如果把星辰融入天空大地,會怎么樣。”
師妃暄皺眉道:“按照你之前所說,天空即是宇宙,我們腳下的大地其實也是一顆星辰,本來就在其中,又何來融入一說?”
“好像也對。”
楊青點頭認同,但心里仍然有所遲疑。
皺著眉頭又想了一陣,終于還是決心試試:
“左右不突破這道坎兒也出不去,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