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前天夜里我就懷疑溫師弟。”
王勉返回房內驅散幾人身上陰氣,任他們繼續酣睡,轉身出來與楊青走到菩提樹下說話。
楊青聞言拍了拍手中七星幡:“聽剛才聶小倩所說,溫師兄是受了太淵宗的指派?太淵宗跟我們御符宗有仇嗎?”
“說仇怨也不盡然。”王勉眼中閃過復雜神色:“太虛山是如今青坪州僅存可供人安心修行所在。
此山占地方圓千里,原本也不算小了。可天下修行宗門世家無數,哪里能夠分呢?”
楊青疑惑道:“這外面不是也有靈氣么,為何都要擠在那里?”
“外界靈氣截取困難,且日漸稀薄,用不了多久就不復存在了。”
王勉說完扯出一個略顯僵硬的微笑:“我觀你功法特異,根基不俗。昨日在千陽城外還曾引動木靈氣,是不是也吃過五行靈氣的苦?”
想起那些色澤各異的靈氣,楊青也不否認,點頭道:“的確有過接觸,不過卻是反噬。”
“這就對了。”王勉說道:“你功法或許特異,但想要收五行靈氣為己所用除了功法,還要有其他法門左助。”
解釋一句他又說回剛才的話題:“如今太虛山境內只有六家宗門,御符宗就是其中一家,也是排行最末的一家。
別小看這樣的位置,周遭不知有多少世家宗門盯著,就等著本派被踢出來。”
千陽城中那只畫皮鬼曾說過御符宗自身難保,楊青記起這一節恍然道:“原來這位置不是固定的。”
“正是這樣。”
王勉悠悠說道:“御符宗傳承久遠,自古就在太虛山修行,原本該是此地主人。但如今卻本末倒置,有被外人趕出家門的危險。
太淵宗亦是六宗之一,實力強橫,道法神通繁雜多變,門下弟子也良莠不齊。有些摩擦自然難免,不過根源還是在兩派理念不同。”
知道要說重點,揚青也不去打斷,點頭示意他接著說。
“天地幾經變幻后,御符宗主張順其自然,遵循天命。而太淵宗則另有看法,認為應該鎖住一方天地,甚至更進一步,在五行靈氣斷絕前直接將太虛山與凡俗割裂,徹底自成一界。”
“聽上去倒也可以理解。”楊青問道:“不過代價應該不小吧?”
“這是自然的。”王勉點頭道:“一百四十年前太淵宗聯合幾派,在太虛山設下萬妖鎖靈陣,截取天地靈氣充斥方圓千里,供各派修行所需。
萬妖鎖靈陣需要集齊一千頭凝煞境大妖精魄,太虛山各派為此準備多年,不知殺了多少妖精妖怪,折損多少門人弟子才做成這件事。
我派當年也是因為被裹挾其中,才從此漸漸衰敗。祖師他老人家更因此事郁郁而終……”
楊青對那位祖師不感興趣,只挑了最重要的實力境界問道:“師兄剛才說的凝煞境是什么層次?妖精妖怪,還有精魄我也聽得不是很明白。”
“草木開悟就是妖精,游魚走獸生了靈智就是妖怪。至于精魄,你可看做人的魂魄。
采氣,存神,凝煞,真人,神通。”王勉像是早知道他有此一問,毫不遲疑道:“這是現下修行界還能見到的境界。
單只你昨天夜里跟蹤我所用神念來看,你該是到了存神圓滿,將要凝煞的階段。”
“原來王師兄你發現我了……”
“無妨的。”王勉搖頭道:“你既然有心入御符宗,再憑你剛才的舉動,我斷然不會因你帶藝投師就區別對待。
何況本宗到了現在的地步,你有根底在身反而是件好事。”
楊青順勢岔過這一節追問道:“師兄你接著說,這太淵宗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會針對我派,連溫師兄都要做到這種地步。”
“萬妖鎖靈陣并非一勞永逸。”王勉言簡意賅道:“妖靈精魄被鎖在陣中,從天地汲取五行靈氣,再反哺太虛山一方小天地。
這些妖類精魄心智尚存,只是礙于陣法限制為了存活才不得不做苦功。
但被關得久了,無論是人還是妖總有受不住自行了斷的。
太虛山六宗若想留在境內,條件之一就是補足陣法中所需精魄。
獲取精魄就要獵殺妖類,御符宗自從祖師羽化后,門中弟子遵他遺命,再也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還有其他條件?”
王勉苦笑道:“還有就是實力了。每過五十年太虛山都有一次六派新人弟子演武,哪一家排行最末超過三次就要自動離開。
御符宗已經連續兩次墊底,十年后就是第三次。
太淵宗早就想將本門驅逐,溫九這次與人勾結意圖滅殺新人弟子,想來正是受人蠱惑。”
楊青疑惑道:“他繞了這么半天,直接出手殺人不是更好?”
“御符宗雖然勢弱,但門中總還有兩位撐門面的前輩,真鬧起來太淵宗也怕難以收拾。何況他還想安穩轉投他人門下,自然讓我們死于意外比較好。”
王勉冷哼道:“再者說我真要拼命,他也未必接得住。”
話音一轉,他又看著楊青說道:“說起來他一路幾次暗中出手,未必不是因為你天資出眾,想要提前扼殺。”
還真不是因為我!
楊青知道王勉這是想岔了。
自己前天晚上才到,加上今晚溫九出手總共也才兩次。
如果之前一路上有弟子死傷,那是跟自己半點兒關系也沒有,因為他根本不是這十二人之一,而是插隊進來的。
兩人說了半天,他也將太虛山內的事聽了個大概。
不過幾派之間幾百年的恩怨,再往上算不知還有多少糾葛,根本說不清,他也不想弄清。
眼見王勉看他的眼神開始泛起熱切,楊青心里則另有盤算。
他目的只是進入御符宗,不是加入。
到時還要視任務情況而定,指不定哪天就要一走了之。
什么新人弟子演武,十年后的事誰說得準。
又聊了一陣,天色已逐漸放亮。
進屋叫醒幾人,催促吃過干糧早些出發,對于溫九的事王勉絕口不提。
他冷著臉其他人也不敢問。
等出了蘭若寺再次上路,走得比之前更加急切。
原本還剩兩天的路,一行人日夜不休走了一天出頭就到了。
眾人跟著王勉穿出茂密叢林,又沿著一段連綿不絕的山麓向前。
隨著地勢不斷拔高,腳下的路也越發險要。
及至到了一處斷崖邊緣,王勉停下腳步,看著身后除楊青外,盡皆疲累欲死的幾人說道:“其實這段山麓原本也屬太虛山。”
“王師兄,這前方已經無路,咱們究竟何時才到啊?”
楊青看著面前突兀截斷的山勢,猜測后方的山脈大概是被六派用陣法遮蔽,普通人難以窺探。
其他幾人卻顧不上許多,只是苦著臉不住追問。
王勉此時面色也不像路上那樣緊繃著,聞言揮袖在前方斷崖處一掃,袖中三道符箓破空而出,在他面前懸浮半空。
三道符箓憑空蕩出圈圈漣漪,轉眼在眾人面前顯化出一條繁花錦簇的羊腸小道。
這條小道生在斷崖,延伸向不知名的虛空,一片迷蒙看不清前路。
楊青目光投向王勉,后者長出口氣點頭笑道:“到了,跟我走吧。”
說完他先一步走上小道,楊青緊隨其后,余下幾人對視一眼,也都滿臉喜色地跟了進去。
等一行人消失在道路盡頭,三道浮空的符箓也化作流光追上王勉。
身后虛空如水波蕩漾,波瀾平復時,斷崖依舊,眾人身影好似憑空消失……
跟著王勉沒走幾步,楊青察覺身后門戶消失的一瞬,四周天地間的迷蒙霧氣也倏然消失不見。
而他眼前也立即明亮起來。
腳下的小路融進一片無垠花海,頭頂寶石般晶瑩的天空澹點三兩閑云。
更遠處群山四立,或奇或險;蒼松翠竹,云遮霧罩。
山中隱隱可見亭臺樓閣掩映其中,更有仙人御空,難見真容。
此時清風卷起漫天五色花雨,如水般清澈的空氣帶著絲絲甜意,好似沁人心脾的涼茶。
楊青耳聞一陣悠揚笛聲隨風入耳,又見前方三五仙鶴劃空輕鳴,只覺心曠神怡,前幾日種種壓抑氣息一掃而空。
同時神念掃過四下,只見顏色各異的靈氣充斥虛空,活潑跳躍。而那些沒有屬性的瑩白靈氣則少之又少。
他連忙收攝心神,防止這些靈氣入體。
“這……這就是神仙住的地方?”
其余幾人中,張思遠看著面前景象呆在原地,面上神情如癡如醉。
剩下三人也不例外,盡皆露出喜極而泣的神色。
“土包子。”
正沉醉其中的時候,突兀響起的鄙夷聲將幾人驚醒。
與楊青不同,他們幾人此刻才注意,在左右花海中,類似眾人腳下的小路竟還有數十條。
這些路上有的空著,有的則與他們一樣,都有數目不等的新人弟子被人帶著,正往前方走去。
粗略看去不下兩百人,都是一副興奮模樣。
張思遠等人聽見嘲諷轉頭看去,只見兩名身穿紫色袍服的年輕人毫不避諱投來蔑視目光。
“王師兄?”
他詢問般地看向王勉,后者卻肅然搖了搖頭道:“不必理會,走吧。”
楊青對這樣的小沖突也不放在心上。
他打人一向喜歡往死里打,如果打不過,或者矛盾沒到那種程度,就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