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剛放亮,宰予便睜開了眼。
這倒不是他有什么早睡早起的好習慣,而是天氣太冷,被凍醒的。
此時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節,不過雖說是寒冬臘月,但能像今年這么冷的,也還是極為少見的。
春秋時期的氣候比陳韜所處的年代要暖和上不少,黃河以北的地區遍地都是竹子、梅樹這樣的亞熱帶植物。
所以說,宰予這次來到齊國,只備了件裘襖。
如今天氣突然冷下來,他還真有些不抗凍。
他哆哆嗦嗦的從冰涼的被窩里鉆了出來,穿衣服時,只感覺胳膊都被凍得有些僵硬。
他張口喊來旅舍店家,在房間用的篝石中添上些新柴火,燧石摩擦濺起火星,坐在火堆旁烤了好一會兒,這才感覺身體暖和了不少。
宰予回憶著昨晚在圖書館里的新收獲,感嘆道。
“我還真是生在了一個好時代,如果時間再往后推上個六七百年,冬日里,淮水都要被凍結,遇上這種天氣,庶民百姓還怎么活啊!”
按照現在的氣候,齊魯地區的農業生產,完全可以做到一年兩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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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因為受限于人力、生產工具和耕地條件,只能采用輪作的方法,大多數農田都是兩年三熟,只有少數良田可以做到一年兩熟。
這一趟來到齊國,把鐵匠的事情解決了,也就得到了穩定的鐵農具來源。
如果再能從齊侯那里搞到一點啟動資金,那么開渠引水、改善農田耕作條件的錢也有了。
回頭再從鑄國進口一批磷礦,燒點磷肥出來,那明年菟裘的糧食產量還不得至少翻上一番?
現在糧食夠了,就得考慮提升人口了。
宰予昨夜具體研究了一下臨近時期各國的生育政策,正好發現了一條已經被證明為成功的方案。
那就是在二十年以后,越王勾踐推行的人口增長計劃。
第一,壯年男子不得娶老婦,老漢也不得娶年輕少女,不是為了生孩子的結婚,全都是耍流氓,我們越國人不相信什么跨越年齡的愛情!
第二,女子十七歲,男子三十歲,如果還不結婚的,他們的父母通通送去坐牢,啥時候兒女都成婚了,啥時候放出來。
第三,越國的女子快要分娩時,必須向國家事先報備,由國家安排醫官和接生婆過來照看,盡量降低因為分娩造成的死亡。
第四,家里生了男孩的,獎勵兩壺酒一條狗。生了女娃的,獎勵兩壺酒一頭豬。生三胞胎的,國家給分配奶媽。生雙胞胎的,國家發放生育補貼。
第五,如果是孤兒、寡婦、殘疾或者貧困的家庭,由國家負責供養和教育他們的孩子。
宰予當時看到這些政策,就感覺很不錯。
首先,這是已經被認證過,在春秋戰國可行的政策。
其次,這些政策的花費,也在合理范圍之內。
只要大家愿意生,不就是錢嗎?
是覺得我宰子掏不起還是怎么的?
別說生孩子給兩壺酒一頭豬了,我那些規劃中的新居民區可都還沒掛牌出售呢!
只要大家白天挖煤種地,晚上賣力‘加班’,宰子保證你們擁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生滿三個,額外免除一年徭役。
生滿五個,所有小孩年滿八歲后,集體免費入學菟裘鄉校。
生滿八個,頒發‘兒孫滿堂’特別稱號,獎勵夫妻二人菟裘新居民區商品房一套。
如果有條件特別困難,實在找不到對象的,我也可以給你們安排相親。
這種條件下,如果還是有頑固分子抗拒不生的話。
像是孔鯉這種的大齡單男,必須出重拳!
全家進行勞動改造,通通送去城外礦洞挖煤!
什么時候想明白了,什么時候放出來!
這話我說的,夫子來了也不好使!
宰予正琢磨著他的人口大計呢,忽然子貢推門走了進來。
宰予見了他,越看越覺得這個濃眉大眼的小子像個反面典型。
他冷不丁問了一句:“子貢,你打算什么時候生孩子?”
子貢被他問的一愣,沒好氣的回道。
“我都沒娶妻呢,怎么生啊?未經婚娶,男女山中野合,那是不合乎周禮的!”
“那你為什么不娶呢?你看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家財萬金,出口成章,你這樣的人,難道還找不到姑娘成婚嗎?”
子貢鄙夷道:“你昨天還和我說大丈夫豈可空老于林泉之下,怎么今天格局就不見了呢?
大丈夫不娶則已,娶必齊姜、宋子!尋常女子,哪里入得了我的眼?”
“齊姜宋子?”
宰予正色道:“子貢,你這話就不對了!”
“怎么不對了?”
宰予道:“《詩》中說:
衡門之下,可以棲遲。泌之洋洋,可以樂饑。
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豈其取妻,必齊之姜?
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取妻,必宋之子?
想吃魚,難道一定要吃魴魚、鯉魚才叫吃魚嗎?
娶妻,難道必須要娶齊國、宋國公室的女兒才叫娶妻嗎?”
子貢不屑一顧道:“雖然這的確是《詩》中的話,但恕我不能認同。
作這首詩的人,分明是娶不到齊姜、宋子,所以才特意說些酸諷的話罷了!
世人皆知宋齊兩國公室的女子容貌冠絕天下。
齊有文姜、宣姜、莊姜等諸多美人,而宋國亦有南子這樣的絕色。
《詩》里也有稱贊她們的句子: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見過了此等美人后,你的眼里難道還能容得下別的女子嗎?”
宰予聽了,忍不住罵道:“我呸!端木賜,你庸俗,你下賤!”
子貢也火了:“我怎么就下賤了?我喜歡美麗的女子有什么過錯?
夫子說過: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我喜歡就是喜歡,難道還不準我說出來了嗎?
再說你不也喜歡嗎?憑什么不允許我喜歡?”
“我呸!我喜歡歸喜歡,但我宰予說什么就做什么,就算夫子問我,我也敢在他老人家面前這么說!
但你小子上回在夫子面前明明可不是這么回答的啊!”
子貢聽了,小臉猛地一紅:“夫子……夫子面前說的話能當真嗎?權變!權變你懂不懂?”
宰予愣道:“這不是我的言辭嗎?”
子貢也知道自己理虧,只得和稀泥似的勸道:“行了行了,知道是你說的。回頭我幫你把這句話記述在《論語》里,總行了吧?
《論語·子我》子我曰:權者,權也。子不知乎?”
宰予聽了,還是不滿意,他哼了聲,道:“那可不行,這段不完整,還得加一句。
《論語·子貢》子貢曰:吾愛女色,何過之有?人前之言,豈為真乎?”
子貢被宰予噎的說不出話來,他沉默了半天,腦筋突然轉過彎來了。
“欸?不對啊!子我,你總催著我成婚,你怎么不娶妻呢?”
“我?我……”
這下換宰予無言以對了。
子貢揶揄道:“你現在這么得齊侯看重,大可以去向他求娶齊國公室的女子啊!
齊姜難道還配不上您菟裘宰子的高身份嗎?
你要是娶了齊侯的女兒,那魯國的這一畝三分地上,就算是國君遇上你,那不也得尊稱一聲宰子嗎?”
“子貢,你過分了啊!大丈夫處世,當掃除天下,安事一室乎!”
子貢也不說話,只是一個勁的點頭看他:“嗯。”
宰予被他看得心里發虛,只得又來一句:“大丈夫當四海為家!”
“嗯。”
“蠻夷未滅,何以家為?”
“嗯。”
“剛才我說話有點沖,咱們談談別的吧。”
“好的。”
宰予抹了把腦門上的汗。
他其實倒不是不想娶妻,只不過他現在做的事情實在過于高風險。
不論是驅逐陽虎,還是詐騙齊侯,這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行為。
如果一個不慎,就是滅族之禍。
要是不先把這些家伙搞定,他貿貿然娶妻生子,豈不是害了人嗎?
他倒是想娶齊侯的女兒,但這樣的政治聯姻,哪里輪得到他菟裘宰子。
齊國的公室女子,不是嫁給諸侯,就是許給各國世卿一級的高官。
哪怕像是陽虎這樣執掌國命的家伙,都沒資格混進這幫大周old money的上流圈子。
也就是說,他宰子想娶齊姜,怎么也得爬到魯國三桓的那個位置,才能上牌桌說話。
唉……
看來婚姻大事,還得暫且往后拖一拖啊!
不過這樣看回來,趙毋恤他姐姐好像還真挺合適?
宰予正在思考著迷茫的未來,突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子貢推開門,范蠡走了進來。
范蠡見宰予一副沉思狀,不由笑著問道:“宰子今日這是怎么了?”
子貢笑道:“他在思索該娶什么樣的女子呢。少伯,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子呢?”
“我?”范蠡哈哈大笑道:“當然是賢淑溫柔的了。”
宰予聽到這話,忍不住望了他一眼。
你騙鬼呢?
我怎么記得你小子娶得可是西施啊!
諸夏的歷史,上下五千年,論容貌,你老婆排第一,說這話你臊不臊的慌啊?
一個個嘴上都說自己喜歡品德好的,真正娶起老婆來,全部都奔著年輕貌美的去了。
惡心!
我宰子聽了都想吐!
不過范蠡坐下后倒還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而是開口提出了一個請求。
“那個……宰子,我這里有一個不情之請。”
宰予平復下凌亂的心情,問道:“您請講,但凡是我力所能及的地方,我一定盡力而為。”
范蠡聽到這話,頓時露出笑容。
“我就知道以您的心胸,必定不可能拒絕我的請求。是這樣的,歐先生一直想進入臨淄的冶鐵工坊觀摩。
奈何按照齊國的法令,冶鐵工坊皆是國營,如果沒有國君或是工正的諭令,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入內。
干將他們之前也曾盡力與相關的官吏協調,但卻一直不得其法,始終未能獲準入內。
我聽說昨天您曾受到齊侯召見,所以就……”
宰予聽到這里,立馬明白了范蠡的意思。
人生地不熟的,上面沒人,不好辦事。
那你可真算是找對人了。
不過,他也沒打算立馬給予對方肯定的答復。
要是他一口答應下來,回頭事情辦砸了,他沒法對范蠡交代。
如果事情辦成了,那也會讓范蠡覺得這事兒沒什么難度,記不住這個人情。
要是他給個不確定的答復,就算事情沒辦成,范蠡和歐冶子不記他的功勞,還得念著他的苦勞。
因此宰予只是回道:“既然是歐先生所托,我自然應當盡力去做。
但是齊侯性情多變,他與我之間也只是初識,最終結果如何,我也不敢肯定啊。”
范蠡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他回道:“這一點蠡自然明白,您只要愿意幫忙就行。
至于最后能不能成功,那也不是您可以左右的。”
宰予點了點頭,他看了眼窗外的太陽,攏起身上的裘襖,沖著子貢說道。
“昨天齊侯與我們約定的是今日午后覲見,咱們也差不多該走了。”
二人熄滅了房間里的炭火,順著過道走出旅舍。
剛來到門口,便看見那里停著一輛馬車。
而田恒則正坐在車上,捧著一本書,全神貫注的閱讀著。
旁邊的仆從見到宰予等人出來,立刻向他稟報道:“主君,宰子他們出來了。”
田恒聞言,立刻放下手里的書卷,在仆人的攙扶下走下馬車,沖著他們笑著施禮道。
“宰子。”
宰予疑道:“您為什么會在這里?”
田恒笑道:“昨天晚上您對我說,國君今天還要召見您,于是我便猜測,他是不是打算邀請您二位參加每月固定的私宴。”
“私宴?”宰予問道:“齊侯難道每月都要邀人赴宴嗎?”
田恒回道:“您想必也有所耳聞,國君喜好飲酒,不過他并非喜歡獨飲,而是喜歡與人同樂。
因此,每逢國君晚上興致勃發時,都要乘著車挨個造訪國中卿大夫的宅邸,邀他們一同飲酒作樂。
為了這事兒,還鬧出過不少趣聞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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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選自《宰予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