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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多智近鬼(4K)

更新時間:2022-07-24  作者:役智
清晨時分,淄水之上,寒風凜冽。

宰予立于船頭,閉上眼睛,伸手感受著四方傳來的干冷空氣。

在他的身后,扎著小辮的趙毋恤和公輸班也有樣學樣,同樣伸展手臂模仿夫子的造型。

忽然,宰予猛地睜開眼,四肢伏地,進三退二,時動時靜,時走時停。

一邊練著,宰予的口中還念念有詞:“其徐如林,其疾如風,侵略如火,不動如山。”

趙毋恤和公輸班也學著他的招式,如樣照做,對于夫子口中的口訣也依樣背誦。

此時的范蠡剛剛睡醒,他走出船艙伸了個懶腰,便看見宰予帶著學生們練功的場景。

他大驚失色,正想提醒三人注意‘走光’,但眼睛一瞥,卻看見他們居然早就換上了練功穿的‘胡褲’,這才稍稍放心。

他又在旁邊觀摩了一陣,忽然感覺這套功法有點意思,于是便笑著上前問道。

“宰子,您這練得是什么呀?”

宰予一套做完收功,雙腿盤曲席地而坐,調整呼吸后方才徐徐睜眼道:“五禽戲。”

范蠡好奇道:“喔?何為五禽戲?”

宰予道:“所謂五禽之戲,是觀摩飛禽走獸的行動,從而推衍出的一套強身健體之法。

如果長期習練五禽戲,可以感悟天地道法,祛除身體疾病,使得四肢強健靈活。

如果短期習練,也可以增進食欲,有助于紓解內心郁氣。”

“真有這么神奇?”

范蠡這話剛一問出口,就察覺自己失言了。

如果是別人說出這種話,范蠡肯定當他是自吹自擂,但面前坐著的這位可是菟裘宰子。

他能寫出《傷寒雜病論》,開發出一套強身健體的五禽戲,好像也沒什么毛病。

范蠡問道:“不知道您這所謂的五禽,是哪五禽呢?”

清風掠過,帶起宰予的衣角,他煢煢孑立,站在船頭,儼然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

“所謂五禽者: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鳥。”

范蠡聞言,笑著問道:“五禽戲這個名字太過平凡了,您為什么不借用世人敬畏的五靈來命名呢?

五靈者,麟、鳳、龜、龍、虎。

同時五靈也可以分別對應東方青帝、南方赤帝、中央黃帝、西方白帝、北方黑帝這五位天帝。

有了五靈在前,您難道還怕這套法門不被世人所接受嗎?”

誰知宰予聽到這話后,只是微微搖頭。

他不是沒想過給五禽戲改個名,但他怕改完名之后會被夫子捶死。

雖然如今的天下早已禮壞樂崩,但他畢竟是夫子的學生,現如今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菟裘大夫,怎么敢竊取五靈的名德呢?

宰予開口道:“現在的天下間,鳳凰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而五靈的德行則太過廣博,以我的身軀實在難以承受啊!”

此時的趙毋恤和公輸班也練得累了,他們聽到宰予談起五靈,于是便鬧著要他講故事。

“五靈的德行到底有多廣博呢?”

宰予瞥了倆小子一眼,心里覺得他們最近的尾巴揚得太高,也是該敲打敲打了。

于是便開口說道:“就拿鳳凰來說吧。

當年黃帝登臨天子之位后,秉承上天恩澤,明天道而修自身,向百姓推行仁德,由是天下太平。

然而,卻遲遲不見鳳凰來臨。

黃帝日夜思念鳳凰,于是就向賢人天老請教道:鳳凰是什么樣子的?

天老說:鳳凰前面長得像鸕鵠,后面像麒麟,蛇頸魚尾,鶴頭鴛鴦腮,龍紋龜身,燕喙雞啄。

鳳凰的頭上戴著德,頂上顯著義,后背負著仁,心中懷揣著誠信與智慧。

它吃東西的時候講究規矩,飲水時講究儀容。

離去時有文彩,來臨時有祥瑞。

鳳凰晨鳴稱作‘發明’,晝鳴稱作‘保長’,飛鳴稱作‘上翔’,集嗚稱作‘歸昌’。

它的羽翼挾著仁義,心中懷抱忠誠,腳下踏著正路,尾巴系著英武。

小聲叫時必定和著鐘樂,大聲叫時必定和著鼓槌。

鳳凰伸長脖頸,伸展雙翅。

五色光彩全部呈現,興起八方風云,風云降下及時雨,這就是鳳凰的形象。

鳳凰推究萬物,順隨福澤,幻化各種形狀,通曉天地之間的規律。

它離去就發生災難,出現就帶來福澤。

鳳凰通覽九州大地,觀望八方風云,文治武功齊備,匡正國家,懾服奸邪。

它的威嚴光照四方,無論是圣人、仁人、賢人都拜服在下。

所以,當君主有了鳳凰一方面的美德,鳳凰就會經過這里。

有兩方面的美德,鳳凰就會在這里停歇。

有三方面的美德,鳳凰就會在春秋兩季來臨。

有四方面的美德,鳳凰就會在四季出現。

如果君主能夠兼具它五方面的美德,那鳳凰就會終身居住在這個國度了。

黃帝聽完天老的描述,感嘆道:嗨呀!鳳凰的德行,真是盛大啊!

于是他就頭戴冠冕,系上黃色的衣帶,在中宮齋戒。

鳳凰感受到了黃帝的德行與誠意,于是就遮天蔽日的降臨了。

黃帝從東階走下,向西行禮說:上天賜福,怎敢不承受天命?

于是鳳凰就降落在東面的園圃中,吃黃帝園林里竹實,棲息在梧桐樹上,終身不再離去了。”

說到這里,宰予扭頭看向趙毋恤和公輸班,問道:“我從前讓你們背《詩》,《詩》的《大雅》里有一首《卷阿》,你們背熟了嗎?”

公輸班被宰予問的一愣,但一向認真刻苦的趙毋恤卻已經反映了過來。

他舉手問道:“夫子,《卷阿》里有一句:鳳皇鳴矣,于彼高崗,梧桐生矣,于彼朝陽。

這說的大概就是您剛才說的這件事吧?”

宰予聽了,滿意的點頭道:“毋恤啊!現在我已經可以同你談論《詩》里的道理了。”

公輸班聽到宰予夸獎趙毋恤,急的問道:“夫子,那您什么時候能同我談論《詩》呢?”

宰予裝作痛心的搖頭道:“連《卷阿》你都背不來,我就是有心與你談論,你能了解我與你談的是什么嗎?”

公輸班聽到宰予的話,紅著臉垂下小腦袋,認真的給夫子行禮認錯。

“從前是我冒犯了夫子,現在我將要去背《詩》了。希望您在我背完了《詩》后,可以愿意同我談論道理。”

說完,公輸班便邁著小步子一路跑了回去,臨走前還不忘氣鼓鼓的瞪了趙毋恤一眼。

“居然瞞著我偷偷背《詩》!”

趙毋恤還想解釋:“那是我從前就背會了的呀!”

但公輸班可不聽他解釋,畢竟以他那裝滿了木匠手藝的小腦袋瓜子而言,估計是很難理解趙毋恤這種讀上幾遍就能熟練背誦的超凡記憶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就像宰予搞不明白,為啥他倆天天費勁巴拉的提問,但要想得到夫子的夸獎卻難如登天。

而顏回只是坐在那里聽講,什么也不問什么也不答,就能讓夫子對他贊不絕口。

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

夫子說:我整天對顏回講學,他從不提出什么反對意見,像個愚笨的人。但等他退下,我觀察他私下里同別人討論時,卻能發揮我所講的,可見顏回他并不愚笨呀!

這叫什么事?!

顏回啥也不干,天天被夸獎。

怎么換到我這里,就變成了:

宰予這小子不是個仁人啊!

你不是問這種問題的人!

朽木不可雕也!

以言取人,失之宰予。

不過讓宰予欣慰的是,子貢這小子也沒強到哪里去。

賜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句話不是你可以做得到的。

你是不如顏回,我和你都不如顏回啊!

瑚璉也!

賜啊,你真的就那么賢能嗎?我可沒有閑工夫去議論別人。

這么想想,宰予的心里好受多了。

不過倒也不怪夫子喜歡顏回,宰予現在回頭想想,自己要是有個顏回那樣的學生,估計也得喜歡的不行。

不管教什么,一點就透,這就可以算是聰慧了。

學會了之后,他還真的能身體力行的去做,不管遇到什么困難,都不能動搖他踐行理念的決心。

這種學生,怎么能不討老師的喜歡呢?

宰予望著浪濤連連的淄水,心中感慨油然而生,正想賦詩一首歌以詠志呢,忽然感到背后一涼。

他回頭看去,子貢不知道什么時候也起來了。

子貢皺著眉毛,嘴里嘀咕著:“子我,你剛才是不是在心里罵我了?”

這你都知道?

宰予趕忙轉移話題,他觀察淄水附近,發現接連出現了不少農田,于是便開口道。

“已經能見到田地了,看來這里距離菟裘已經不遠了。”

一旁的范蠡負手在后,惋惜道:“可惜啊!這段日子與您相處下來,收獲頗豐。

我本想繼續與您探討學問,奈何我身負王命,不得不返回越地向君王回報。

此次離別,等到下次與您相見,不知道會是何年何月啊?”

宰予笑著回道:“咱們下次相見,應當不會太晚吧。”

“喔?宰子何出此言啊?”

宰予道:“貴國的君王,難道不是希望能夠尋訪到能夠用來打造神兵利器的鐵精嗎?

此番他派你出訪,未能覓得鐵精,想必您在越地稍作整頓后,很快就會再次被派出尋覓吧?”

范蠡笑問:“聽宰子的意思,等我下次出訪時,您的菟裘必能煉出鐵精?”

“能不能煉出來,也不礙著您來我這里作客,不是嗎?”

宰予與他相視一笑,范蠡笑得連連點頭道:“您這句話,乍一聽起來,粗陋無比,但細細一想,倒是極有道理啊!”

說白了,公款旅游嘛!

這還需要宰子教你?

徐福尋個長生不老藥,敢找始皇帝要童男童女三千人,還要好吃好喝供養著,出海坐的都是巨船。

結果不止藥沒找到,還連人帶船一齊卷走,攜帶公款公船直接潛逃。

你范蠡尋個鐵精,就配一艘大翼,船工甲士九十人而已,還得幫越國兼職賣貨。

就這種差事,你找越王特批點經費,來我們菟裘玩幾天怎么了?

最起碼你是正兒八經來考察的,因為菟裘真的有鐵礦。

況且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呢,萬一菟裘真煉出了鐵精怎么說?

你不來,那不等于工作失職了嗎?

宰予將如何合理合法在工作中摸魚的方法交給范蠡后,他整個人的精氣神明顯都變了。

“宰子所言極是,那咱們就數月之后再見了?”

宰予笑問:“要數月這么久嗎?”

范蠡藏著笑說道:“如果只有旬日,那未免做的也太假了。”

子貢聽著他倆的黑話,對此也見怪不怪了。

不管啥樣的人,和宰予在一起待久了,都這個調調。

也就只有他端木賜才能出淤泥而不染。

子貢倚著欄桿,望向淄水兩岸,忽然發現前方的天際線上現出了菟裘的低矮城墻,緊接著又看見前方的河岸邊,真有一群人沿著河堤疏浚溝渠。

這是宰予去齊國之前給冉求、高柴他們下的命令,讓他們趁著冬季農閑時,發動民眾先把舊有的水渠休整疏通一遍。

先前宰予剛剛到任時,之所以沒有先行開鑿水渠,是因為當時的民心還未聚攏,民力尚且不能使用。

而現在,菟裘的三百戶民眾儲存了足夠的糧食,又能源源不斷地用石涅從菟裘的倉廩里兌換現成的糧食。

此時再征調他們去做事,大部分人自然也就不會推三阻四了。

而宰予上任菟裘后,第一件民生工程為何要從整理水渠開始做,那就是另一個講究了。

宰予默默回憶起自己在圖書館中翻看過的書籍。

九月,大雩。

——《春秋左傳·定公七年》

大雩是周禮中規定的一種求雨儀式,通常情況下只會在四月舉行大雩,以此來祭祀天帝與山林川澤之神,并祈求風調雨順。

而如果大雩的儀式出現在其他月份,那么只能說明一件事,這一年有大旱降臨。

宰予一遍一遍的回憶著《左傳》的內容,忍不住心中感嘆道。

“今年可真是個風云既變的年份啊!

魯國大旱,我存在倉廩中的那些存糧,可就該發揮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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