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2年,安南后黎朝大將鄭松擊破北方莫朝,后黎朝得以重返升龍。此時鄭松權勢炙手可熱,自任“都元帥總國政尚父平安王”,掌握官吏任免、征稅、抽丁、治民等權,地位世襲,人稱“鄭主”,黎皇只負責臨朝聽政及接見使節,后世史家以“黎氏為皇,鄭氏執政”來形容此一局面。
越南南部則由阮氏家族控制,早在黎莫南北對峙期間,黎朝大臣阮淦之子阮潢因見鄭檢猜忌自己,便自請出鎮順化,時為1558年(天祐二年)。阮淦在順化積極經營,爭取人心,到日后發展成“阮主”政權。及后于1593年至1600年期間,阮潢協助鄭松掃蕩莫氏勢力,但仍被鄭松所忌,適值朝中官員紛紛征討鄭松,阮潢乃向鄭松詐稱協助討賊,乘機返回順化,派軍把守廣南,控制南方。阮潢又將女兒嫁給鄭松之子鄭梉,結成姻親,尋求和好,但鄭阮對峙之局已形成。
鄭主為了一統安南,鏟除阮主,在1627年至1641年期間進行了三次南征。第一次(1627年,永祚九年)、第二次(1630─1633年,德隆二年至五年)、第三次(1635─至今),但都被阮氏軍隊阻擊,不得寸進,止步江(即今越南爭江)。
廣南阮氏既然在陸上憑借山河之險阻擊鄭主大軍南下,使得鄭氏無法突破,便有人建議,以水路攻擊阮氏后方,占據一要點,然后兩面夾擊。
若是在兩年前,鄭主(鄭梉,鄭氏政權的第四代領袖,封號清都王)是不會采納這個建議的,蓋因在1633年,鄭氏孤注一擲,發動了一次大規模的海上攻勢,但被阮氏擊敗,水師幾乎損失殆盡。
但是,天道好輪回,三年前,阮主不知道吃錯了什么藥,招惹了一個自稱為漢洲的南方勢力,要攻對方在柬埔寨附近占據的小島,卻不料兩次敗于島上,損兵折將。后來,對方為了報復,先后兩次攻擊阮氏沿海城鎮,擊沉俘獲其水師戰船無數。如今,阮氏的水師已然元氣大傷,難以對鄭氏構成威脅。
如此天賜良機,鄭氏理應出動水師,攜帶大量登陸部隊,攻擊阮氏側后,令其首尾難顧。四天前,鄭氏水師統領鄭兆和率領水師戰船九十余艘,沿著海岸線一路向南。途徑阮氏王城富春時,遇到阮氏水師戰船,經過一番激戰,雙方各自損失二十余艘船只,阮氏水師自感不敵,退入香河,躲進富春城水寨。
在分出三十余艘堵在香河河口,吸引對方軍隊的注意力。鄭兆和則領著剩下的四十余艘戰船繼續南下,尋找阮氏防守薄弱處,尋機登陸。
鄭兆和是如今后黎朝真正的當家人鄭梉的侄兒,在五年前被任命為安南水師統領,重整和恢復鄭氏海上力量。經過數年的發展,鄭氏的水師戰船已經慢慢增加到近百艘,水師官兵也有五千余人。但相較于南方的阮氏,實力還是稍遜一籌,海上作戰能力更是遠遠不如對方。
若不是近兩年時間里,阮氏的水師被那個稱為漢洲的勢力所擊敗,并對其嚴重削弱,鄭兆和是不敢率領鄭氏水師出海來攻擊南方。其手下水師官兵基本上沒經歷過海上戰斗,一直都躲在升龍府(今越南河內)紅河水面上,往來運輸一些物資補給。
不過,從北邊一路南下,幾乎沒怎么遇到過阮氏的水師戰船,只是在富春附近海域時,和阮氏水師經歷了一番戰斗,最后憑借數量優勢,將對方逼退至河口。想來,阮氏上下對于鄭氏水師戰船來襲,必定非常震恐,各地軍隊也會往富春集結救援。那么,自己很有可能帶著一千五百多的部隊成功登陸阮氏的后方,占據一座臨海城鎮,然后據此防守,再利用水師戰船,將增援部隊部隊陸續運來,與北境大軍形成兩面夾擊之勢,最后一舉覆滅阮氏,統一安南。
“大帥,前方發現數量眾多的船只!”鄭兆和正在陷入美好的遐想當中,突然有水師軍官向他報告:“而且,對方有許多大船,……疑似西洋炮艦!”
“嗯?”鄭兆和聞言,心里一驚,立即抬眼朝前方望去。只見兩里遠的前方,簇聚著數十艘船只,隱約看見其中有形制巨大的西洋炮艦,對方似乎也發現了他們的水師戰船,正在扯起風帆,掉頭往這邊緩緩駛來。
“全軍戒備!”鄭兆和大聲命令道:“船只全部散開!……后退!”
在這廣闊的海面上,他們這些小型槳帆船遇到幾艘西洋炮艦,別說很難戰勝他們,就是連逃跑的機會都很少。他現在只能祈禱對方與他們是沒有敵意的,大家都是彼此路過,兩不相干。
“應該不是廣南國的水師。”揚武號上,羅如成舉著單筒望遠鏡,仔細地觀看前方有些慌亂的眾多小船。他們似乎并不是前來攻擊漢洲艦隊的,倒是顯得有些畏懼他們,船只開始四散分開,還有的在掉頭往后退。若是廣南國水師,見到漢洲艦隊攻擊其沿海城鎮,怎么著也要上來比劃兩下,然后才敗退而回,好向上頭有個交代,賊寇乃船堅炮利,王師不能敵矣!
“會不會是北方鄭氏的水師?”張文琪突然說道:“他們此時過來,想必應該是與我們懷著同樣的目的,前來攻擊廣南國沿海城鎮!”
“有可能。”羅如成點點頭,說道:“俺們要打他們嗎?”
“他們的實力可是要比這個廣南國強多了,我們招惹不起吧。”張文琪說道。
“那俺們將他們逼退?”羅如成問道。
“要不先派人過去問問他們的目的?”張文琪建議道:“若是讓他們誤以為我們對他們有敵意,那可不妙。本來就得罪了安南阮氏,要是再得罪安南鄭氏,以后可不利于新生島發展。”
羅如成點點頭,漢洲目前實力不夠,武力難以投送到這里,還是按照大統領的意思,與周邊勢力保持一定的和平友好關系,并且還要努力維持這里的勢力平衡。
漢洲艦隊在鄭氏水師前方一里的地方停了下來,但仍舊保持著攻擊姿態,然后一艘小船被放下,帶著一名軍官朝鄭氏水師船隊劃了過去。
“你們就是那個來自遙遠南方的漢洲人?”鄭兆和看著面前這個純粹明人模樣的漢子,驚疑地問道。
“對,我們來自漢洲。”梁三大喇喇地說道:“你們是哪家的水師?”
“本官乃大越國水師統領,奉我清都王所命,前來征討阮氏逆臣。”鄭兆和板著臉說道。
“阮氏逆臣?”梁三愣了一下,“你們也是來打這廣南國的?”
“什么廣南國?”鄭兆和不屑地說道:“阮氏擅自割據,妄稱偽王,乃我大越國逆臣。”
“現在我們漢洲正在攻擊這廣南國,哦,就是你們所說的阮氏逆臣。你們不要再往前行了,改道回去吧。我們已然在替你大越國教訓這個逆臣了!”梁三說道。
“若是我水師不退,你等要作何打算?”
“兩個人正在打架,第三個人拿著刀子在旁邊看,你覺得我們該如何去做?”梁三覺得這個安南人好不識趣,就憑你們這些小舢板,老子不用火炮,就是撞,也能將你們送到海底喂魚吃。
鄭兆和頓時語塞,看著面前這個混不吝的漢洲軍官。
梁三也仰著頭瞧著對方,絲毫不懼。三年前,他還是鄭芝龍水師當中的一個小旗,跟隨陳暉來新生島附近海域攔截襲擊荷蘭商船。后來荷蘭大規模艦隊前來,他與一百多名鄭軍水手不及逃走,避到新生島,最后被漢洲水師統統收編。幾年過去,在漢洲也安了家,開始有了歸屬感。
“哦,對了,我們艦隊羅指揮讓我給你們說一聲,漢洲對你們……大越國是很尊重的,也愿意和你們保持和平友好的關系。若是你們有意,我們也可以一起合作,共同對付這個廣南國,或是大家一起做生意,互通有無,那是最好不過了。”梁三說道。
鄭兆和聽了,臉上稍稍緩和了一下,這漢洲人還是有講究,識大體,知道不能輕易招惹我們大越國。不過,如此被他們堵到海上,未能如愿攻占阮氏沿海城鎮,無法向清都王復命呀。
“既然如此,為避免貴我雙方沖突,我軍先行暫退。”鄭兆和說道:“待你們漢洲離去之后,我大越國水師再做計較。”
鄭兆和心里計議,北邊阮氏王城富春有己方的三十余艘戰船堵在香河河口,南邊又有漢洲大船攻擊其沿海城鎮,那么自己索性后退北邊,去攻那茶曲河口的廣義。此時,那里想必駐守的兵將要么被吸引到了富春,要么被調派至此處,說不定防守空虛,讓他可以一擊而中。
漢洲劫掠艦隊攻擊的地方叫歸仁,曾經是占城王國長達五個世紀的京都所在,在數百年前被安南所占,現在為廣南國沿海大埠,是占城人極力推薦的攻擊目標。
“我覺得,鄭氏的水師戰船必定轉頭去攻擊廣南國其他沿海城鎮了。”張文琪看著前方安南鄭氏的眾多小船紛紛調頭北去,笑著說道:“說不得,這一次我們幾家不經意地聯合攻擊,會讓廣南國損失巨大。”
是年,大越黎朝陽和七年九月五日(大明崇禎十四年),居南方大陸之漢洲與占城交聯,興兵數千往攻廣南歸仁重鎮,當日即克,遂大掠四野,七日后方還,廣南眾軍皆不能敵。
同日,北方鄭主亦分舟師興兵先攻王城富春,其后攻廣義,敗廣南軍,朝中上下為之震動,征調北境大軍以解廣義之圍,鄭軍以茶曲河為險,阻阮軍月余。而鄭軍征南大營,乘隙猛攻阮氏北境堅壘,連克數道城防,終突破江,大軍逼近其洞海重鎮。
廣南阮主阮福瀾震恐,親統王城禁軍,北上至東河,并聚國中各鎮大軍于此。另,召命其王弟阮福羲統帶南方各鎮軍馬,速攻廣義鄭軍,以解對方夾擊之勢。
安南局勢,為之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