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3年5月2日,漢洲,建業城王宮。
一場家庭式的午餐宴會剛剛結束,剛剛從帝汶島新鄉(今東帝汶蘇艾鎮)總管的位置擢升為帝汶島大總管的羅子維沉靜地坐在一把椅子上,等待齊天的問話。
“岳丈大人,此時乃家人間相處,無需這般嚴肅。”齊天看著羅子維一副鄭重的表情,不由搖頭失笑道。
“王上,話雖如此,但君臣奏對,禮不可偏廢。”羅子維說道。
“我這可不是君臣奏對,只是與你飯后閑聊,談談帝汶島的治理開發。”
“王上,帝汶島事權歸一,為臣所任,內心惶恐,怕有負王命呀。”羅子維說道:“上個月,李發德帶大軍,深入內陸四十余里,以雷霆之勢,擊破土人部落十余個,收降土人無數。此后,想來帝汶島東部混亂局勢將會徹底平定,無人再敢與我大齊王國對抗。”
“但是,關于往漢洲東部云陽地區解送一千余土人,以開發香江堡(今澳洲東部羅克漢普頓市)煤礦,是否有些……有些急切了點。霹靂打擊之后,當以懷柔手段,撫慰土人,使其盡可能與我大齊歸心。”
“岳丈大人,帝汶島以后是要當做我們大齊的本土來建設的。”齊天說道:“不僅威哈利王國的土人需要逐步清理轉移,就是以后我們設法奪了荷蘭人的西半個帝汶島,那里的土人也要盡可能地遷移。替代他們的,將是我們陸續從大明運回的漢人填充。所以,我們不需要土人的歸心,要的只是他們的人力。”
“王上……”羅子維聽罷,心里一震,“王上,如此騰籠換鳥,大量遷移土人,恐有傷天和呀!”
“有傷天和?”齊天搖搖頭說道:“對土人來說,可能是有傷天和。但以后于我漢人后裔,那是永絕后患。那些土人,可畢竟是島上的主人。”
羅子維沉默不語,齊天說的話語沒錯,對于帝汶島上的土人而言,漢洲人是徹頭徹尾的外來者,侵入者,不僅占了他們的土地,還要拿著刀槍驅使他們繼續開發蠻荒地帶,開辟出更多的良田。他們現在是處于弱勢地位,但萬一未來漢洲勢衰,說不定就會被他們清算,乃至驅逐。
數十年來的傳統儒家教育,與現實面對的殖民事務,一直在不停地相互沖擊他原有的世界觀和價值觀。
“岳丈大人,有些事,我們這一代提前將它做了,可能會比以后做,要省事許多。”齊天寬慰道:“公道人心或許不在你我,但功績福澤,卻能綿延后世。”
“王上,臣知道如何做了。”羅子維心里微微嘆了一口氣,拱手說道。
“關于你提請本土支援數十名教師前往帝汶島,以教授適齡孩童讀書一事,文教部這邊恐怕有些為難。”齊天轉移了話題:“三月間,威海府、云陽地區,已經從建業城大學堂里抽調了五十余名教師前往。再加之,內陸幾個縣鎮教師需求,文教部最多只能給你們五名教師。”
“五名教師?”羅子維不滿地說道:“這點人如何夠用。我帝汶島有新鄉、鎮海兩個千人以上的縣鎮,百人左右的堡寨也有十幾個,總的人口也有五千余。僅給我五名教師,如何施以教化?”
齊天不由苦笑連連,隨著五六年前出生的孩童逐漸長大,陸續該接受民政府規定的初級教育時,卻突然發現,多年培養的教師隊伍人數,似乎有些不夠使用。民政府下的文教部抱著本土優先的原則,師資力量明顯偏向于建業府下的幾個縣鎮和東部地區新拓殖區。
不過,當羅子維向文教部遞交了一份請求抽調數十名教師前往帝汶島施教的報告后,頓時令文教部官員為難了。
“王上,帝汶島遠離本土,交往不便。但正因為如此,更應施以王化,輔以教育,使此地民眾知曉大義,明白事理,使其能與我大齊同心。”羅子維鄭重地說道:“否則,長期疏于教化,又處蠻夷之地,經年之后,恐有離心之危呀!”
“岳丈說得是。”齊天對羅子維的話語非常認同,占了一塊地,并不是往那里移些人過去,就能將其歸為治下。疏于教化,還一味索取壓榨,難保此地民眾不會離心離德,最后悍然獨立出去。
“父親,你們要女教師嗎?”這時,羅玉茹走了過來,身后跟著兩個弟弟,還有一個搖搖擺擺走路的幼童。
“女教師?”羅子維一愣,“女子學堂畢業的學生?”
“正是。”羅玉茹點頭說道:“去年女子學堂畢業學生一百二十余,其中半數進入天工學院女子醫學部繼續學業。但還有數十人閑置于家中,無人接收。如此,著實讓人惋惜。若父親有意,或可將這以些女子充任教師之職。”
“女子,豈可輕易拋頭露面!”羅子維搖頭說道。
“女兒前些年不也是作為教師,教授孩童讀書認字?”羅玉茹反駁道。
“你教授的是女子學堂。”
“教授男童,又有何不可?”
“……與世俗、傳統相悖。”
“古之卓文君、班昭、蔡文姬、謝道韞、李清照等,皆為女子,卻才華橫溢,傳世名篇廣為流傳更是被多次請入書院甚至皇宮以詩書交流,暫以任教。她們可與世俗傳統相悖?再者,建業成衣坊中,多數亦為女工,已然是拋頭露面,她們可曾有違世俗?”
“……”羅子維面色微紅,有些不滿地看著女兒。
“是呀,孔子有云,有教無類。而且,他還說過,達者為師嘛,所以,不論是男子也好,女子也罷,只要能教授孩童讀書認字,均可為師。”齊天也幫著妻子說話。
羅玉茹和羅子維聽了齊天的話,臉上均不由露出一絲尷尬神情。“達者為師”,可不是孔子說的,那是前宋歐陽修所說,出自《歐陽文忠公文集》。但兩人都不好當面揭破,以免掃了齊天的臉面。
一番小小的爭論,暫時終止了,但關于女子充任教師之職,卻在隨后的帝汶島各地學堂正式施行了。也許,只是海外領地施行,也許是王國上下極度缺乏教師人員,對于女子教師出現在學堂當中,在整個漢洲本土和海外領地,似乎并沒有引起更多的關注和非議。
“父親。”兩個身著青黑色軍服的少年躬身向羅子維施禮。
“嗯。”羅子維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在軍校當中,可能吃苦?”
羅家幾代書香門第,卻未想到,自己兩個兒子卻棄文從武,分別進入海軍和陸軍軍官學校。但他對此并未過多干預,因為他深知,羅家作為外戚,不太可能都進入政府當中任職,而且為了忌諱,甚至還不能做高官。就如同大明的那些外戚,只是被皇帝榮養在京城,而無多少實權。
自己被任命為帝汶島大總管之職時,他內心還是比較惶恐的,做事更是小心謹慎,完全秉承齊天的意志處理帝汶島上的各種殖民事務。好在齊國是一個初生并且正在蓬勃發展的政權,對于外戚的限制并無嚴格要求,還能做到唯才是舉,因人而用。
但對于自己的兩個孩子從軍,羅子維在當時,只是稍稍嘆了一口氣,隨后便默認了他們的選擇。也許,在軍中磨煉一二,也比在家里被當做紈绔子弟要出息多了。
“孩兒能吃苦。”羅守劭說道。
“孩兒在軍校當中,斷不會辱沒我們羅家的聲譽。”羅守璋自信地答道。
“嗯,好自為之,用心學習,以后當忠于王事,為我大齊建功立業。”羅子維看著兩個兒子,點點頭。
“二弟和三弟在軍校當中,表現還是不錯的。”羅玉茹笑著說道:“他二人為了公平起見,在軍校當中,亦未表露身份,僅以普通學子身份進入。到了六月,二弟就要隨同移民船隊進行遠洋實習,前往大明海域。”
“我兒要去大明了?”羅子維怔住了,時間一晃,來到漢洲已經四年多了,大明在內心深處,已經是一個非常遙遠的記憶了。
“是去大明附近海域,可能未必會登陸大明沿海。”羅守劭說道。
“分配在哪個艦隊實習?什么崗位?”齊天問道。
“回王上,是北海艦隊,導航員。”羅守劭腰背挺直,恭敬地答道。
“哦,此番實習,恐怕會持續半年之久,海上要好生照顧自己。一切行動要聽從隨船教官和船上的長官命令,萬萬不可意氣用事。”齊天囑咐道。
“是,王上。”
“若是我明年分到駐守漢興島(今日本宮古島)的連隊就好了。”羅守璋說道:“到時候,我也可以去往大明,瞧瞧現在那里是個什么情形了。”
“明年呀。”齊天看了一眼羅守璋,若有所思地說道:“那時,估計大明要天塌地陷了。”
“嗯?”羅子維疑惑地看著齊天,不知他口中所說的“天塌地陷”是不是在意指大明的滅亡。
可是,為何王上如此篤定,明年,大明就要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