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年9月2日,傍晚,八千余建奴步卒陸續匯聚在掖縣城下,數百騎建奴甲騎不斷地在掖縣城的四周往來奔跑,為步卒立陣扎營作掩護,同時也在遮蔽己方戰場信息。
“數日前,在這掖縣城下敗了一場。”巴哈納毫不諱言地對石廷柱說道:“對方銃炮犀利,
我們甚至未能摸到敵陣前,反而折了兩百多甲騎。”
“折損了兩百多甲騎?”石廷柱頓時驚呼道:“對方損失多少?”
“對方損失輕微,估計不足……五十人。”巴哈納臉上呈現出一絲尷尬之色,要知道大清自山海關大戰以來,幾乎未曾損失過如此多的八旗甲騎,就算追擊李自成時,基本上也是前驅關寧軍和其他大明降軍打頭陣,
八旗軍兵在后督陣,幾無損失。
而巴哈納和石廷柱兩月前從北京出發,一路往攻河北、山東,幾乎都是兵不血刃,輕取數十府縣,收復山東大半地區。軍隊人數也從出發時的三千八旗兵丁,到濟南時通過收編降軍,使軍隊人數迅速膨脹到八千余人。就在他以為可以輕松擊潰登萊地區殘余明軍,擒殺大明太子時,卻未料到,在這萊州府被敵軍一戰盡滅兩百余甲騎。
“那今晚我們先扎營歇息,明日再督步卒附蟻攻城。城破時,盡屠掖縣,為我八旗健兒報仇。”石廷柱未再多說什么,巴哈納是老于軍伍之人,
可能只是一時不慎,
才遭遇小挫。
“這掖縣的守軍有些古怪,
乃精銳善戰之兵,且銃炮異常犀利,
騎兵沖陣也未能近前。”巴哈納說道:“明日攻城時,
我等需多加小心。”
石廷柱聽了,只是笑笑,并不以為然。他自天啟二年(1622)于廣寧衛降了當時的后金,在遼東與明軍大戰數十年,也是見識過明軍“銃炮齊發,聲震于野”的威力,更是在松錦之戰時,見過明軍成百上千銃炮齊射的壯觀場景。
然,又如何?
明日一戰,驅數千前明降軍,蜂擁攻城,還不信取不了這小小的掖縣。從濟南出發,原本只有五千余降兵,待攻至萊州,隊伍已壯大到八千余人,加上一千多八旗軍兵,這可是近萬的部隊。這掖縣撐死最多只有五千人,以我大清威勢,倍之軍力,若是一日未克此城,那都屬于消極怠戰。
“這城下的建奴軍隊有一萬人吧?”李發德看著城外連綿不絕的營寨,不由有些呆了。
“大部分都是大明降軍,真正的八旗士卒恐怕不足兩千人。”賀云鋒說道。
“只要咱們將那些真正的八旗兵丁給擊殺了,那這些大明降軍是不是就會潰了?”徐傳興笑著說道。
“估計很難!”賀云鋒搖頭說道:“前些天,咱們一戰殲滅建奴前鋒兩百余,想來他們是見識到了我們排槍的厲害,應該不會再冒失地沖在前面了。”
“沒錯,未來幾日,前來攻城的部隊,多半是這些大明降軍。”牛虎說道:“這樣也好,可以讓大明新軍趁此機會練練兵。”
“讓大明新軍對陣建奴,不會讓他們認為俺們是拿他們當炮灰消耗吧?”李發德問道。
“我不知道大明其他官員會不會有此想法,但蔣永銳肯定希望他手下的部隊能經歷一下戰陣,見見血。”賀云峰篤定地說道。
“唉,狗日的韃子,盡是驅使明人來殺明人,最后得利的總是他們。”李發德恨恨地說道。
“待登萊局勢稍微穩定了,遼東的建奴都入關了,那時,咱們直接去襲它老巢去!”賀云峰看著城外密密麻麻的前明降軍,陰惻惻地說道。
山東,濟南。
大清總督河南、山東事的王鰲永和巡撫方大猷看著一份從北京城發出的調兵文書,不由面面相覷,半響沒有言語。
“攝政王這個時候要將巴哈納和石廷柱所統之兵盡數調往山西,豈不是會讓山東大好局勢立時崩壞!”王鰲永擔憂地說道:“若是他們此次進兵登萊,將偽太子擒殺,平復膠東,那是最好不過。可要是戰事不順,留下許多手尾,怕是他們前腳離開山東,后腳整個山東府縣都會反復,投了那登萊偽太子。”
“我大清兵威勢大,戰無不勝,想來要不了幾日,我等定能收到登萊平復的消息。”方大猷倒是比較樂觀,“但攝政王要將所有八旗兵士全部調往山西,與葉臣部會攻太原,恐怕還是有些……有些不妥的。沒了八旗軍伍的彈壓,說不定還真的有不少府縣會有反復。”
“攝政王大概是想趁闖逆于山西空虛之際,先將其占領,以為徹底剿殺逃竄至陜西的逆首李自成做好準備,不予其喘息之機。”王鰲永嘆道:“可是,山東之地,乃京畿側翼屏護之在,若是……若是讓南京那邊見機給占了去,我大清豈不危矣!”
話說到這,王鰲永和方大猷心中均不由感到一絲難堪。數月前,兩人還是明臣,先是大順攻入北京,被俘降賊,接著,大清又趕走李自成,他們轉而又降了大清。如今,二人受命鎮撫山東,卻在擔心因為八旗精兵被抽調至山西后,會被南京弘光朝廷派兵山東,毀了我大清大好局勢。
世事變幻,唯甲申年為最呀!
“青州來報,說是鄉間有數股暴民襲擊官民和往來驛站,勢大難制。此間又兼我大清攻伐萊州之后勤要地,不容有失。”沉默半響,王鰲永輕聲說道:“明日,我將督一批糧草軍械去往青州,并于此坐鎮旬日,以平亂民。……濟南之事,要多勞歐余(方大猷,字歐余)費心。”
“為我大清能早日定鼎天下,卑職敢不用心。”方大猷拱手說道。
在青州府臨朐縣的一座山谷里,原大順裨將軍趙應元和臨朐縣令楊王休站在一高坡之上,看著下面無數的大順軍將士和百姓,正在野地里四處尋找著野菜和草籽,以之果腹,均是沉默不言。
“將軍……”楊王休欲語還說,眼神期盼地看著趙應元。
“你就如此篤定這大明太子可以成事?”趙應元轉頭看著楊王休,隨即嘆了一口氣,說道:“郭帥(郭升)領兵回返山西,我等居于臨朐之部,如今已成孤軍。若是貿然去投了登萊,穿州過縣不說,還要面對建奴兵鋒。聽說月前,建奴領大軍已往萊州府而去,多半是為了這個大明太子。”
“將軍,正因為如此,我們在青州正好起事。”楊王休說道:“建奴主要兵力除了往攻萊州,剩下的均在濟南。而青州府此時空虛,若我等攻其不備,定能一舉奪占青州。而且,還能截斷往攻萊州的建奴大軍之后路,使其首尾難顧。說不定,就能顛覆山東整個局勢。”
“若是萊州的太子沒有擋住建奴,反而被其擒殺,那又該如何應對?”趙應元問道:“我們占了青州,很可能就要面對建奴的兩面圍攻。”
“那將軍是打算一直困守此處,等待建奴來攻嗎?”楊王休不滿地說道:“你要知道,在山東之地,并不是所有地方勢力都愿意降清。如今,大明太子于登萊現身,雖然會引來建奴的攻擊,但也必然會使得那些舉棋不定的地方勢力隨之響應歸順。大明,畢竟享國兩百余年,人心多少還是有一些的。”
“哼,大明若是有一些人心,也不會被大順攻破北京城,崇禎皇帝也不會自個吊死在煤山上。”趙應元冷哼一聲,說道。
“那將軍是準備穿過山東、河南,返回陜西重投大順旗下了?”
“老子當年是賀一龍的部下,兩年前,闖王火并賀一龍,盡收我們革左五營。在大順軍中,向來被人低看一眼。數月前,郭帥離開山東,竟然絲毫未予知會我們。這分明是將我們當做了棄子,任我們在山東自生自滅。這陜西,老子是不愿意回去了!”趙應元憤憤地說道。
“既然不投太子,又不愿回返陜西,那何如奪占青州,盡掠府庫,壯大我部實力,以觀山東局勢之變。”楊王休建議道。
“青州城高墻厚,我部僅數千人,如何能輕易攻克?”
“詐降!”楊王休說道:“建奴目前在山東之地大肆招降納臣,以為盡快平復此地局勢。我們擇其精銳快速突至青州,然后遣使入城,要求納降于建奴。他們聞之,必不會有疑。待進入青州城后,迅速控制城防要害,奪取城中府庫,斬殺建奴官員和守卒。隨后,我等可大開糧倉,盡收城中精壯充于部伍。”
“詐降?……建奴會信嗎?”
“試問,山東諸多府縣可曾有一城,是建奴出動大軍克復的?”楊王休說道:“兼之,建奴初至山東,兵不過數千,將不過幾人。在短短數月時間里,收降官兵近萬人。若我等亦打出降順建奴的旗號,青州城必會納之!”
“即使,事有不遂。但也總比困守此處,要強出幾分。”楊王休見趙應元仍有疑慮,厲聲說道:“亂世將至,男兒行事,應當機立斷。將軍需知,機不可失,時不我待!”
“……干了!”趙應元沉吟片刻,隨即抽出腰下的短刀,狠狠地劈在一棵樹上,狠聲說道:“本想著再奪臨朐,籌得一些糧草,以度旬日。如今,誠如你所言,攻青州,聚民壯,擴充部伍。……咱們做一票大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