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5年12月2日,龍目島(印尼巴厘島東側),馬塔蘭。
“俺們給這個土邦賣些刀劍長矛,于荷蘭人而言,是不是就有些越界了?”
一艘三桅武裝運輸船靜靜的停泊在馬塔蘭王國(非爪哇島上的馬打蘭王國)的港口邊,數十名土人在幾個碼頭官員的驅使下,奮力地將船上的貨物一一搬運下來,然后凌亂地擺放在碼頭空地上,這一幕讓船上的水手看了,不禁連連搖頭。這土人干活,就是太粗糙。
這艘三桅武裝運輸船若不是桅桿上高高飄揚著一面齊國的紅色旭日黃龍旗,很容易讓人誤認為是一艘荷蘭東印度公司旗下的商船。
這艘三百噸的三桅武裝運輸船,長度約三十米,整個外形構造,幾乎與荷蘭人在歐洲和東印度群島日常使用的三桅運輸船一模一樣。
當然,這艘三桅武裝運輸船也不是齊國人俘獲的東印度公司商船,不折不扣地漢洲建業造船場出產,不過其技術來源,自然是荷蘭人的。
三年前,曾經的東印度公司高級商務參贊路德維德先生派遣他的管家隨著新任巴達維亞總督來到遠東地區,并借著與漢洲和平談判的時機,來到建業城與漢洲人做了一筆非常“有價值意義”的商品買賣,將許多荷蘭本土若干造船技術連同二十多名船匠,一起賣給了漢洲。
三桅戰船是荷蘭人在十七世紀時所開發出來的船只,吃水淺且載貨量大,更重要的是,整條船僅需要少數的水手便能操控,對于極度缺乏人力,尤其是水手的漢洲而言,簡直是專門給他們量身定制的船型。
目前,這種三桅戰船在漢洲已經陸續建造了八艘,主要執行中短程距離的貨物運輸任務,往來漢洲東、西部地區和附近南洋島嶼。至于威遠造船場建造兩百噸以下的中小型槳帆船,則基本上用于近海和一些距離較短海上運輸。
隨著漢洲造船工業的發展,困擾齊國十年來的船只數量不足的短板,早已不復存在。若是建業和威遠兩個造船場開足馬力建造生產,每年至少可增加四五條以上的大船,增加運力不下三千噸。但是,船只是不缺了,可用于補充的水手,卻一直都存在不少缺口。
可以說,海上跑船的水手,有很大部分都是沒有什么遠洋航行經驗的雛鳥,有的甚至在近海只經歷了半年以上的捕魚,便會被水師和各個運輸商社給急切地征召到所屬艦船上面來,去填補船上的各個空缺崗位。
而這艘隸屬于漢洲總商社旗下的三桅武裝運輸船,除了幾個關鍵崗位是數年操船經驗的老手外,其余的水手均為上船不到一年的新手。若是在海上遇到了海盜,或者某個敵對勢力的截殺,恐怕連扯帆逃跑的能力都沒有。
不過,此地距離帝汶島較近,周邊勢力除了荷蘭人稍有威脅外,附近的土邦王國那些小舢板自然不會對這艘三桅武裝運輸船造成威脅,安全方面倒是無虞。
龍目島十幾年前還是屬于西邊的拉蘭圖卡素丹王國的領地,但是八年前,被望加錫的戈瓦素丹王國占領,納入其勢力范圍。而到了1640年,西邊的巴厘人奪占該島,并在島上先后建立了四個王國。其中之一就是以馬塔蘭周邊領地的馬塔蘭王國。
因為在年初,齊國與荷蘭東印度公司就霍倫堡的存在,發生過一段緊張對峙,以至于造成了漢洲本土大量工業制成品積壓于港口和工廠之中,對齊國的經濟形成一定的沖擊。為此,齊國商貿部和其控制下的幾個商社,開始著手建立自己的分銷網絡,開拓屬于自己的獨立市場,逐步減少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商業網絡渠道。
雖然這座島上的統治者由原先的戈瓦人變成了巴厘人,但戈瓦人的影響力還是有的。年初與望加錫的戈瓦素丹王國建立直接聯系后,通過他們的關系,漢洲總商社成功地進入了馬塔蘭王國市場,并借此,將商業觸角深入到整個島嶼上。
在上一次交易完成后,馬塔蘭素丹王國便要求漢洲人能提供一些刀劍長矛等武器,用于鎮壓國中薩薩克人的反抗。考慮到商業貿易的維持,那么對于客人的需求,自然要極力滿足。雖然當初與荷蘭人有約定,不得向東印度群島流入各種軍事物資裝備,以免影響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殖民行動。
但這個約定,齊國幾乎都沒怎么認真執行過,要么是通過望加錫的葡萄牙人,要么是通過帝汶島上的威哈利王國,對周邊島嶼的土邦王國輸入了大量的武器。不過,為了避免過分刺激荷蘭人,一些火炮和火槍輸入,還是稍稍進行了一些控制。
“只要沒被荷蘭人抓個現行,我們都不算越界。”一名隨船而來的漢洲總商社主事笑著說道:“南洋島嶼千千萬萬,土人邦國和部落不下幾百個,荷蘭人如何管得過來?”
“那倒是!”漢運2號運輸船的船長袁呈祥附和道:“以后待我們齊國實力強大起來,南洋這么多島嶼,遲早要跟荷蘭人重新劃分一下,不能都便宜給了紅毛鬼!”
“哎呀,這土人趕了這么多黃牛過來,是打算拿這個抵付貨款嗎?”附近一個水手指著碼頭,驚呼道。
只見,從碼頭東側,七八個土人正在驅趕著一群黃牛朝這邊過來,這使得船上觀望的水手嘩然一片。尼瑪的,要是拉一船黃牛回去,這路上必然是臭氣熏天,無法讓人好生休息。由不得,這些水手開始鼓噪起來。
“馬塔蘭可供交易的貨物很少,稻米、椰干、玉米、甘蔗雖然量大,但價值較低,而且我們自身又不缺,他們國中又缺金銀。所以……”那名漢洲總商社的主事苦笑著解釋道:“不過,聽說此地有鉛礦,或許,下次就能拉些鉛礦回去。”
袁呈祥立時明白了,這個土邦想要我們齊國的商品,卻沒有足夠的金銀支付,只能用大量的農產品和牲畜來抵付貨款,來應對雙方之間的貿易活動。
“那些婦人也是貨款的一部分?”袁呈祥看到遠處幾個漢洲總商社的伙計正在挑選和檢查一群馬塔蘭官員帶來的年輕土女,便輕聲問道。
“那可不!”那名商社主事笑著說道:“你是可能有所不知,以我們商社大掌柜的意思,每次交易,最好不要帶回大量的金銀,全部換取我們本土所需的物資和人口。所以呀,每次來和這些土人交易,最麻煩的就是將咱們的商品,折算成多少糧食,或者是一頭頭牲畜,甚至是一個個年輕婦人。”
“若是如此長期交易,這些土人的東西豈不是最終會被我們海量的商品換完了?”袁呈祥問道:“以后,要是人家沒東西再跟我們換,那該如何?”
“他們最后,還可以拿腳下的土地跟我們換!”那名商社主事輕聲說道:“只要他們對我們商品有需求,在整個貿易活動中,必然始終會處于一種弱勢和從屬地位。而我們,也會從他們身上,吸取源源不斷地貿易利潤,最終反哺我們的工業生產,使之更加發展壯大。”
12月15日,漢洲云陽府(今澳洲東部麥凱市)。
“今年的甘蔗收購價怎么比去年降了兩分錢?”
在距離云陽城以西五十多公里外的新昌堡(今澳洲麥凱西部瑪麗安小城),聚集了數十名農戶,在他們的身邊排列著許多手推木板車,上面堆滿了剛剛砍下的甘蔗。
因為云陽城附近,不論是氣候,還是土質,都非常適合種植甘蔗。同時,一條云陽河(今澳洲先鋒河)從西邊蜿蜒流淌而過,不僅給沿河設立的堡寨和定居點提供了充足的水源,而且通過這條河流,也為內陸開拓地區提供了非常便捷的交通。
隨著本地區在去年初剛剛從總管區變更為云陽府,正式納入民政統一管理,云陽地區也開始加快發展步伐。
目前,云陽府除了繼續擴大棉花種植面積,為北部的威海(今澳洲東北方的凱恩斯市)棉紡中心提供充足的原料外,還大力發展甘蔗種植,建立該地區的制糖中心。另外,該地區的香江(今澳洲羅克漢普頓市)煤礦已開始大量開采,從建業府抽調而來的部分技術工程人員,準備利用此地儲量豐富的煤礦,建立漢洲第二個煤化工基地。
棉花、甘蔗、煤礦,就是整個云陽府未來規劃的的三大支柱產業,知府胡平江對此信心滿滿,誓要將云陽府打造成漢洲東部地區最為耀眼的工農業基地。
普通百姓對于大人物的如何規劃和宏偉藍圖,是不怎么關心的,但今年甘蔗的收購價格下降了兩分錢,卻深深地刺激到了他們敏感的神經。
“就是,這些黑心的制糖工廠,瞧著俺們的甘蔗收獲不錯,便想壓低價格,賺俺們的黑心錢!”一個農戶大聲地說道:“俺們不賣給他們了。云陽城的價格肯定比他們高,俺們聯系那邊的制糖工廠,賣與他們去!”
“胡記”制糖廠的主事侯廣勝冷眼看著面前的一眾農戶,任憑他們吵鬧,根本不為所動。他們若是想將地里的甘蔗賣到云陽城,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說單個農戶的甘蔗產量,不足以雇傭一艘船。即使能運到云陽,難道就能多賣兩分錢?
不要忘了,云陽城三家制糖廠的東家,可是在甘蔗收割季到來前,坐在一起,共同制定了今年的收購價格,并且還劃分了收購區域。不要小看兩分錢的收割價格漲幅,這甘蔗收上來,都是以數十萬斤計,涉及的銀錢也是千百塊。能省下來的,自然都是東家多賺取的利潤。
云陽地區雖然甘蔗產量大,甜分也足,收購價格也比北邊建業府低,但他們要將甘蔗榨成砂糖,還要走一大段海路,才能賣給荷蘭人和南洋群島上的土人,由此便多出了不少運費。所以,本地區幾家制糖廠東家,便決定壓低收購價格,以取得相應的成本優勢。
爭吵喧鬧了一天,新昌堡的眾多甘蔗種植農戶,還是以低于去年兩分錢的收購價格,將所收獲的甘蔗全數賣給了“胡記”制糖廠的收購人員。看著手里獲得的銀錢,似乎并不比去年多出幾塊錢,農戶們臉上均呈現出一絲無奈和苦澀。
三三兩兩的農人們,懷揣著為數不多的漢洲銀元,在一個個糧油、布匹、農資門市里不斷流連徘回,琢磨著到底是該給家人新增一件新衣,還是將稍許損壞的農具進行更換,或者多買些米面糧油,割一塊肉,讓辛苦了大半年的家人改善一下生活。
市面上,除了糧油副食,好像所有的工業制成品價格都有不同程度地上漲。按理說,距離云陽府不遠的威海,是我們齊國最大的棉紡中心,運到此地的各種棉布,價格應該是非常低廉的。但是,市場上供應的棉布也同其他工業品一樣,較去年有所上漲。
農產品價格在下行,工業制成品在上漲,這種后世工業發展初期存在的工農剪刀差問題,也在漢洲小小的市場環境中不受控制的悄然出現。
雖然,相比較大明的溫飽不繼,甚至面臨的亂世危亡的殘酷環境,移民漢洲的絕大部分明人都能過上安定祥和,并且不虞饑寒的生活。但是,誰不想過上越來越好的日子呢?
本來以為,經過兩年的開拓,一些蠻荒土地漸漸開始變成熟地,甘蔗、棉花等農產品的產量也慢慢增長,卻未料到,產量上去了,價格卻跌下來了,最后獲得的銀錢并未增加多少,難免讓人有些失望。
云陽府的官人們,應該好好管管這幫唯利是圖的工場主和商人,如此作踐和壓榨我們農人,辛苦大半年,銀錢都讓他們給賺走了。
許多農人猶豫再三,還是狠心在糧油鋪買了些油料,割上一塊肥肉,再扯幾尺布,慰勞一下辛苦的家人和自己。
很多農人喜歡買市面上近兩年才出來的“勞動布”,一種靛藍色且較粗厚的色織經面斜紋粗棉布。雖然這種斜紋粗棉布價格要比普通棉布貴一點,而且透氣性也較差,但相較于其他棉布,這種“勞動布”非常耐穿,不易磨爛,是那些經常于田間地頭農人最為適合的棉布。
看來,不論在什么地方,生活,其實都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