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大人,我們已經從荷蘭人手里接回了所有被俘的官兵和平民。”西班牙駐菲律賓海軍司令羅爾沙伊特上校鄭重地向總督塞瓦斯蒂安·科奎拉報告,“但是,有二十一人在被俘期間死去,其他人的狀況也都不太好。他們在荷蘭人的苦役營和種植園,遭受了非常不人道得折磨。”
塞瓦斯蒂安·科奎拉總督點點頭,轉過頭來,神情悲憤地向馬尼拉大主教萊索寧神父表示了哀痛。他委托萊索寧神父代表馬尼拉殖民政府,對給死去的人做一場虔誠的布告,對遭受折磨而虛弱不堪的人進行細心地醫治。
對荷蘭人非人道的折磨俘虜,塞瓦斯蒂安·科奎拉總督并未有過多抱怨。因為,對于荷蘭俘虜,他們也是同樣對待。除了幾個軍官得到一定的優待外,那些俘獲的水手全都投入到了甲米地港口的重建工作當中。
因繁重勞動,惡劣飲食以及粗暴對待,同樣也有十幾個荷蘭俘虜被折磨至死。要知道,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中,根本不存在什么優待俘虜的國際條約。
“總督大人,我們從巴達維亞得到準確消息,荷蘭人與那個漢洲發生的沖突中,似乎吃了大虧,他們在帝力城損失了不少人。”羅爾沙伊特上校幸災樂禍地說道:“而且,荷蘭人在摩鹿加群島(馬魯古群島,即香料群島)的安汶也被漢洲攻破,整個城市被洗劫一空。”
“哦,是嗎?”塞瓦斯蒂安·科奎拉總督饒有興致地問道:“荷蘭人居然會被他的小跟班弄得灰頭灰臉!你覺得我們該需要做些什么?”
“總督大人,是針對荷蘭人嗎?”
“當然!那幫尼德蘭商品販子與漢洲海盜團伙因為分贓不均而大打出手,我們就應該進一步地去打擊它,削弱它,讓荷蘭人始終無暇覬覦我們菲律賓領地。要知道,我們目前要恢復實力,可不是短時間就能完成的。既然漢洲的強盜給了我們利用的機會,我們為何不抓住呢?”
“可是我們剛剛與荷蘭人簽訂了休戰條約?”
“沙伊特上校,那僅僅是休戰,而不是停戰!”塞瓦斯蒂安·科奎拉總督對軍人的愚鈍感到有些不滿,他搖頭說道:“我們與荷蘭人是約定了在東印度群島暫時休戰。記住,僅僅是東印度群島。而福爾摩沙(臺灣),屬于明國周邊范圍。”
“我明白了,總督大人。我們去攻擊荷蘭人在福爾摩沙南端的赤坎城和熱蘭遮城,截斷他們前往日本和朝鮮的貿易渠道。”羅爾沙伊特上校興奮地說道。
“我們在福爾摩沙的圣薩爾瓦多城(今臺灣最北端的和平島)和圣多明哥城(今臺灣淡水港)的武裝力量明顯不足以攻擊荷蘭人的據點。所以,我們需要派出有力的武裝士兵去那里,對荷蘭人發起攻擊。”塞瓦斯蒂安·科奎拉總督說道:“要知道,一旦我們占領了整個福爾摩沙,不僅可以截斷荷蘭人的貿易渠道,還能擴大我們對明國的貿易份額。那些明國商人來馬尼拉,可是賺取了我們大量的白銀。”
“是的,總督大人。”羅爾沙伊特說道:“占領了福爾摩沙,我們完全可以據此直接到明國進行貿易,可以省下大量的白銀,更多地投入到菲律賓領地的建設上面。”
“沒錯。”塞瓦斯蒂安·科奎拉總督點頭說道:“我們菲律賓領地里的幾個據點,去年遭到了荷蘭人的嚴重破壞,損失了大量士兵,以及眾多的教民(信仰天主教的呂宋土人)。我們必須要竭盡所能地恢復那些據點,給那些主的子民以信心。而且,還要盡可能地去削弱荷蘭人。”
傍晚時分,馬尼拉城外的八連城。
程光銀警惕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的情況,然后閃身進了一家客棧。
“這位客官要住店嗎?”客棧掌柜看到程光銀走到柜臺,笑著問道。
“是呀,住店。不過先要吃點東西,把你家拿手的幾樣菜都端上來。”程光銀也回以笑容。
“那客官稍后。”
程光銀環顧了一下客棧的大堂,在靠近一個窗戶的角落,坐著兩個明人模樣的商人,正在低頭吃著飯。
想了想,程光銀走到那客商的旁邊的一個位置坐下,然后背對著那倆人。
那兩人瞥了他一眼,繼續低頭吃飯。像程光銀這種打扮,應該也是來自大明的客商,或許是今天才來的。從去年開始,西班牙人逐漸將來馬尼拉的貨船停泊稅減少,并一度取消,而且對到來的貨物,需求十分旺盛,吸引了大量的大明商人前來。
“這西班牙的馬尼拉還好,其他地方呀,就是修羅地獄。”待貨棧的一個伙計將飯菜端過來時,程光銀又似自言自語,又似在對伙計抱怨。
身后的兩個大明商人,抬起頭來,疑惑地看了看他,猶豫了片刻,又低頭自顧自地吃著飯菜。
“不過,現在這個世道,哪都一樣,大明也有許多地方如同修羅。”說著,程光銀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這一下,身后兩人均是一震,互相看了看,隨即盯著程光銀的后背。
“這輩子入修羅,下輩子也不知該入哪里?”
身后兩人似乎確認了什么信息,其中一人起身走到程光銀身邊。
“這位兄臺,我是兩周前從大明而來,這呂宋的市場還不是很清楚,能否叨擾一下,給我指點一二?”那人客氣地對程光銀說道。
“請坐。”程光銀看著這個人,心里有股莫名的激動。
“剛才兄臺感言世道如修羅,那何處是天庭呢?”
“極南世界,就是天庭。”說完,不再說話,埋頭開始大吃起來。
“修羅地獄出來的人,都是如此餓鬼投胎嗎?”許興民已然能確認,面前這個狼吞虎咽的漢子就是潛伏在呂宋的黑衣衛,綽號“修羅”的暗樁。
“你他娘的大半年時間要是也天天喝稀粥,吃野菜,估計比老子還狼狽!”程光銀低低的說道。
“你還在那個什么卡蘭巴的地方屯殖?”許興民也壓低聲音問道。
“嗯。”程光銀努力地吞咽著口中的食物,“我在這里只能待一晚上。明天一早要趕回去,七八十里路,要跑斷腿的。……這次要是見不到你們人,估計我只能再等個把月過來了。”
“可需要我們做什么?”
“弄幾把刀給我。”
“做甚?”
“殺人。”
許興民愕然,隨后小心地問道:“殺西班牙人?”
“你以為呢?”程光銀明顯被食物噎著了,端起桌上的白水灌入口中,然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娘的,那地方是活不下去了!”
看到許興民疑惑地望著他,程光銀苦笑一聲,神情悲憤地說道:“幾年聚集的六七千人呀,已經陸續死了四五百人。如此下去,最后也不知道能剩下多少人。狗日的西班牙人,根本不拿我們明人當人看!”
“去年底的時候,西班牙人每人征收二十五比索地租,加上那些西班牙狗官的敲詐勒索,幾乎每人都要拿出三十多比索,逼死了了百多人。你說,都是些苦哈哈的屯殖移民,哪來的銀錢交給西班牙人。種出來的糧食,他娘的幾乎全部征走了,我們在那里飯都吃不飽。”
“問題是,給你幾把刀,你殺了西班牙人。他們不得報復你們?”
“你們能不能想辦法給我們多弄些刀劍,送到卡蘭巴附近來。”
“你想干什么?”許興民吃了一驚,低聲質問道。
“活不下去了,就帶著那些人跟西班牙人拼命。”程光銀說道:“呂宋這島上,到處都是山林,隨便找一地方就躲起來。”
“躲起來容易,但是,你們吃什么?”
“那怎么辦?總不至于等死吧。”
“晚上,我們先合計合計,尋一個妥善的法子。”
“那行。”程光銀又開始低頭大吃起來,“待會,多給我點銀錢。”
“大哥,我覺得陳暉提出的攻打荷蘭人在臺灣(明萬歷年間始有臺灣之稱)南部的據點,值得一試。”鄭芝豹輕聲說道:“我們在海外,是該找個后路,以備不時之需。”
“崇禎三年(1630年)福建旱災,我曾向福建巡撫熊撫臺(熊文燦)建議,募饑民到臺灣去墾荒,每人給銀三兩,三人給牛一頭,用海船載他們到臺灣進行屯殖。可七八年過去了,他們可曾提供與我鄭家一文錢糧?”鄭芝龍說道:“屯殖臺灣,耗費甚多,遠不如中左所(廈門)為益。”
“中左所畢竟距離大陸太近了。”鄭芝豹說道:“若有外敵,浮水即可而過,不是我們鄭家理想后路。”
“但是,臺灣太過荒僻,瘴癘流行,且土人愚蠻兇狠,若要建成宜居之地,恐非短期能成。”
“荷蘭人可去,西班牙人也可去,為何我們明人就不能去?”鄭芝豹說道:“現在大明北方流民已然荼毒至湖廣、川蜀、淮北。說不定過些時日,就過江往南方而來。我們還是早做打算為好。”
鄭芝龍默然不語,思量著三弟的建議。這大明看著已入末世,所據泉州,漳州,在亂世之中,未必能守。臺灣,或許可以當做后路,提前經營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