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3年,癸己年,漢洲大齊乾武十一年,大明永初七年,偽清順治十年。
在過去的兩年里,大陸的局勢突然發生劇烈的變化,以原大西軍和大順軍為主力的明軍在云貴地區對清軍發動了聲勢浩大地反攻。
雖然,在去年五月,明軍主力孫可望部再攻武昌不克,但兩翼偏師卻取得了巨大的進展。
左路劉文秀部,在得到貴州方面的有力支援后,迅速席卷整個四川北部,清廷四川巡撫李國英放棄保寧(今四川閬中),退守漢中,與平西王吳三桂、定西將軍李國翰兩部匯合,準備憑借山川地理之險,阻擊明軍的繼續推進。
右路李定國部,由韶州、梅州兩路出擊,于四月攻克贛州,然后催動兵勢,迅速席卷江西南部,兩月間,連下吉安、袁州、臨江、瑞州、撫州、建昌、廣信等數十府縣大城,兵圍南昌。八月,在陸續攻克南昌周邊府縣城鎮后,明軍以十余門重炮勐烈轟擊南昌城墻,破之,俘清廷右副都御史、江西巡撫蔡士英以下百余文武官員。
三月,袁宗地、田見秀、高一功部明軍擊破鄭芝龍部萬余守軍,盡占潮州府。
六月,在十余艘齊國艦船掩護下,田見秀領兵奪占南澳島,俘殺鄭軍兩千余,繳獲大小船只六十余艘。
九月,李來亨部明軍又在齊國艦船掩護下,連克東山島、漳浦縣。
江西已失,接著又被明軍攻至福建重地漳州府,使得鄭軍驟然面臨西、南兩個方向的軍事威脅,鄭芝龍為之大恐,急調大軍入駐漳州、龍海,并抽調百余艘戰船至中左所(今廈門),嚴陣以待。
被清廷放歸的鄭鴻逵(1645年于鎮江被清軍俘獲)勸說鄭芝龍,引清兵進駐福建,以抵御明軍的進攻。
另有心腹將領施福(施瑯親叔)卻勸說福建立即反正歸明,以避免明軍和齊軍的海陸打擊。
鄭芝龍面露猶疑,遲遲未下定決心。
然而,在十月中旬,鄭芝龍又遭打擊,被他認為忤逆不孝的長子鄭森,引戰船百余艘,在臺灣安平(今臺南)登陸,駐守臺灣的鄭芝豹未予抵抗,率軍歸順鄭森。
而鄭氏另外一塊海外領地呂宋,在遭到齊軍和沂州鎮、蘇祿王國等聯軍的連續進攻下,除了龍州(今菲律賓馬尼拉)、松州(今菲律賓奎松市)、安北(今菲律賓北部拉瓦格市)尚在勉力支撐外,其余十數個城鎮、據點均已被攻克。如此一來,鄭氏除了在大陸面臨嚴重的軍事威脅外,作為后路的海外領地,已然變成死地。
鄭芝龍有些慌了。
再加之,這兩年與東印度公司和齊軍在海上纏斗廝殺不斷,海上實力遭到嚴重削弱,更有長子鄭森領兵別走,實力較兩年前損失五成。最為要命的是,鄭氏最為倚重的海外貿易,被對方打爆,南洋貿易幾乎斷絕,日本、朝鮮貿易也下降了一半多,使得整個鄭氏海外進項較以前減少了六成以上。
數萬水陸兩師軍隊需要供養,無數的軍資糧秣需要采買,福建九府數十縣的官員文吏的俸祿亦需要維持,但日漸枯竭的財源,卻讓鄭芝龍陷入深切的焦慮之中。若是在這么打下去,福建必然會面臨崩潰。
將清軍引入福建?
亦或反正歸明,并向齊國和東印度公司求和?
1月16日,廣寧堡(今印尼爪哇島西北芝勒貢市)。
鄭芝莞在宣德堡已經將養了五天時間,高燒已退,身體也漸漸恢復,隨即開始有些焦急地期盼齊國的船只到來,以便可以搭載著前往漢洲本土,與齊國進行和談。
去年十二月,當鄭芝龍聞知明軍李定國部在九江再次大敗清軍后,不再猶豫,決定重新回歸大明。他先派使者坐船前往登來,攜帶大量珍寶玉器和三千石糧食,覲見永初帝,獻上降表,反正歸明。
另外派人至漢興島(今日本宮古島),表達了向齊國求和的意愿。但被琉球總管丘承度以未得到本土授權為由,拒絕了鄭氏的求和要求。這兩年來,齊國聯合東印度公司截殺鄭氏對日貿易船只,使得大陸輸入日本的各類商品急劇減少,以琉球島為媒介的對日走私貿易趁勢做大,正搞得風生水起之時,怎能輕易停戰,讓鄭氏再恢復元氣。
鄭芝龍無奈之下,派出自己的族兄鄭芝莞等一行使者,前往巴達維亞和漢洲本土,商談與兩方罷戰止兵,恢復海上和平。
鄭芝莞等人坐船先至瓊州府,見了大公子鄭森,通報了福建反正歸明的消息,要求鄭森帶兵返回福建,與父親重歸于好,共抗清虜。
隨后,又至南平(今越南金蘭市),面見齊國駐安南大總管曹寧,再次表達了鄭氏求和的意愿,并提出要前往漢洲本土,覲見齊國大王,重修舊好。
曹寧隨即安排鄭芝莞等一行鄭氏使團乘坐返回的移民船,前往漢洲本土。對于鄭氏的反正歸明,曹寧在心底是比較認可的。因為,如此一來,將徹底解放部分齊國水師艦船的戰力,可以協助明軍發動更多的沿海登陸戰。
聽說,登來的永初小朝廷也奮起一把,在去年九月間,派兵登陸遼東金州,然后一路向北推進六十多里,掃蕩清虜留守殘存的據點村鎮,俘殺清虜數百,解救漢奴千余人。未了,登陸明軍并未撤回登來,反而發動眾多被解救百姓在原金州衛殘破的城墻基礎上,重筑了金州城,在清虜的后方打下一個楔子。
當駐遼陽的清軍聞知后,已是十一月的初冬時節,隨后派出千余馬隊來攻金州,但被城頭布置的十余門火炮擊退。因為清虜為防明軍登陸偷襲遼東,沿海數十里范圍內城鎮據點皆被廢棄,以至于來攻清軍根本無法就近獲得補給,攻之不克后,遂又退回遼陽。
在遼東沿海上凍之前,齊國水師艦船往金州緊急輸送了大量的物資軍械,以備守軍度過漫長的冬季,并能牢牢守住這個插入清虜后方的據點。
另外,永初小朝廷還與齊國駐長山島水師艦隊軍官陸戰隊著,在次年開春時節,攻遼東廣寧衛(今遼寧葫蘆島市興城區),一舉隔斷清虜與遼東的聯系。
瞧著大明這般攻勢,儼然形成了一種戰略大反攻的局面,那么齊國于此自然是要提供水師艦船予以支援。如此,孫可望、李定國等部明軍在江南、湖廣、四川發起正面進攻,登來明軍于遼東側后威脅清虜后路,說不定就會扭轉整個天下局勢,恢復大明江山。
鄭芝莞一行在得到了安南大總管曹寧一番形勢解說后,心中頓感不安。若是清虜敗退,大明復起,那么自己的族兄鄭芝龍豈不是情勢相當不妙。
這幾年來,鄭軍陸師不論是面對清軍,還是面對明軍,鮮有勝績,不斷喪師失地,好容易獲得的廣東地盤,不到數月時間,盡數丟失。話說,鄭軍從船上下來后,騎馬使刀的技術明顯不行,即使裝備了不少火器,戰斗力依舊不是很高,不要說野戰,就是守城也都是被對手幾輪狂攻后,旋即被克。
那么,在反正歸明后,鄭軍必須盡快擺脫與東印度公司和齊國人的海上纏斗,除了恢復海上貿易,獲取金銀收入外,還得充分發揮自家的海上優勢,幫著永初朝廷于沿海掩護明軍攻擊清虜。否則,待大明重振,天下一統,鄭氏卻什么功勞都沒撈到,反而有降虜擊明的劣跡,難保不會遭到清算。
鄭芝莞等人隨著移民船,從南平出發后,未幾日,便至臨安城(今越南東南頭頓市)。在這里,他們再次見識了齊國人的威勢。一隊隊武裝鄉兵,跨過臨安河,進入臨近的柬埔寨婆地(今越南巴地市),接收附近城鎮政權。
為了酬謝齊國協助國中反國王勢力順利奪權,新任國王巴隆·拉嘉五世(原本歷史上于1659年登位)遂割讓婆地周邊三十里與齊國,同時附送白銀十萬兩,黃金兩千兩。
對于柬埔寨國王的更替,除了西邊的暹羅和南邊的北大年素丹國頗有微詞,并表達了嚴重關切外,周邊的廣南(安南阮氏)、占城、南掌(今老撾)、華英、南蟠等地方勢力均保持了沉默。
鄭芝莞見之,不由瞠目結舌,未曾想到,遠在萬里之外的齊國竟然在安南地區有如此之實力,可以暗助小國境內之反抗勢力,顛覆其統治政權,進而還獲得對方的割地酬謝。
隨后,鄭芝莞等一行和談使者再至安不納島,又發現這處曾有眾多往來南洋船只停靠休整的小島,已然被齊國占據,并納入安南總管區轄下。
移民船隊登陸休整的宣德堡(今大納土納島北端帕納里克),經過數年的發展建設,已成為一座擁有八百余定居者的小鎮,為途徑該島的船只,提供食水補給。另外,在島的東部還有一個被命名為遂川堡(今大納土納島東部那尼鎮)的定居點,擁有定居人口三百余人。
宣德堡并不是由水泥磚石修建,僅由夯土和木料圍成,城墻上布置了數門火炮,但此地并沒有駐扎陸戰隊。平日里的安全防衛,是由五十多名輪值鄉兵承擔。以這種防御武力,只要不遭到敵人大規模的火炮轟擊,即使面對千余人的圍攻,也能拒敵于城外。
不過,隨著安不納島的重要性日漸提升,宣德堡指揮使覃仁亮隨即開始陸續組織途徑此地的移民加固城防,增筑堡壘,提升這座小島的防御能力。
鄭芝莞隨船抵達廣寧堡時,突然患病,持續高燒發熱,一度讓廣寧堡的郎中緊張不已,以為他得了瘧疾或者其他類似熱帶傳染疾病,立時將鄭芝莞等人全部進行隔離觀察。兩天后,鄭芝莞高燒退去,身上也無其他瘧疾病癥,讓所有人不由松了一口氣。
待又休養數日,一支移民船隊抵達廣寧,鄭芝莞大喜,待船隊補充了食水后,便迫不及待登船前往漢洲。畢竟,能早一天抵達漢洲面見齊王,也好早些結束雙方的海上戰斗,以使得鄭軍及早獲取主動權。
然而,齊國移民船隊似乎一點也不著急返回本土,隔六七天,就會靠岸休整幾日,然后于當地汰換部分移民,接著才繼續前行。巴塘(今印尼巴厘島登巴薩市)、保安(印尼今帝汶島古邦市)、新鄉(今東帝汶蘇艾鎮),最后于2月12日,終于抵達建業。
耗費近兩月時間,行程萬里之遙,鄭芝莞等人已是身心疲憊,但令他們心中所震撼的是,原本以為是南方小邦的齊國,從大明沿海,至漢洲本土,沿途所控制的領地據點如此之多。距離長者,十余日航程,距離短者,僅三五天航程,都建有完備的補給中轉點,可為途徑移民提供充分的休整時間。
通過與船上的水手交談后得知,齊國每年進行的大規模移民過程中,已經將船上的移民死亡率降低到百分之十以下,幾與船員的損失率相當。
要知道,這一時期,歐洲的水手們在大海上的死亡率一般都在兩成到三成左右,高一點的甚至達四成。水手無限等于消耗品,換句話說跟牲口差不多,水手待遇極差是非常普遍的現象。即便是到了航海技術更為發達的18世紀末,各國海軍戰艦上的水手食物依舊是和磚頭一樣硬的面包,并且面包里還會長出象鼻蟲等各種你絕對不會想看到的東西。
和歐洲船員水手所吃的“飼料”相比,齊國水師艦隊中的官兵吃的那就好出了不止一個檔次了。雖然沒有燒花鴨、燒雛雞、燒鹵鵝、鹵豬······這么夸張,但是依舊有足夠的豬肉、雞肉、羊肉、牛肉,以及眾多的水果和蔬菜罐頭。遇到大的補給點,還有各類新鮮水果供應,一度令東印度公司的水手看了后都哭出聲來了。
雖然,隨行的移民未必有水師艦隊官兵吃的如此“豪奢”,但沿途眾多的補給點,還是保障了移民可以獲取足夠的新鮮食物和補充少量的蔬菜和水果。一些身體不舍或者患病的移民,都會被沿途補給中轉點所收容,待將養好身體后,才會繼續乘船出發。這一切,都使得齊國海上航行中,不論是水手,還是移民,死亡率都非常低,甚至遠遠低于歐洲商船上的專業水手。
因為,在這個時代,還沒有人知道,體內維生素的缺乏,會導致壞血病的發生。從大航海時代開始,三百多年的時間里,光是壞血病就弄死了最少100萬名水手。
在建業港碼頭迎接鄭芝莞等一行使團的是黑衣衛副使何清,見到昔日的同僚,他只是澹澹地點點頭,未及多言,邀請對方乘坐馬車,進入建業城,朝軍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