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3年3月5日,漢洲,建業城。
“咱們齊國呀,什么都好,唯獨一樣不好的,就是稅太多,去工場采買貨物,要繳納商品稅,平日里經營往來,要繳營業稅,到了年底核算利潤后,還得給官家上繳所得稅。更離譜的是,賣個夷婆子,納個小妾,還要繳納什么社會撫養費。嘖嘖嘖……,我就搞不明白了,咱自己的女人自己養,怎么就成了社會撫養?還要給官家上繳一筆費用!”
一棟頗具規模的酒樓里,幾個相熟的商賈正在吃酒聊天,互相交流著近期漢洲及南洋各地的商機,酒酣耳熟之際,有名的皮毛大商人朱炳坤喝了一口酒,一臉抱怨地說道。
“怎么著,要想著抗稅?”向貴全斜著眼睛,看了一眼面前的朱炳坤,“你要想清楚,政府和軍方可是你最大的客戶。若是偷稅漏稅行為被稅務衙門曉得,多半要剝奪你的皮貨供應商的資格。再者說了,你朱大掌柜每年做的皮毛生意數以百萬計,一年下來的毛利恐怕也有數萬之多,繳納的稅款不過占據了小頭而已。”
“我如何敢抗稅!”朱炳坤左右瞅了瞅,苦著臉說道:“做生意嘛,誰不想多賺點。想想昔日大明,商稅之低,稅賦之少,那才是我輩商賈之福呀!當年洪武皇帝就曾規定,凡商稅,三十而取一,過者以違令論。咱們齊國即使做不到三十稅一,那也不能將稅負提升至十之一二呀。這不是與民爭利嗎?”
“與民爭利倒不至于。”向貴全說道:“官府征稅時,常言稅賦,乃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若非我齊國財源充足,如何使得兵甲犀利,舟船縱橫,不僅能壓制本土和周邊海島生藩土著,還能兩敗荷人,制霸南洋。更兼得每年從大明移入百姓數萬,強我根基,壯我實力。”
“話雖如此,但官家每年從我等商賈口袋中掏走大筆銀錢,終是讓人心疼。”
“聽說,官家引進荷人之例,準備醞釀推出什么印花稅。以后凡商事中契約、借貸憑證等各類單據均可由商務部予以蓋印認證,成為合法憑證,商家于此繳納一定費用。以后在發生糾紛的時候,這種由官府衙門作保的憑證,會受到嚴格的法律保障。此舉,恐為官家斂財又一手段呀!”劉啟程嘆著氣說道。
“難道我等私下與人簽訂契約,就不受官家保護?”朱炳坤吐槽道:“咱們齊國針對商事設立如此之多稅負,就不怕殺雞取暖,寒了我等商賈的心……”
“都是一些蠅營狗茍之輩,個個竟如此短視!”正說著,突然包間外的過道上傳來譏諷之語,“若是都覺得在我齊國商事艱難,收手不做就是。哪來如此多的恬躁!”
朱炳坤等人聞言,臉色一變,又驚又怒,均望向門外。
“何人謗言,請進來一敘。”向貴全站起身來,朝門外喊道。
包間的門開了,周應平臉上帶著譏笑的神色走了進來。
“原來是周大掌柜,失敬失敬。”有認識周應平的商人立即站起身來,朝周應平拱手應道。
“周大掌柜?”朱炳坤一直在漢洲本土做著皮毛生意,倒是對做海外貿易的周應平不相識。
“平記貿易商社的東家,周應平。聽聞,與王室和漢洲商社有些關系,海外生意做得極大。”劉啟程在旁小聲地說與朱炳坤。
朱炳坤心里咯噔一聲,糟了,剛才對官府多有吐槽抱怨之言,若是這位周大掌柜與相熟的官員說起一二,自己豈不是要吃掛落。
“今日有事,就不多叨擾諸位雅興。”周應平朝著在座的幾位商人拱拱手,說道:“但剛才經過,聽聞幾句謗誹官家之言,心中不忿,不免斥責,諸位擔待一二。不過,我這里卻有一句話告知諸位,以為警言。”
“請周大掌柜賜教。”
“不敢當賜教。只是想請問在座幾位,昔日在大明無論怎樣,但諸位為何會去國離鄉來我漢洲?我齊國商稅是高于大明,但官家不論是對商事支持力度,還是打造內外經商環境,甚至是對諸位私產保護,可曾有一分弱于大明?孟子有云,賢君必恭儉禮下,取于民有制。嗯,還有一句送與諸位,為富不仁,取禍之道!”
說完,周應平掃了一眼在座的幾位商人,隨即出門而去。
“其實吧,咱們齊國的商稅雖然較大明高了許多,但過的日子,卻要比大明安生多了。”沉默了半響,向貴全幽幽地說道:“最起碼,咱們不用擔心哪一天就被某個官人或者胥吏給惦記著,被其破家滅門,奪了我們多年積攢的財富。私人財產,非罪不能剝奪,這可是寫在我們大齊王國制誥里的。”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稱是,我等商賈之輩建立工場,努力生產,鉆營商事,不就是想獲得一份長久的富貴,并能傳諸于子孫后代嘛。在漢洲,只要安心經營,奉公守法,自己賺的每一分錢,都會受到官府的保護,這給所有誠實的財富創造者,完全免除了任何后顧之憂。
“我也就是嘴上說說,從沒想過要抵制官家的征稅!”朱炳坤說道:“另外,我每年為軍方提供數以萬計的皮具,也養活了不少工人,更為地方貢獻了大量的稅賦財源。”
“誰不是呢!”劉啟程笑著說道:“要是跟普通百姓相比,咱們這些商人,可是最希望齊國能一直如此發展壯大,在為我漢人開辟更多的生存空間的同時,也為我等商賈之輩擴展更多的商業機會和發財機會。”
“周大掌柜,何故姍姍來遲呀?”李本昌見周應平進了包間,笑著說道:“害我在此苦等,以至于肚中早已空空,饑餓難耐了。”
“李將軍恕罪,上午與幾位登州元老談了一些貿易販殖的事務,故此稍稍耽擱了時辰。”周應平拱拱手說道:“待會,周某自罰三杯,以為賠罪。”
“哦,那些登州元老又有什么好的生意照顧你,不妨說來聽聽,咱手里的大把銀子正好沒地使!”李本昌一邊招呼著伙計上菜,一邊饒有興致地詢問周應平所帶來的生意。
李本昌是大明登來朝廷永安侯李本深的族弟,三年前為防大陸事有不遂,想給自己多留一條后路,李本深便命他攜帶其二十余口家卷親族,乘船來到漢洲。
在齊國內閣和軍方的關照下,李本深的家卷親族賣下了建業城東十幾畝土地,然后修建了一片宅院,作為安身之所。隨后兩年,李本深又命人帶回了大量的金銀財物至漢洲,與其家人花費和享用。
在漢洲本土待了幾年,李本昌與幾個族中長輩和兄弟眼見著齊國實力日盛,內外貿易繁榮,遂打算從家中拿出部分銀錢出來做點實業或者貿易,免得坐吃山空。
于是,李本昌便尋到曾經相熟的齊國軍方人員,委婉表達了想在漢洲本土進行投資和貿易的意愿。齊國海軍在大明山東和登來地區與李本深部明軍在針對清虜的軍事行動中曾數度合作,算是老關系了。既然他的親族要在漢洲本土尋找合適的投資機會,那自然要盡力扶持幫助。
于是,便將李本昌介紹給了周應平,想通過周大掌柜的商業資源,帶著李本深的親族做些實業投資或者海外貿易,借以發點“小財”。
周應平對此不敢怠慢,與李本昌幾次會面后,漸漸熟絡起來。仔細斟酌良久,心中有了幾個合適的投資建議,便今日邀其來這個酒樓,商談具體的合作事宜。
“李將軍,這里確實有幾個比較來錢的生意,現在說與你聽聽,若是有意,咱們可以進行一番深入的合作。不過,這些生意也可能有賺有賠,我在此并不能與你保證。”周應平吃了幾口菜,然后放下快子,笑吟吟地看著李本昌。
“周掌柜請講。實話告訴你,我就是一個粗人,以前只曉得操刀子殺人,根本不善于商賈之道。以前在山東做些生意,無非也是憑借著我家永安侯的威名,以強買強賣的方式攏些錢財。如今到了漢洲,一切事務自然要規規矩矩,生意當然也是有賺有賠。”李本昌說道。
“李將軍暢快!”周應平點頭說道:“上午時分,與幾個登州元老聊了一陣,他們想拉著我一起去宣化島(今帝汶島)周邊幾個島嶼上搞種植園,并聲言,這是一個長久的營事,可以和當地官府簽訂三十年以上的土地租約。”
“種啥呀?”
“咖啡、煙草或者甘蔗。”周應平說道:“不過,當地官府規定,必須劃出一定比例的土地種植糧食,以為國家之需。”
“咖啡是個啥玩意?”李本昌問道。甘蔗和煙草,他是知道并且見過的,建業府轄下幾個縣就有不少種植。
“咖啡,好像是從奧斯曼那邊引來的物種,最早在他們的羈絆地區阿拉伯一帶種植和傳播,所結果實研磨成粉后,泡于水中,喝起來嘛,有些苦澀,還帶有一絲甜味,不過倒也能提神。農部和商務部官員準備大量栽種,并要將它賣與西方的夷人。”
“這東西比之甘蔗和煙草,價值如何?”
“……”周應平湊近李本昌身邊,低聲說道:“王上曾言,咖啡貿易之利當不下煙草,幾與茶葉相若。”
東亞地區接觸到煙草是在16世紀之后,西班牙人首先把美洲印第安人喜愛的煙草帶到了菲律賓,經由東南亞傳至東亞地區。
煙草輸入東亞大陸的途徑有三:一路是由臺灣而至福建,逐漸北上;一路是由越南而到廣東;一路則是由日本傳入朝鮮,再進入遼東。煙草雖開始作藥用,但很快僅作為休閑品使用。最普遍的用法,是鼻煙和以煙管抽煙。煙葉的栽培和貿易迅速在東亞各地普及,其商業價值大大超過普通農作物。
在崇禎年間,在遼東與后金作戰的明軍將士皆“嗜此若命”,煙癮極大。不過,滿洲貴族也嗜好吸煙,且多為朝鮮供奉,價格昂貴。當年,皇太極入侵朝鮮,擄掠大量人口,后允許朝鮮以財物贖人,朝鮮提供的最主要的貨品之一,就是煙草。
鑒于吸煙過于消耗錢財,皇太極曾下令禁止平民和官員吸煙,但并沒有太大的效果。上至旗人貴族,下至普通旗丁百姓,吸煙人群依舊甚眾,耗費了不少后金財富。
數年來,隨著齊國吸食煙草的官兵越來越多,也將這種日常消費品逐漸帶入山東、登來、福建和廣東等地區。部分明軍官兵和地方官吏也學著齊國官兵模樣,叼著煙斗,吐著煙圈,成為大陸最早的一批“煙民”。
孫可望、李定國原大西軍勢力,就在云南、貴州大面積的種植煙草,然后賣與齊國,換回他們所急需的火炮、火槍和大量的刀劍長矛甲具。
“周大掌柜,我可聽說宣化島上的土人都快消耗光了,而且還在不停地往漢洲和威遠島輸送苦力。若是弄個幾千畝田地,誰給我們種地呀?”
“南洋地區又不止宣化島上有土人。”周應平笑了笑,“只要咱們手里有槍有炮,到哪兒抓不到土人來種地?死了一批,再抓一批就是,總不會缺了勞力的。”
“有了苦力種地,總得要有人來看管吧。”
“那是自然。”周應平說道:“土人懶惰,若是無人盯著他們,土里可輕易長不出莊稼。所以,種植園中還是需要配些孔武有力的廝殺漢。聽說,你家永安侯手下兵將數萬人,到時候用船打發來幾百上千人就足矣。”
“為何不在漢洲招募監工護衛?”
“李將軍,種植園所在島嶼,皆為近兩年新辟之地,何人愿往?不說新到移民全部充入各地屯殖點和各工坊廠礦,我們根本不能招募。就是那些落籍的移民,恐怕也不會輕易舍了自己分到的田地,跟隨我等去經營看護種植園。所以……”
“奶奶的,搞個種植園,還得從大陸運人過來,這可真費勁。”李本昌苦笑道:“也罷,軍中想必也有不少兵將厭于戰場廝殺,都弄回來給老子看護種植園。周掌柜,除了種植園這門長久的生意,還有沒有其他來錢快的生意?”
“有呀。”周應平笑瞇瞇地看著李本昌,“聽說我齊國有意要將你們永安侯一部兵馬調至福建漳州府的中左所(今廈門),以為挾制鄭芝龍,防其再有反復。如此,我們倒是可以合作一番,做做福建的生意。李將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