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6年9月17日,漢洲,南都(今澳洲墨爾本市)。
原齊國內閣副總理兼吏部尚書、現漢南地區行署大總管沉成安此時正蜷縮在一張大床上,痛苦不堪,不斷地翻滾著、呻吟著,幾名行署官員以及家人手足無措的站在四周,焦急地等待郎中的到來。
“彭先生還有多久能到來?”沉夫人蹙眉問道。
“回夫人,已經再次派人去請了。”一名行署官員恭敬地回道:“想來,應該片刻就會來到。”
沉夫人回頭看著自己的丈夫,因為疼痛,使得整張臉都有些變形,豆大的汗水不斷地滴落在床上,有些心疼地拿起一張毛巾去替他擦額上的汗水。
不知是何原因,在上午十時,正在官署辦公的沉成安突然感覺臍周疼痛,原以為是吃壞了肚子,或者其他普通的腹痛病癥,便至后院休息。但數小時后腹痛未見絲毫緩解,反而愈加激烈,并轉移至右下腹。
到了正午時分,忍受不住疼痛的沉成安臥床后,開始不斷翻滾,牙關緊咬,時不時地呻吟呼痛。家人和隨員不敢怠慢,當即著人去請城中的醫官彭大正前來救治。
“諸位大人恕罪,適才看了幾個急診病人,有所耽誤。”到了下午二時,南都醫館的院判彭大正姍姍來遲。
“無需多言,請彭先生趕緊替我家老爺看病。”沉夫人急切的說道:“老爺此時,已是疼痛難忍,全身盡顯虛脫。若是不及救治,我擔心……”
“夫人勿憂,待我一觀。”彭大正緊走幾步,來到床前,生出手指翻看沉成安的眼睛,隨即又查看了舌頭,然后抓起手腕,開始號脈。片刻,又探出一只手輕輕地撫摸沉成安疼痛的右下腹部。
“……沉大人似乎是得了腸絞之類病癥,以至于牽動經脈,致人疼痛。”彭大正臉上露出一絲為難的神色。
“我家老爺不是……中毒?”沉夫人小心地問道。
“嗯?”彭大正聞言,先是愕然,隨即搖搖頭,“沉大人多半是腹內腸道糜爛,或者瘍癥(發炎)爆發,故而會使人感到十分疼痛。這如何會是中毒征兆呢?”
幾名行署官員聞言,均是輕輕地松了一口氣,若是沉大人被人下毒謀害,他們這些身邊的人,恐怕多半難以洗清嫌疑。剛才那位民調處駐南都的特務頭子,看向他們的目光都充滿了陰郁,流露出深深的懷疑之色。
“彭先生,沉大人此病癥,可有醫治的穩妥手段?”南都府知府蔡永欽輕聲問道。
“有倒是有,不過,會有些風險。”彭大正有些猶豫。
“有何風險?”
“需要破開沉大人的下腹,查看腸道是否瘍癥(發炎,即闌尾炎)。若是的話,將其截斷摘除,隨后縫合傷口,等待自愈。”
“啊!”眾人皆驚,這要破開人的肚子,還要截取一段腸道,聽著就覺得萬分兇險。
“這……這如何使得?”沉夫人臉色蒼白,“若將人的腹部破開,還要截取腸道,豈不是會……會致人死命!”
“彭先生,你可還有其他手段?”民調處駐南都指揮使程連山沉聲問道。
貿然在前內閣總副理的肚子上破開一道口子,還要摘取一截腸道,怎么聽著就有些滲人,這要是一個不好,讓沉大人就此殞命,大家可不好交代。
“沒有。”彭大正搖頭說道:“除了此法,皆無任何其他手段。”
“若是……,若是沉大人硬力抗之,以待腸道瘍癥自愈,可行否?”一名行署官員小心地問道。
“恐怕……不行。”彭大正抬頭看了一眼仍在不斷呻吟翻轉的沉成安,臉上憂色更甚,“沉大人如此病癥,恐會疼痛至死。”
“可若是……那般手段,沉大人恐也會遭遇不測呀!”
“彭先生,你們此前是否做過類似治療手段?”程連山突然問道。
“做過。”彭大正臉上呈現出一絲尷尬和不安,“此前十余年,我們為漢洲土著和礦場的苦力做過類似的研究治療。”
程連山深深地看了看彭大正,作為國內的特務諜報人員,他知道所謂的“研究治療”是什么情形,有些確實是針對漢洲土著和南洋土人苦力的病癥進行研究性治療,這些治療過程,恐怕更多的是著重于“研究”,而非“治療”。
也許,在過去的許多年里,某些土著確實得了沉大人這種病癥,這些熱衷于“研究”人體的外科郎中,做了若干例這種開腹截取損壞腸道的手術。有成功治療過,但更多的恐怕是將人給“治”死了,為我齊國的醫療科學發展,做出了默默的貢獻。
最后,所有人都看向沉夫人,等待她的決定。面對兩難情形,看著行署官員和幾個子女期待的神情,她猶豫片刻后,艱難地點了點頭。
隨即,所有人被請出了房間,彭大正深吸一口氣,吩咐幾名助手郎中準備布置手術現場和手術工具,要為沉成安做一場開腹手術,根據師傅彭老鬼的定義,這種病癥被稱為闌尾炎,而他將在給土人做了數次人體試驗后,正式進行這場闌尾切除手術。
在給沉成安服用了以曼陀羅為原料的麻醉湯后,手術立即展開。懷著幾分忐忑,也有幾分興奮,彭大正手持鋒利的小刀,切開了闌尾炎病發的右下腹,尋到那截細長的管道,果然是闌尾肌肉和血管痙攣,產生闌尾管腔狹窄、血供障礙、黏膜受損,邪物(細菌)入侵而致急性瘍癥(炎癥)。
只猶豫了數息時間,彭大正便毅然將那根細長瘍癥管道割除,縫合2厘米左右的戳口的筋膜,最后以羊腸縫合皮膚創口,涂以高度酒精消毒殺菌。
至下午四時,手術順利完結,沉成安除了腹部稍顯疼痛和身體虛弱外,并無其他病重加深的跡象,這讓其家人和眾多行署官員均不由長舒一口氣。
在眾人紛紛表達感謝之情時,彭大正等一眾醫館郎中們均顯得極為振奮,他們今日正式完成了漢洲第一例闌尾截取手術,或許也可能是這個世界上第一例此類手術。這意味著,他們的成功,又將齊國的醫學技術水平向前有力地推動了一大步,將歐洲西洋人的醫學遠遠地甩在身后。
其實,在這個時期一直到19世紀中期,歐洲醫學并不發達,醫生藥箱里的必備工具,就是劃痕器和柳葉刀,他們對待病人有一套成熟又荒誕的療法放血。
這種療法,源自于古希臘人希波克拉底的研究成果,希波克拉底認為人體是由血液、粘液、黑膽汁、黃膽四種體液組成的,一旦四種體液的含量失衡,人就會生病。
如此一來,血多了就放血、膽汁多了就催吐、粘液多了就灌腸!醫生只要判斷病人的體液含量就好,治療方法都是大同小異。
米帝的第一任總統華盛頓,得了重感冒喉嚨刺痛、呼吸困難,醫生也同樣采用了催吐、灌腸、放血的治療方法。
在不到12個小時的時間里,華盛頓被三次放血,白白流掉了身體40的血液,當晚華盛頓就因為失血性休克,就此玩完了。
到了19世紀中期,歐美國家都完成了工業革命,火車、汽船這樣先進的交通工具都走進了生活,可西方醫學卻還停留在放血為王的層次!
美國費城的醫生格羅斯曾在日記中這樣說:“每年春天,村子里的人們都要排著隊來找我放血,以使身體強健!”
很難想象,死在放血療法下的病人不在少數,可大家還是執拗的堅信,放血可以治病,放血可以強身健體。
總之,我健康,我放血。
在西方,想要成為一名合格的外科醫生,首要的技能就是會給病人放血、灌腸。
呵,多么簡單而又荒謬的手段。
更為有趣的是,為了讓放血過程更加順暢,西方人還發明了水蛭吸血法。他們會把水蛭放在病人的皮膚上,看著它用鋒利的牙齒刺破皮膚,將人血吸飽,再把含有凝血功效的體液,輸送到皮膚上。
因為水蛭太受歡迎,以至于很多國家開始把它當做商品,大量出口。據說,僅1833年,法國就進口了四千兩百萬只水蛭,而整個歐美世界的水蛭使用量,超過一個億。
哦,對了,其實,咱們中國也有放血療法,不過我們只是針對一些身體陽虛的病患,才會用針刺,輕微放血。
對,就是輕微地……用針刺放血。
齊國的“外科醫學之父”彭老鬼在齊天的支持下,于二十年前便帶著一幫徒弟開始研究人體的骨骼構造,血液循環,以及內部臟器等功能和損傷后治療手段。
經過十幾年的“臨床研究”,齊國的外科郎中們已經可以簡單處理普通體表創傷,至于腿斷手折的治療治愈率在80以上,就是比棘手的截肢手術,也能將治愈率控制在40左右。
當然,這個數據沒法跟后世現代醫學所能比的,但對于同時代的歐洲,卻是一個驚人的成就。
在這個時期,歐洲還沒有正式的外科醫學和外科醫生。從中世紀開始,所謂的外科醫生幾乎全都是由理發師來擔任的。
沒錯,中世紀時期的Tony老師們多才多藝,承接從剃須、剃頭到拔牙、放血、開刀等一系列業務。那個時期,用雙手接觸血液被認為是低賤的事情。而可以提供醫療的神職人員身份高貴,絕不會自降身份為病人做手術。所以給人開刀的活計,就落到了一專多能的Tony老師身上。
原因也很簡單,理發師在日常工作時就使用剃刀,無需另外添置手術刀具。同時還會因為失誤割破顧客頭皮而見血,反正都已經沾了血,那也無所謂多沾一點。理發店門口的紅藍白三色旋轉燈也是由此而來,紅色、藍色和白色分別代表動脈、靜脈和紗布。
雖然在文藝復興之后,西方社會擺脫了神權的桎梏,人們也不再認為生病了要找神父去禱告,而是覺得應該找專業的醫生,內科醫生也從神職人員里分離開來。但限于當時外科醫學水平低,治療效果不好,過程又極其痛苦,外科還是被認為是一種體力活,從事外科手術的人也不被認為是醫生,而是被稱為理發手術師。
那個時期進行的手術,是沒有任何麻藥的。能安靜忍受刮骨療毒疼痛的勐人畢竟是少數派,絕大多數的人在清醒著被手術刀切割,病人都會因為劇烈的疼痛而掙扎。因此當時的西方外科醫生都需要配備幾個身強力壯的助手負責按住患者,并用束縛帶固定患者的肢體,兩種措施并行來避免患者逃下手術臺。
最后唯一稱得上可行的措施,就是長痛不如短痛,盡量加快手術的速度,縮短疼痛的時間。十七世紀到十九世紀,西方外科醫生都是超級快手,現代醫生要是一個月做200臺手術都已經讓人驚嘆,而當時的外科牛人,法國外科醫生多米尼克.讓.拉爾雷一天就能搞定200臺截肢手術。這樣的速度當然不是如今手術的慢工出細活,講究的就是一個快字,手起刀落,然后止血包扎,五分鐘搞定一條腿,兩分鐘斬掉一只胳膊。
速度太快,失誤也是難免的,有起著名的手術事故就是手速太快惹的禍。英國“名醫”羅伯特·李斯頓在動手術時,由于刀砍得太快,跟病人一條腿同時被卸下的還有助手的幾根手指。最后病人跟助手雙雙因為術后并發癥死亡,觀看的一名醫生被手術場景嚇得心臟病發當場去世。一臺手術,一個患者,最后死了三個人,死亡率高達300,至今無出其右。
粗暴的外科處理方式,荒唐到發指的治療手段,使得外科手術的死亡率普遍接近二分之一。而俄羅斯輪盤賭這種危險的賭命游戲,每開一槍也不過是有六分之一的幾率被子彈擊中而已,比做手術安全多了。
當然,齊國的外科醫學雖然有“高人”指點,創建和發展了許多遠超這個時代的醫學理念和研究方向,但其中卻隱藏無數不能言表的“科學研究”實例。這些“研究實例”中,無疑是由無數的“奉獻者”生命為代價,將齊國的醫學事業推到一個較高的緯度。
“院判大人,在大興(今澳洲布里斯班市)籌辦的東南大學堂擬邀你去組織創建醫學分堂,算算日子,要快逾期了,你該立即啟程前往了。”一名醫官見彭大正一臉疲憊地靠在馬車座椅上,小心地提醒道。
“午后那場手術過程,你等可看仔細了?”彭大正仍舊閉著眼睛,沒有回答那名醫官的問話,反而輕聲說著那場闌尾炎手術。
“……看仔細了。”馬車上幾名郎中點頭說道。
“回去后,將我操作的每一個步驟全部寫下來。然后仔細比對修訂,存入醫館檔桉,以為此類病癥標準治療方程。”
“是,院判大人。”
“東南大學堂……”彭大正笑了笑,“想不到,咱們這些郎中,也能創辦學說,于那大學堂之中,跟諸多文教科學一道成為高級學問,更是要為我齊國培養正式的醫科執業郎中。”
“我齊國重文教,倡科學,培養各類人才。”一名助理郎中笑著說道:“我們醫科,自然也在文教之列。”
“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重教尚道,我等有幸生在一個好時代呀!”
“應該是,我等有幸生在一個好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