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1年8月17日,南京。
齊國駐南京代表符彥召已離開許久,但大明秦王、東閣大學士、內閣首輔孫可望仍舊靠坐在一張軟椅上,閉目沉思著。四下的侍女和禁衛們均屏息凝氣,不敢發出一絲動靜,生怕驚擾了秦王殿下的思緒。
“呵呵……”孫可望輕輕地笑了幾聲,“這齊國是想讓我做大明的幕府大將軍呀!他們還真的以為這大明還能永久的維系下去嗎?可笑,可嘆!”
自十年前,大明廣德皇帝入駐南京后,很快便被孫可望架空成為一個傀儡皇帝,國中政事,皆出秦王府,天下兵馬亦從秦王號令。本來想著,為了維護南方各地的團結和統一,只要能一致抵抗清虜,孫可望對盤踞各地的幾股割據勢力便采取了默認的態度。
誰知道,去年朝廷集結大軍,準備趁清虜順治偽帝病亡之際,發動了第二次北伐。作為偏師吸引清虜側翼的寧波、舟山、福建等地方勢力,居然消極怠戰,遲遲不發起攻擊。待朝廷主力攻徐州持續一月而不克時,他們竟然仍舊按兵不動。
鄭芝龍的水師也未按朝廷諭令,攜潮州鎮和福建鎮官兵于山東、江淮沿海地區發動登陸作戰,威脅清虜側后。以至于,清軍不斷從上述地區調動兵馬,與朝廷大軍在徐州形成對峙。待八月中旬,清虜兩萬余滿蒙八旗騎兵趕至邳州,對徐州前線大軍的側翼構成致命威脅。
聞報軍情后,孫可望隨即命令部隊撤回淮河南岸,分駐宿州和淮安,結束了這次虎頭蛇尾的北伐。由此,他便生出了攘外必先安內的想法。若是任由這些割據勢力發展壯大,假以時日,必然尾大不掉,說不定會發生勾結清虜,里外夾擊朝廷的不堪事情發生。
在今年四月間,孫可望命馬保統兵兩萬進駐紹興,同時利用張煌言之子張萬祺的身份,前往寧波和舟山,試圖收降兩地明軍。
駐寧波的總兵劉光仁自知不敵,當即表示服從秦王諭令,回歸朝廷治下。
而駐舟山的總兵申守才、彭仁恪二人卻憑持遠離大陸的地利,拒絕服從孫可望的離島登陸,接受朝廷整編的諭令。聲稱孫可望所持乃是矯詔,是為挾制天子,行謀逆之事,借故殘害大明忠臣。因此,擁兵萬余,以武力據島謀獨。
馬保曾試著攻了兩次,征集了百余艘小船,跨海登島,但皆被舟山叛軍擊敗,損失千余兵力。僵持了數月時間,僅攻占了靠近大陸附近的幾座小島,而舟山主島和外海幾個島嶼,仍舊被叛軍占據。
5月,孫可望以廣德帝的名義,征調福建鄭芝龍水師往攻舟山,卻被鄭芝龍以各種理由搪塞和推阻,拒絕動用水師攻擊舟山。
無奈之下,孫可望尋到齊國駐南京代表,請求借用齊國海軍艦船,攻打舟山。
你們齊國不是支持我們大明聚合國內所有人力物力,傾力北伐嗎?現在,你們看到了,舟山反叛,拒不服從朝廷詔令,難道不該派出水師艦船幫著我們剪除此逆賊嗎?
齊國人倒是沒有拒絕孫可望的請求,但他們的做法,卻是讓他如同吃了一個蒼蠅般,惡心之余,也是郁悶不已。
齊國人雖然最后是幫著馬保登上了舟山島,并將附近大小島嶼盡數控制在手。可他們卻是提前派了人在島上勸服申守才、彭仁恪二人,攜帶數萬軍民,乘坐數百艘大小船只,花了兩個月時間,陸續轉移到耽羅島(今韓國濟州島)、云州(今日本北海道)、鎮州(今俄羅斯海參崴)和苦葉島(今庫頁島),成為永王的治下臣民。
尼瑪的,這不是在間接幫著永王移民,積聚壯大其實力嗎?齊國這是什么心思?極力壯大明室海外藩王的實力,這要是以后自己篡明自立,可就要面對這股大明殘余勢力的強力反撲!
說到取代大明,開創新的王朝,這齊國態度卻顯得有些隱晦不明。他們聲稱支持他北伐驅逐韃虜,統一神州大陸。但對于覆滅大明,另立新朝,卻也沒有明確地堅決反對。只是暗示他,務必要保持國內政局的平穩,更不要自行殘殺,亂了大局,讓北方的清虜有機可乘。
今日,那個齊國駐南京的代表符彥召前來秦王府拜見他時,在談及齊國艦船深入長江中游安慶、九江、武漢等地招攬移民事情時,順嘴提了一句日本的政體架構,說倭人以天皇為永世一系,幕府大將軍代為執掌天下,對凝聚國內人心方面,倒是可以借鑒一番。
孫可望聽出來,這是齊國代表想讓他勿要輕易做出覆滅大明王室的舉動,在目前南北暫時處于對峙分立的狀態下,大明天子,還是可以起到維系和凝聚國內民心的積極作用。
在攻占南京以后,孫可望內心便生出了一種不可抑制的野心和欲望,那就是取代大明,開啟一個由他創立的新王朝。不過,在面對北方清虜威脅,內有若干割據獨立勢力存在,加之自己內部尚有李定國、劉文秀等強烈反對,他便將這股熊熊的野心,暫時深藏于內心。
數年前,第一次北伐戰爭結束后,孫可望便開始著手鞏固內部。首先,將自己的諸多心腹將領逐步安插在江南、江西、廣東、廣西、湖南和湖北地區。李定國雖然仍然掌握了淮北大營近六萬大軍,但周邊府縣地方政權皆在秦王系官員控制下,相當于也間接控制了李定國所部的糧餉供應,使得他不得不屈從于秦王調派。
為了對付劉文秀,孫可望則任命王自奇為四川總督,以收地方民政和財政,以挾制屯兵于漢中的劉文秀所部五萬余眾。
同時,為加強秦系部隊的戰力,孫可望向齊國訂購了大量的火炮和火槍,使得秦軍在缺乏大量騎兵的情況下,仍能于野戰中,數次戰勝清虜部隊,隱隱占有軍力優勢。
縱觀國內各方勢力,孫可望認為秦王系已處于相對的優勢地位,盡管北方的清虜尚未驅逐,但他相信,只要給他一點時間,整合了南方所有人力物力后,遲早會攻陷北方,覆滅清虜勢力,統一神州大陸。
不過,面對深度介入大陸的齊國,孫可望內心是頗為忌憚的。齊國不僅擁有一支強大的水師部隊,而且還有一支非常善戰的陸上部隊。十余年來,大明境內對清虜取得的勝績,竟然鮮有超過齊國創造的戰績,更不要說,他們在數年前(1654),鴨綠江畔一場大戰,以不足萬人的聯軍部隊,覆滅清虜八旗精銳三萬余人,這番戰力,無人能出其右。
三年前,齊國以琉球為基地,遠征日本薩摩藩,不到三個月,便攻占鹿兒島,逼得對方割地賠款。聽說,在數月前,他們又打了安南阮氏,攻破了人家的都城,恐怕又會如法炮制,逼迫對方割地賠款、全面通商。
因而,孫可望對齊國保持了足夠的克制和尊重,嚴令所轄之地,不得擅自挑釁于齊國。
好在這個齊國距離大明非常遙遠,而且人口很少,只是一心一意在此移民和貿易,并不過多干涉南京政權,這多少讓孫可望稍稍放下戒備的心理。
不過,他心中也是暗自下定決心,若是一統華夏大陸,必然要努力發展一支強大的水師,就算無法盡數逐退和戰勝齊國海軍,但最起碼也能確保沿海城鎮港口的安全。
對了,還要仿齊國,大力建設一些工坊廠礦,多弄些器物,提升華夏大陸的整體實力。
“哼,漢洲為齊,我神州以后當為秦,那么從國號上,我也是要壓你一頭的!”孫可望撇了一眼桌案上擺放的一本線裝《史記》,嘴里喃喃的說道。
8月20日,北京。
大清一等伯、輔政大臣、內務府總管索尼看著面前跪倒在地的佟禮文(潛入漢洲的細作,化名梁云安),感到一種莫名的荒誕感覺。尤其是剛剛聽聞他說及了三年多來如何歷經千辛萬苦去往齊國漢洲本土,如何忍辱負重地潛伏于齊國境內,如何指揮數名細作,刺殺若干齊國高官,炸毀若干齊國重要設施,以及又如何九死一生,輾轉西洋船只回到大陸,最后從偽明地界,潛行回到我大清。
索尼扭頭看了看大學士兼戶部尚書蘇納海和三等精奇尼哈番、內大臣佟國綱(康熙的舅舅),見此二人也是聽得一副目瞪口呆模樣,不由微微搖了搖頭。要知道,我大清自十數年來,派往齊國的細作密諜不下兩百人,但從無一人返回,更不要說,還在齊國本土做下這么許多大事。
“你這奴才,可是已經被齊國人策反,故而輾轉回到北京,要做其內應,顛覆我大清?”索尼語氣森然地問道。
“大人,奴才對我大清是忠心赤膽,如何會被齊國人策反?”佟禮文趴在地上使勁磕了幾個響頭,嘶聲說道:“奴才一家大小,老少十余口皆在北京。而且奴才世受大清恩澤,常沐皇帝圣恩,為我大清,奴才愿肝腦涂地,死而后已。不過,奴才不敢欺瞞大人,為了救奴才,十余忠勇屬下盡皆為齊國人所害,奴才歷盡千辛萬苦,方借著西洋夷人之手,逃出漢洲,得以回返北京。奴才對我大清的忠誠,天日可召!”
“佟大人,你以為如何?”索尼沉吟片刻,然后轉頭問佟國綱。這逃回的佟禮文乃是佟氏子弟,雖然只是旁系的,但那也是皇帝家的奴才不是。
“索尼大人勿要因為這奴才的姓氏,而照拂本官的顏面。”佟國綱客氣地朝索尼拱了拱手,笑著說道:“按理說,這奴才從那齊國漢洲本土逃回,經歷頗為傳奇,不乏蹊蹺存疑之處。但他此前卻為我大清八旗正黃旗人子弟,做事也向來機警仔細,對我大清也是忠心耿耿。不過呢,本官以為,這奴才日后還需詳加審查,仔細甄辨,倒也不能讓齊國在我大清內部埋下一顆釘子。”
索尼聞言,不由看了一眼這位年輕的國舅大人,想不到此人年紀不大,說得話卻是滴水不漏,既話語里表明了想保下這個好容易才逃回的佟姓子弟,又婉轉撇清了日后這個奴才有什么問題而承擔的后果。
“你這奴才于齊國的漢洲本土待了有三年之久,可對那齊國有多少了解?”蘇納海發話問道。
“回大人,奴才于齊國本土并沒有待三年時間。這期間花費在路途上就有兩三月,這般一來一回,卻是有大半年之久。”佟禮文聽到蘇納海問話,恭敬地向他磕了一個頭,然后說道:“不過,奴才于齊國境內兩年多時間,倒也多少對他們有些了解。雖然不盡詳實,但也能從中窺其全貌。奴才,但憑大人詢問。”
“那齊國人口幾何?”
“奴才去年離開齊國境內時,聞其官方通報,齊國本土加上周邊附屬領地,人口已達一百二十余萬。”
“齊國本土之外,還有附屬領地?”
“回大人,齊國本土乃是一塊獨立而且巨大的陸地,其范圍不下原偽明關內領土,額,他們說本土面積有七百六十余萬平方公里。另外,齊國周邊有無數島嶼,有中原面積相當的巨大島嶼,也有一縣之地的彈丸小島。而且,這齊國從大陸開始,直至其漢洲本土,建立了無數海上據點,用以每年移民所需。同時,齊國通過這無數散布于海上據點,不斷滲透和殖民許多當地土邦王國。……這齊國勢力,在整個南洋地區,可謂是煊赫一世,氣焰極其囂張。”
“……這齊國兵馬,到底有多少?”
“齊國經制兵馬只有不到兩萬人,其中大頭還是其海軍艦船人員,他們真正能用于陸地上作戰的部隊,人數總額不超過三千人。”
“齊國于陸地上作戰的兵馬還不超過三千人?”索尼驚訝地問道。
“回大人,齊國用于陸地上作戰的軍隊,稱之為陸戰隊,人數也確實不到三千人。不過……”佟禮文說著,咽了一口水,“不過,齊國人轄下控制了不少附庸武裝,在其本土和海外領地,有藩屬異邦部隊,也有其所控制和影響的土人王國軍隊,以及從日本、偽明境內招募的志愿武裝。另外,他們在其本土和海外領地,還實行全民皆兵的制度,民間擁有數十萬受過軍事訓練的武裝鄉兵。奴才認為,若是這齊國想要擴兵,可輕易征召十數萬軍隊。而且,這十數萬軍隊盡皆為精銳堪戰的火槍兵!”
“嘶……”
在座的幾名大清重臣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齊國僅以不到三千人的陸戰部隊,搭配數千偽明軍隊,就打得我大清八旗精銳損兵折將,若是人家召集十數萬軍隊來,豈不是可以平推我大清,占據整個天下?
“那這齊國自稱為華夏之民,漢人苗裔,為何不聚兵往攻大陸?”佟國綱好奇地問道。
“大人,齊國人打仗極度依賴后勤。”佟禮文想了想,將他從巴達維亞聽來的和自己琢磨出的想法說了出來,“齊國兵馬皆為火器部隊,戰場之上,消耗甚大。僅以數千部隊,借舟船戰艦掩護,他們可在沿海地區縱橫往來。若是要深入內陸,怕是后勤供應不足,難以維持。另外,這齊國的漢洲本土距離大陸何止萬里,這軍隊和物資供應,想來是無法支應的。”
索尼等人聽了,竟然無來由的心下一松。還好,這齊國距離大陸非常遙遠,要不然,別說占據半壁江山與偽明對峙,怕是連遼東都無法待了。
“那我大清……”索尼盯著佟禮文的眼睛,“我大清若是要應對這齊國,以你之見,該如何應對?”
“啊?”佟禮文驚愕地看著索尼,一時間被這句問話給弄蒙了,對付齊國,這是我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能想出應對之策的?
“你這奴才,發什么愣?”佟國綱呵斥道:“索尼大人問你話呢。將你見到的,想到的,都說出來,為朝廷建言,為我大清盡力!”
“嗻!”佟禮文又趴在地上磕了幾個頭,“大人,恕奴才愚鈍。奴才在逃出齊國時,也曾想過,如何對付它。但奴才想呀想,卻始終不得其法。不過,奴才竊以為,對付這齊國,若是僅憑借我八旗昔日刀劍和騎射,恐怕……,恐怕一時間難以勝之。故而,我大清應大力發展火器,發展水師,以為自強。”
“嗯,繼續。”
“我大清,還要大力發展器物制造,發展海外貿易,哦,對了,要與西洋夷人通商。奴才在南洋招攬了幾名夷人,他們懂火器操演,知道器物制造,還會操船。奴才建議,重用這些能提升我大清國力和軍力的西洋夷人,仿湯若望等人為例。”
“發展器物制造,通商,招攬重用西洋夷人……”蘇納海嘴里說道,然后轉頭看向索尼,“旬日前,宣府來報,說是一支來自極西羅剎國的使團要來覲見我大清皇帝,請求通商,至今仍滯留該地。本官以為,可著人將其使團一路護送至京。然后與其接觸一番,看能否獲得一些有用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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