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6年11月17日,漢洲,建業城。
西山腳下,一片蒼翠的谷地里,擺列著密密麻麻的墓碑,總數多達數千座。在這座陵園里,均埋葬著歷年來為齊國征戰沙場,而戰役或病亡的海陸兩軍官兵。當然,也有一部分高級軍官在非戰斗役沒及病亡,但鑒于其對國家和軍隊所作出的突出貢獻,也會獲準埋在此處,與昔日的戰友或者部下,共同守護在這里。
而今天,這處齊國最為神圣而莊嚴的國家公墓里,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葬禮。原琉球艦隊司令、總裝備部部長、鎮國將軍(中將)羅汝成數日前病逝于家中,齊王陛下、軍部各部長官、內閣總理及部分閣臣、昔日登州元老等眾多齊國政要名流皆來出席葬禮。
六十多名憲兵肩扛火槍,神色肅然地站立在墓穴附近。而逝者家屬,則面露悲切地看著棺槨,低低地綴泣。
“預備!”一名憲兵軍官大聲地命令道。
六十多名憲兵立刻槍下肩,雙手握著槍身,槍口朝上。
“第一排,放!”
“砰!砰!砰!……”第一排二十個士兵朝天打響了火槍。
“收槍!……第二排,放!”
“砰!砰!砰!……”
“收槍!……第三排,放!”
“砰!砰!砰!……”
“收槍!……敬禮!”
按照軍人葬禮儀式,最高禮儀為鳴槍十二響,是為紀念,而軍人下葬,只鳴槍三響。一是撫慰、追思,表達對戰友的緬懷;二是告慰亡靈,表達對戰友的祝福;三是表明悲憤,表達對戰友的敬仰。
整個葬禮儀式進行了約兩個小時,齊天象征性地揮舞鐵鍬,朝墓穴里棺槨添了幾抔土,隨后轉身一一慰問了羅永成的遺孀和子女。
在禁衛軍和幾名侍從官的簇擁下,齊天緩緩地朝陵園外走去,陵園里的氣氛莊嚴肅穆,環境靜謐清幽。里面所有的墓碑都用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使人覺得,齊國三十年的發展,似乎正以一種突出而又靜默的姿態向人訴說,并清清楚楚地提醒每一個來到此地的人,不要遺忘這里所有的死亡所蘊含的勇氣與酷虐、獻身與陪葬、榮耀與陰暗以及正義與罪愆。
“追封羅汝成為寧平侯,驃騎將軍(上將)。”回頭凝望了片刻后,齊天向自己的侍從官口述著諭令,“但逝者已矣,命其長子羅榮良襲爵。”
“王上,此爵為世襲,還是世身(只授終身)?”侍從官段方平小心地問道。
“世襲。無大功者,每代減等,以男為止。”
齊國的爵位制度基本上是沿襲于大明,列爵五等以封功臣外戚,公、侯、伯、子、男,爵分兩種,一種是只授終身,一種是可以世襲。目前,國中只有寥寥十余人敕封爵位,成為這個王國少數的貴族。
“你們下來統計一下,昔日原登州元老功勛之人,尚有多少人健在?”
齊天雙手揉了揉兩側的額頭,臉上露出一絲緬懷的神情。近年來,那些最早一批登陸漢洲大陸,建立根基的登州元老,逐漸凋零。他們有的因為耽于享樂,縱情聲馬,而掏空了身子,死于酒杯之中或者女人的肚皮之上。有的則像羅汝成一般,為國家、為軍隊操心勞碌,加上以前的傷患影響,死于大業未成之時。
對于這些登州元老,齊天一向表現的比較優容,只要不怎么胡鬧得太過分,一般都任由他們施為。畢竟,在當年,他們無怨無悔地跟著舅父曹雄一路輾轉來到荒僻的漢洲大陸,從開荒種地,建立營地,然后又數萬里從大明移民,再到擊退西班牙人入侵,為漢洲的建立和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奠基之功。
為了保障和維護他們的利益,齊天特意設立了一家漢洲投資總商社,股份平均地分配給每一名登州元老。當時,漢洲所建立的十余家最早的商社和工坊里,都有這家投資總商社的股本。按照規劃設計,只要漢洲不破,齊國不亡,這些登州元老及后世子孫將會永遠享受一份極為優渥的生活。
在漢洲經過十余年的發展后,隨著人力漸漸豐裕,大部分登州元老陸續從當時的水師退出,轉而開始恣意享受富貴生活。對于他們而言,自己不過僥幸撿了一條命的小軍戶,什么宏圖霸業的,他們是不會去想的。
現在,我們建立了自己的王國,成為了人上人,而且還有大王在上面罩著我們,那還不盡情享受。當年,山東那些財主老爺和富商豪紳們是如何奢華生活的,咱們也得照著玩一遍。
對于部分登州元老這般窮奢極惡、混吃等死的行為,齊天也是頗為無語。曾數度告誡他們,勿要在漢洲民生尚艱的情況下,如此高調地驕奢淫逸,帶壞了齊國艱苦樸素的奮斗精神。
其實,現在想想,他們一群登州敗兵,先是被裹挾于亂軍中,身不由己地被朝廷當做叛逆,最后被迫逃往海上。跟著劉香做了兩年海盜,也是朝不保夕。緊接著,在田尾洋,又跟鄭芝龍火并一場,人員死傷一大半。好不容易,從呂宋輾轉逃到漢洲,才暫時擺脫死亡的陰影。
數年后,漢洲建國,他們當家成了主人,自然分外珍惜活著的每一刻,希望能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肆意地享受人生。他們是怕,這種好日子會曇花一現,一下子突然就沒了。
“統計好所有的登州元老信息后,給他們所有人發個請帖,我要請他們吃個飯。”
“是,王上!”段方平應諾道:“日子大概定在什么時候?”
“下個月冬至吧。”
就在齊天乘坐馬車離開不久,參與葬禮的軍政高官們隨之也各自相約散去。
“聽說,內閣政府已經批準了此次大明的軍購協議。”在一輛馬車上,陸軍部長、鎮國將軍(中將)牛虎蔚然一嘆:“以大明如此大手筆的軍械采購計劃,不難看出,孫可望已然整合完內部,即將再次發動北伐。”
“所以呢?”總參謀部長官、廣威將軍(少將)賀云峰聞言,笑著應道。
“大明擁有更強的經濟實力,而且擁有的人口規模也較清虜更為豐富。”牛虎瞪了賀云鋒一眼,“若是,他們數十萬軍隊再裝備大量的火器,清虜必然不是他們的對手。說不定,大明北伐即將功成,南北或將一統。如此,我們齊國如何能輕易地再在大明移民?”
“老長官,你覺得大明此次軍購,沒有王上點頭,內閣能批準嗎?”賀云鋒苦笑著說道:“這批軍械,雖然數量巨大,但總金額不過百萬余漢洲銀元,利潤也只有數十萬,對于內閣緊張的財政的并無增益。”
“為我齊國長遠計,大明不應該統一。”牛虎沉聲說道:“除了移民問題外,將來一個強大的大明,必然會對我們齊國在朝鮮、云州(北海道)、日本,甚至安南等地區,形成有力的威脅。而且,一個分裂的大陸,必然無法形成合力,有利于我們在該地區縱橫辟闔,拿捏住該地區任一勢力。”
“這個道理,我們都懂。”賀云鋒無奈地說道:“我們總參謀部也不是沒有給王上推演過,大陸統一后,我們會面臨的各種挑戰。甚至,我們在東北、云州、日本,以及安南地區的種種布置,會毀于一旦。”
“那王上,到底是個什么態度?”
“老長官,你不覺得,自二十多年前,我們開始干涉大明亂局起,王上似乎一直都在努力地想扶持大明,支持大明,甚至想讓它再次復起,成為一個強大的陸上帝國。”
“嗯?”牛虎愣了一下,“當時,清虜幾乎要席卷天下,咱們軍力又不夠,那自然要不遺余力地扶持大明,支持大明。要不然,讓一群通古斯的蠻夷入主中原,將我萬萬千千的漢人驅為奴隸,俺雖然身在漢洲,心中也是不忍直視的。”
“說的是呀。”賀云鋒點點頭說道:“可是,這十余年來,大明和清虜維持了一種微妙的平衡,按理說,我齊國應該如伱剛才設想那般,永遠保持大陸分裂,以便我齊國可以從中上下其手,左右逢源。但是,王上似乎不愿看到這種情形的發生。他似乎想讓大明重新統一,并恢復曾經的強大。”
“王上為何會有這種想法?這對我齊國未來的戰略,是……是有沖突的。”牛虎低低地說道:“王上曾經不是說過,我齊國居漢洲大陸,最有效的爭霸手段是提前占據各處海上要津,并對周邊陸權大國做好離岸平衡,盡量使其麻煩纏身,不至任意陸地大國對我齊國構成潛在威脅。大明若是統一,然后再整合了國內巨大的人力物力,必然會對我齊國提出嚴重的挑戰。”
“王上,似乎對大明,懷有某種特殊的情誼。所以……”
“是因為貴妃的大明公主身份嗎?”
“應該……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
“可能是一種大陸情結吧。”
“……大陸情結?俺們漢洲也是一塊空前的大陸,而且還是俺們齊國的根本呀!”
“不一樣的。”
“有啥不一樣?”
“王上似乎,格外珍視神州大陸的統一和穩定。”
“珍視神州大陸的統一和穩定,那置我們齊國未來數百年國運就不顧了?”
“我們齊國未來數百年的國運,并不是靠著一味打壓大陸、分裂大陸就能一勞永逸而獲取的。”齊天鄭重地看著自己的太子齊子興,“此前,我也曾說過,未來,這個世界上的霸權,將會分為兩種,一種以傳統的大陸霸權為主,一種則是以我們這種海權國家為主。”
“我們齊國獨占漢洲大陸,四周又有無數的島嶼領地,可謂是天生的海權國家。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只需要發展一支強大的海軍,便可立于不敗之地。若是,隨著我們海上實力的持續增長,再占據世界上主要的海上要津之處,控制一系列關鍵的海上貿易通道,成就一番霸業,當不在話下。”
“反觀神州大陸,盡管擁有巨大的人口規模和無盡的資源,在完成統一后,或許會很快崛起為陸權大國。若是君王勵精圖治,民眾上下一心,經過數十上百年的發展,就是最后成就一番大陸霸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在大陸的北方、西方,以及南方,它將面臨更多的陸地鄰國挑戰。在這種掣肘牽制下,未來,統一后的大陸,其更多的精力仍舊會投注于廣袤的陸地上,并且需要建立和維持一支龐大的陸上力量。所以,在可以預見的未來,大明很可能無法再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來挑戰我們的海上霸權。”
“可是,父王。”齊子興想了想,繼續問道:“數百年前,在大明永樂年間,大陸不是曾憑借雄厚的國力,在擁有了一支龐大的陸地力量的同時,也建立了一支強大的海軍嗎?”
“一個帝國,能同時維持陸地和海洋兩種霸權,是非常困難的。畢竟,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必舍其一。”齊天稍稍一怔,隨即搖搖頭說道:“要知道,大明的敵人一直來自北方,蒙古人,女真人,一波又一波的游牧民族,最終會削弱和疲敝大明脆弱的經濟。即使,在未來,大明實現了統一,驅逐了清虜,但他們的戰爭風險仍舊在北方,或者是西方。不要忘了,除了清虜和蒙古人,還有一個更為兇殘的敵人,對,就是那個對土地貪婪無盡的沙俄。”
“所以,父王想竭力促成大明實現統一,就是不想再耗費神州大陸的元氣,以便可以應對正在崛起的準格爾和虎視眈眈的沙俄?”
“是有這種考慮。”齊天點頭說道:“一個分裂的大陸,是無法專心應對北方之敵。”
“若是,大明統一后,發布禁令,不許我們移民。那又該如何應對?”
“你以為,政府禁令下發,就一定能阻止移民?”齊天笑了笑,說道:“你可知,現在,除了我齊國官方組織的移民外,有多少大陸自發移民嗎?”
“孩兒不知。”
“三萬六千余!”齊天說道:“凡是大陸沿海之民,皆知移民我漢洲會分得田地和房屋,且各種稅賦輕微,足以安居樂業。所以,除非大陸仿清虜遷界禁海之策,否則,斷無能禁絕移民之路。”
“另外,我齊國的出生人口,在四年前,便已超過了每年的移民人數。所以,即使以后沒有外來移民的輸入,我齊國人口規模,也可實現自然高速增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