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慶立輕輕地用腳踢了斯科特·莫爾一下,提醒他勿要如此興奮地盯著太子殿下。這樣子,明顯有些僭越了。
“你們在漢東商社多久了?”太子齊子興溫聲問道。
“回太子殿下,我等三人在漢東商社皆有七八年時間了。”李慶立見兩個同伴都不說話,便硬著頭皮小心地說道。
“七八年時間,也算是商社的老人了。”齊子興點點頭,接著又問道:“那你等對商社所轄的數座海島領地情況,想必都應該很清楚吧?”
“回太子殿下,我等雖然在商社服務年限達七八年之久,但商社所開發領地較為廣闊,涵蓋島嶼眾多,小民不敢妄言皆知一切。”
“東州地區的共工島(今新西蘭北島)、精衛島(今新西蘭南島)乃是你們漢東商社旗下核心開發領地,這兩座島上的情形,你們應該比較清楚吧?”
“……這兩座島上的情形,小民比較清楚。”李慶立點頭應道:“不知太子殿下想了解哪些方面的情況,小民知無不言。”
“嗯……”齊子興沉吟了一下,笑著說道:“你先給我說說這兩座島嶼目前的開發情況吧。……給他們搬幾把椅子來,坐下慢慢說。”
“……謝太子殿下。”李慶立稍稍頓了一下,看著幾個侍從給他們搬來三把椅子,然后輕輕地坐下,但屁股只沾了一點點位置。
“我漢東商社于二十年前成立,然后便被授予全權開發漢洲以東廣大海域。誠如太子殿下所言,東州所轄共工、精衛兩島是我們漢東商社旗下最為核心的開發領地。經過多年發展,商社在這兩座較大島嶼上一共設置了十余處頗具規模的據點。另外,受移民部和民政部的關照,從本土先后于此移民近五千余人。目前,加上陸續出生的人口,兩座島上估計擁有我齊國子民八千到九千人。”
“我漢東商社在這兩座島嶼上,主要經營活動是,開發當地的金銀銅礦產,采伐巨木,獵取皮毛。另外,那里海域有眾多鯨魚、海豹、海獅出沒,商社旗下的捕鯨船和眾多漁船會獵殺這些海洋動物,以獲取鯨魚制品、海豹油和毛皮。這些商品,不論是運到咱們漢洲本土,還是弄到呂宋、日本,甚至大明,都能賺取大量的收益。”
“另外,東州地區還作為商社開發南太平洋的領地的后勤中轉基地,無數的海島特產于此匯集,稍事簡單處理加工后,便源源不斷地輸往本土……”
“東州還建立了一些加工工場?”齊子興不由好奇地問道。
“回太子殿下,商社在東州的幾處據點,建立了一些簡單的加工場,主要處理鯨魚制品,剝取動物皮毛,加工船材。同時為了處理那些鯨魚肉、海豹肉以及無數的魚獲,還引進了幾家食品加工場,制作各種肉食罐頭,輸往本土。哦,對了,在精衛島的光州堡(今新西蘭南島基督城)還建有一個修船所,為商社旗下的眾多運輸商船提供船只維護保養。”
“那你認為,憑借這兩座島嶼上的資源和人力,可以割據自立嗎?”齊子興澹澹地問道。
“兩座島上八九千人,十余處據點,開墾了十數萬畝良田,再加上附近海域幾個優良的漁場,讓人吃飽肚子肯定是沒問題。所以,在那里除了部分生產工具和日常用品比較短缺外,別的一切都挺好。自立嘛,倒也不是做不到……,自立……”李慶立說著說著,突然覺得不對勁,臉色有些發白。
太子殿下好像不是問的生產生活方面的自給自足問題,而是割據自立!
“你們漢東商社最近幾個月,在東部沿海地區大量招募武裝護衛,所為何事呀?”齊子興盯著李慶立的眼睛,沉聲問道。
“共工、精衛兩島上的土著從今年二三月份開始,與我商社沖突愈演愈烈,還頻繁襲擊我商社旗下的據點和前往內陸的商隊,島上的護衛數量嚴重不足,一時間難以彈壓。所以,商社的幾個大掌柜除了動員兩座島嶼上的移民成立討伐隊外,還派人于漢洲東部沿海地區招募武裝護衛,以應對島上的危局。”
“島上土著作亂?”齊子興皺著眉頭問道:“漢東商社經營這么多年,此前,各地局勢不是把控得非常平穩嗎?為何現在會搞出土著襲擊據點和商隊的事件,而且還弄得竟然需要在本土緊急招募武裝護衛以做彈壓?”
“想是……想是我們商社在島上抽丁太多的緣故,使得當地土著漸生不滿。”李慶立苦著臉說道:“另外,移居島上的移民還經常侵占部落土著的耕地。而土著也時常偷摸移民養殖的牲畜和家禽,雙方經常發生沖突和對峙。當地的部落首領對我們據點所掌控的土著未實施紋身黔面,這也讓他們感到受到了冒犯,不斷向我們聲索那些土著的歸屬權……”
“抽丁?”
“商社為開發東部眾多島嶼,會對控制下的部落抽取丁壯,派往那些海島上充當護衛。軍部、威遠(新幾內亞島)、宣化(帝汶島)、爪哇、呂宋、大明等地區,認為那些身形雄壯的毛利土著比較有威懾力,也會要求我們商社提供一些仆從武裝,去清剿所屬區域的土人或者執行大明地區的作戰任務。這般下來,每年抽取的土著丁壯數量都在七八百人左右。”
“美洲的幾處殖民點,恐怕也在共工和精衛兩島上抽取了為數不少的土著丁壯吧。”齊子興聞言,點點頭說道:“如此,那里的土著實力應該被削弱不少,你們商社的護衛在擁有大量的火槍和火炮前提下,為何控制不住當地的局面?”
“回太子殿下,近二十年來,因為商社護衛和移民與當地土著接觸頻繁,流失了不少火器。再加上那里的土著熟悉當地地理環境,與我們商社發生沖突時,并不會正面與我們為敵,而是憑借山川林地,以游擊的方式,襲擊我們深入內陸的商隊和沿海據點。那些土著勇悍善戰,讓商社護衛和移民吃了不少苦頭。所以,商社幾個大掌柜準備招募更多的護衛,對當地的土著部落進行一場規模巨大的清剿活動,以徹底穩定島上的安全局勢。”
“目前,在東州主事的人是誰?”
“是商社的少東家齊鵬武。”
齊子興聞言,先是一愣,隨即苦笑兩聲。這漢東商社的少東家齊鵬武,還真不是外人,是他大伯齊大海的長子,不過,是在福建出生并長大,一直到十八歲時,才隨同父母家人遷居漢洲本土。因為從小缺乏必要的系統教育,為人較為粗疏,再加上其自身特殊的身份背景,在建業城時,就顯得跋扈而張揚。共工、精衛兩島上土著生亂,估計跟他的激進的性格和簡單粗暴的管理方式,脫不開一定的關系。
“你認為,憑借你們漢東商社自己的力量,可以穩定那兩座島上的局勢嗎?”
“應該……可以吧。那些土著雖然手里也有一些火器,但數量肯定不多。而且,兩座島上都有大大小小數十個土著部落,對于他們而言,一個部落就是一個國家,酋長就是他們的國王,不同部落間還因為血仇和積怨相互對立。若是我們商社能集結起更多的武裝護衛,必然會一一壓服那些愚昧落后的部落土著。”
“你們大概何時返回東州地區?”
“回太子殿下,我們的商船將于三日后離開大興,先前往臨淄(今澳洲悉尼市)、南都(今澳洲墨爾本市)裝載必要的生活物資和工業制成品,然后經極樂島(今澳洲塔斯馬尼亞島)前往精衛島的光州堡。”
“你們在離開長安時,幫我帶封信給齊鵬武,我有些事要交待與他。”
“小民能為太子殿下效勞,不勝榮幸。”
“今日為了解一番你們漢東商社的情形,倒是耽擱了你們不少時間。”齊子興笑著說道:“若是你們不嫌棄的話,便留在這王宮里吃頓便飯吧。”
“多謝太子殿下的美意。”李慶立咽了一口口水,“我等尚需趕乘中午的火車,返回大興,便不再叨擾太子殿下了。”
待李慶立等三人被一名禁衛軍軍官送出王宮后,都有些飄飄然感覺。
“我們不是明天才返回大興嗎?”半響后,斯科特·莫爾回頭看著巍峨壯麗的王宮,心懷向往之,“我們應該在里面吃頓午飯的。這樣的事,足夠我們炫耀一輩子呀!”
“你懂個屁!”李慶立瞥了一眼斯科特·莫爾,“太子殿下請我們吃飯,那不過是一句客氣話。你他娘的還當真了!”
“不會吧。”斯科特·莫爾愕然,“這位王子殿下看著非常真誠,毫無高高在上的姿態,請我們吃飯,應該是他真心所愿吧?”
“老莫呀,我們漢人的文化,你還需多加學習。”黃元才收回看向王宮的目光,笑著拍了拍斯科特·莫爾的肩膀,“有時候,別人嘴上說請你吃飯,并不是真的要請你吃飯。”
“為什么?”
“那是一種人與人之間的客套。”
“人與人之間的客套?”
“得了,都甭在這杵著了。咱們趕緊找個地方,把肚子湖弄一下。今天見著太子殿下了,可沾了不少貴氣。你們想吃什么,我請客!”
“……李,你這是在跟我們客套嗎?”
“哈哈……”李慶立聞言,大笑起來,“這不是客套,是老子真心實意地請你吃飯!”
7月14日,共工島,興安堡(今新西蘭北島陶朗加市)。
漢東商社的少東家、東州大總管齊鵬武臉色難看地瞅了瞅桌桉上的那個臉上布滿紋身的人頭,然后又轉頭看著面前這個一臉笑意的土著部落長老,神情不斷變幻著。
來到東州已經四年了,也不是沒見過血,殺過人。但對于眼前這個擁有人口達四五百人的大部落,竟然以一顆臉上布滿紋身的人頭來向他們表示和平的意愿,心中還是感到一絲憤怒。
怎么著,拿一顆人頭來嚇唬爺們?老子當年在福建的時候,十五歲時就殺過人,在東州兩年間,更是將你們這些土蠻殺得人頭滾滾,豈會被你這般行為就嚇著了?
“告訴他們,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齊鵬武冷冷地說道:“既然對我商社表示降順,那就莫要擺出這幅桀驁不馴的姿態。三日后,抽取一百名戰士,隨護衛隊進山清剿那些不服王化的土著部落。”
漢東商社在南太平洋地區,占領和經營著無數的島嶼,基本上在登島后展示一番武力,都能順利地將當地土著納入殖民管理體系。但唯有這共工、精衛兩島上的土著,野馴難化,一言不合,就敢操著簡陋落后的武器,與我齊國人為敵。二十多年來,漢東商社一直在在沿海地區活動,還尚未進入內陸。
原想著,大洋阻隔了這些島嶼與主大陸之間的交流,理應帶給他們安靜平和。可惜,島上的土著,并沒有像島上的鷸鴕(就是大眾所熟知的幾維鳥,它們又譯為奇異鳥)一樣變的溫和。
這些被王上稱之為毛利人的土著,生性彪悍,仿佛嗜血是他們刻在基因里的特質,非常難以馴化。而且,這些土著還有一個讓人難以理解的習俗,那就是紋身。
可能是早期的毛利人只用亞麻織物蔽體,互相之間,很難分辯身份等級。所以,他們通過一種叫做“莫卡”(moko)的紋身來辨別身份。他們不僅僅是紋在身上,還紋在臉上。
與這些毛利人打交道時間久了,你就會從某個人的臉部紋身,可以看出他所屬的部落及家族歷史,接受“莫卡”這種紋身,是他們生命中的最重要里程碑,這就代表了他正式成人了。后來,這個人取得了一定成就,立下了功業,也會在臉上描繪不同的圖桉。
但是,最令齊國人難以接受的是,當一個臉上有紋身的人去世時,他的親人通常會保留他的頭顱,做成標本長期留存,標本的制作和古埃及制作木乃尹方法類似。
首先,把死者的大腦和眼睛移除,頭上的空洞都用亞麻纖維和樹膠填充密封。然后把頭部煮沸或蒸熟,再在明火中熏制并在陽光下曬干幾天,最后再用鯊魚油處理一下。
保存完好的人頭這些土著人通常叫“莫卡莫凱”(mokomokai),被奉為家族的至寶,只在祭祀等特殊場合才會拿出來。
除了給自己人做“莫卡莫凱”,這些野蠻兇悍的毛利人還把戰斗中殺死的敵方首領的頭顱制成“莫卡莫凱”。這些頭顱標本在部落間有關戰爭與和平的儀式中一般起到重要作用。如果雙方對峙,那就拿出對方部落的人頭標本,打擊對面的士氣。如果雙方渴望和平,那就互相交換一下對方的人頭標本。
“所以,這個人頭是我們齊國人的?”聽了興安堡指揮蔡成平的一番解說后,齊鵬武不由勃然變色。
“這個人頭很有可能就是被他們俘獲的興安堡護衛隊副隊長呂正根的。”蔡成平仔細端詳著那顆被臉上被紋了許多圖桉的人頭,“或許,他們在殺死呂正根之前,專門在他臉上紋了身,而且還做成了“莫卡莫凱”的樣子。”
“明日帶人屠了他們!”齊鵬武恨恨地說道:“就在他們明日表示歸順的當口,趁機將這個部落都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