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6年8月17日,龍門島。
廖金柱與十幾個同伴站在碼頭上,看著一艘千噸級的齊國戰艦緩緩地停靠在泊位上,眼睛瞪得熘圓。
乖乖,這么一艘大船,別說船舷兩側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炮眼,就是光憑借其“壯碩”的身軀,也能將敵方的艦船撞沉了。
“咱們有這般威力巨大的炮艦,這莫臥兒人要是看見了,豈不是立馬就嚇得屁滾尿流,逃之夭夭了!”一個同伴興奮地說道:“到時候,咱們跟在齊國人后面,只需要隨便放兩槍,就能把仗打贏了,還能落下不少戰場繳獲。”
“是呀,是呀。”另一個同伴附和道:“兩年前,前營的兄弟們跟隨齊國征伐日本,一個個都發了大財,每個人回來時,各種繳獲都塞滿了行囊,讓人好生羨慕。聽說,這次咱們要打的那個什么莫臥兒,比日本還要富庶!……娘老子的,想想都讓人興奮!”
“打仗,也是要死人的……”廖金柱弱弱地提了一句。
“你他娘的喝涼水也有可能被嗆死,走在路上也許會被石頭絆倒摔死,以后有了媳婦跟她親熱,更有可能被榨光身體虛脫死……”一名同伴不屑地看著廖金柱,嘴里刻薄地挖苦道:“當兵吃餉,戰場搏命,那不就是要謀個富貴,搏個出身嘛!”
“哈哈哈……”眾人聞言,頓時哄笑起來。
廖金柱臉色漲紅,聶聶地不敢反駁。
三年前,他才從福建漳州被“騙”到了婆羅洲,成為順國治下的一名拓殖移民。嗯,之所以是被“騙”來的,蓋因他和數十名鄉民本來是要搭乘移民船前往齊國,去往那個被譽為窮人的天堂。但那些天殺的“蛇頭”轉手就將他們轉賣給了順國移民船隊,然后一路漂洋過海,來到了婆羅洲。
盡管有些失望,但順國政府對他們這些漢人移民照顧得委實不錯,給吃給喝,也不像那些當地土人那般被虐待,讓所有移民心中稍稍安定幾分。到來的移民被聚集成一個個村屯,在政府組織下,開荒種地,興修水利。
順國地方政府向所有移民承諾,只要勤勤懇懇地在此屯殖三年,政府會給每人都分三十畝耕地和十畝林地,繳納的賦稅也比大陸低三成。
雖然,移民屯殖的土地已經被當地土人簡單清理過,但土地上殘存的樹根、草根仍有很多,需要移民花費極大的精力,才能慢慢地將這些生地逐步改造成肥沃的熟地。
在順國,所有漢人青壯男子都有當兵服役的義務,即使三年軍中除役后,仍需要定時組織鄉兵訓練,偶爾還要跟隨經制軍伍,征剿叢林深處的土人,或者攻打周邊土邦,擴充順國領土。
廖金柱就是于去年被順國政府征召,成為左營的一名鼓號手。但他從內心深處,是不想當兵的,除了自身性格懦弱,怯于任事外,還有就是見不得血腥,連殺個雞都會感到恐怖、惡心,更不要說到了戰場去殺人。
但順國的政府和軍方對此,是毫不理會的,在他們看來,這種見不得血腥的男子,定然是膽小怯懦之輩,那么在召入軍中后,就更要加以強化訓練。
需知,順國十五萬眾軍民可是完全身陷虎狼環伺之中,周邊皆為滿懷惡意的兇蠻土人,若是國中百姓怯于征戰,不敢與之廝殺,豈不是早晚會被人家吞得皮骨不剩?
廖金柱在歷時數月的軍事訓練中,盡管各項軍事要領都已掌握,但始終無法面對血腥場面,甚至就連自己在受訓過程中破皮出血都會感到心虛氣悶,難以繼續履行戰斗。左營的長官無奈之下,只能讓他擔任連隊中的鼓號手,這個位置,最起碼可以讓這個“膽小鬼”不至于和敵人面對面的廝殺,直面血腥。
為此,廖金柱在軍中經常遭到長官和同伴的訓斥和奚落,一直都表現得唯唯諾諾,謹小慎微的模樣。
此時,見到齊國駛來的大型戰艦,不由生出幾分臆想,若是待在這種威力巨大的炮艦上,想來見到血腥的場面一定會很少。
次日,廖金柱所屬的順國左營六百余官兵隨同其他幾支已休整數日的部隊乘船離開龍門島,在四艘戰艦的護航下,駛往下一個停泊地。
船隊在經過馬六甲附近海域時,迎面遇到了兩艘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武裝商船。對方在看到船隊飄揚的齊國旗幟后,非常熱情地朝遠征艦隊揮手致意。
在兩方船隊交匯而過時,廖金柱非常驚訝地發現,那些紅毛綠眼的夷人似乎對他們表現得熱情過了頭。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殷勤的笑容,一個個趴在船舷邊上,奮力地搖動手臂,嘴里嘰里咕嚕地喊著什么。
那些夷人還放下了兩艘小船,為船隊奉送了不少新鮮的水果和蔬菜,以表慰問。
嗯,大概是齊國人在該地區實力強大并且威名遠揚,使得這些來自遙遠國度的夷人,不得不竭力巴結和奉承,免得會得罪齊國人。
船隊繼續在海峽中行駛了三日后,抵達了靠近北側大陸的一個小島,齊國人稱之為檳榔嶼,據說是以檳榔樹多而得名。
這里原本只是一個荒島,只有海盜寄居于此。后來,齊國艦隊在剿殺該地區海盜時,“發現”了這座地理位置絕佳的島嶼,遂將其據為己有,修建碼頭和城堡,作為海峽西端一個重要的據點。至于小島對面大陸上的吉打素丹王國,自然不敢吭一聲,眼睜睜地看著齊國將殖民點建在了自家的門口。
整個小島多花崗巖山脈,沿海有狹窄平原。而齊國人所建的陽武堡則位于小島的東北部,此處得利于海峽的遮蔽,風浪較小,而且平原面積廣大,成為整個島嶼的核心所在。
艦隊在檳榔嶼僅停靠休整了一天,便又揚帆啟程,朝印度駛去。
之所以這么著急趕路,蓋因,數日前,在馬六甲遇到的那兩艘荷蘭人商船告知齊國人,莫臥兒人似乎已然得知齊國將要對他們發動戰爭,索性先下手為強,對莫臥兒境內許多齊國商站和據點發起了突襲,和齊國商人雇傭的武裝護衛打了起來。
至于具體情形如何,荷蘭人也是知之不詳。不過,想來以一個國家龐大的軍事力量來針對幾個小小的商站據點,其結果多半不太樂觀。
8月26日,船隊駛抵大西島安化堡,在此做短暫停留。
這座島嶼濕熱多雨,遍布森林,所有人被勒令不得隨意進入附近叢林,還要求官兵必須遮蔽身體各個裸露部位,防止蚊蟲叮咬。整個安化堡規模不大,方圓不到一千米,人口也僅三百六十多人,補給力度有限。因而船隊僅在此補充了些許澹水,留置了數十名身體不適的官兵,便在次日清晨時分,艦隊船只依次駛離該島,前往下一站錫蘭。
接下來這段航程是廖金柱從順國乘船出發后,所經歷最為漫長的一段,大概經歷了十余天左右,就在他處于渾渾噩噩當中,感覺自己已到了忍受極限時,船隊終于抵達了錫蘭北部的昭文堡。
昭文堡地處昭文半島西南部,位于荷蘭人的統治中心科倫坡以北約四百公里,南距康提王國都城三百余公里,距離孟加拉商社旗下寧陽堡也不過三百公里,控扼昭文海峽,極具戰略意義。
五十多年前,葡萄牙殖民者攻滅了賈夫納王國,并在原賈夫納王城的基礎上,進行了一番大力建設,在城內修建了城堡、港口、天主教堂、政府大樓等設施,使之成為北方的葡萄牙殖民統治中心和重要的港口城市。
乾武二十二年,因為葡萄牙人在未向齊國人通報的前提下,“擅自”將孟買島作為嫁妝送與英國人,惹得齊國大為不滿。因而,在齊國的默許下,荷蘭人出動遠征艦隊奪占整個錫蘭,將葡萄牙人逐出了這個島嶼,徹底控制了這片盛產豆蔻的重要產地。
后來,齊國以支持荷蘭東印度公司在遠東地區對抗英國人為籌碼,并承諾不沾染該地的香料生意,從荷蘭人手里輕松討得錫蘭北部地區。
隨后十余年時間,齊國人從北方,荷蘭人從西、南兩個方向,不斷擠壓和蠶食位于錫蘭中部和東部地區的康提王國。及至今日,曾差點統一整個錫蘭的康提王國只剩下中南部高原一小塊領土,茍延殘喘,已處于覆亡的邊緣。
為了穩定殖民統治秩序,打壓占據人口多數的僧加羅人,統治該地區的孟加拉商社將錫蘭北部地區處于少數民族地位的泰米爾人列為主要合作對象,并仍按照當地泰米爾人的習慣法來管理整個昭文地區。
齊國人還對原來的城堡進行了擴建,并在城內修建了許多頗具漢家文化的道觀、媽祖廟、觀音廟、鼓樓以及各種管理機構大樓。
出于緩和殖民地區的矛盾,齊國人采取了比葡萄牙人更為寬容的殖民政策,允許地方民眾重修了許多被葡萄牙人摧毀的印度教寺廟,甚至還在內陸地區保留了部分泰米爾人的地方行政體系。對泰米爾原有的習慣法也予以默認,但前提是不得與齊國頒行的法律相抵觸。
昭文地區高溫多旱少雨,又無河流、湖泊,但地下水資源相當豐富。當地的泰米爾人和僧加羅人卻利用地下水,創建了復雜的井水灌既系統。聳立在農田、排列整齊的水井吊桿,構成了當地獨具特色的景觀。這里主要種植水稻、土豆、洋蔥、煙草、芒果等農作物,為往來商船提供糧食、蔬菜及水果。
突然涌入的數千余聯軍官兵,立時將昭文堡擠得滿滿當當,同時也讓當地土著驚恐不已。要知道,在攻伐康提王國時,齊國人往往僅出動一兩百人,輔以數百科欽人或者泰米爾人組成的仆從軍,就能將康提王國軍隊打得狼狽不堪,不斷喪師失地,一直退到中部高原地帶。
如今,這突然抵達的數千余齊國部隊,豈不是可以將殘存的康提王國以及荷蘭人一起給推平幾次!
當他們聽說,這支部隊還只是先遣隊,后面還有數十艘戰艦、一萬余部隊將陸續抵達,頓時讓當地的泰米爾人震驚得無以復加。
曾經兇惡無比的葡萄牙人,占領并控制大半個錫蘭,兵力最盛之時,真正的葡萄牙人士兵也從來沒超過兩千人。數十年前爆發的甘諾魯瓦山戰役,葡萄牙集結五千余大軍攻打康提王國,其中四千多人還是征召而來的印度人、馬來人和當地的僧加羅人,而葡萄牙士兵才僅僅九百人。
如今,這齊國集結動員了兩萬余大軍,要去征伐那個強大的莫臥兒帝國,孰強孰弱,尚且不知,但所有人都明白,這將是印度洋地區兩大強國的一次激烈對撞。獲勝的一方,將在以后會主導整個印度地區的政治和經濟秩序,成為真正的地區霸主。
由于抵達的海陸軍官兵太多,使得昭文堡地方官員不得不驅使轄下的泰米爾仆從武裝將城外大量的民房騰空,以為大軍停駐休整所需。
廖金柱等數十名順國左營官兵,躺在陰涼的樹梢下,啃著一個個甘甜的芒果,吹著愜意的海風,無不感到熏熏然。
娘的,這從順國出發,隨同齊國大軍進抵此處,除了大西島至錫蘭這段旅程稍稍受罪了點,一路上居然這般輕松寫意,物資保障也極為到位。以前只有國內官員和富商才能享用的各種罐頭、咖啡、蔗糖和煙草,齊國的后勤部門仿佛不要錢似的也配發給他們這些藩屬國官兵食用。
行船期間,啤酒、蜜酒、葡萄酒以及燒酒,也會每日酌量發放,讓每一個順國官兵都受寵若驚,大呼意外。
怪不得,那些曾經跟隨齊國征伐日本的前營兄弟們,在聞知齊國又要征召兵馬攻打他國時,不論是軍官,還是普通士卒,都在極力地申請再次出戰。
這哪是去打仗,分明是跟著齊國大軍去坐船巡游嘛!
據那些前營兄弟們所說,即使在大戰期間,遭遇的傷亡也是極其輕微。兩年前征伐日本,歷時半年,大小戰斗十余場,順國前營的六百多官兵,僅陣亡十二人,病亡十七人,傷四十一人,戰損率才一成。
若是刨除病亡的,戰損率也就是百分之八左右。而且,那受傷的四十一人,除了十幾個確實無法醫治而傷殘外,剩下的在將養數月后,又活蹦亂跳地歸隊了。
這么一想,其實跟著齊國打仗并無太大風險,而且還能取得不菲的回報。擊敗日本,齊國代表聯軍向日本幕府索要了一千五百萬兩白銀的賠償。
事后,根據各藩屬國所提供的軍力和戰場表現,順國獲得了四十二萬兩白銀的軍費補償。若是加上攻占日本城市后取得的金銀和物資繳獲,順國總計獲得了近六十多萬兩白銀的收入。
更不要說,順國還從日本擄回了一千八百多年輕婦人和兩百多名各類工匠。這對窮鄙的順國而言,不啻為最為緊要的“戰略物資”。
“都都都……”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集結號,頓時將這些正在享受海風吹拂,并被數名泰米爾人殷勤侍候的順國官兵驚醒。
“啥事呀!莫不是這個時候就要開拔,去打仗了?”
一群順國官兵不由面面相覷,心神也為之一緊。
娘的,老子們是來打仗的呀!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