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蟬悲鳴,一葉落地而遍地蕭瑟。
洛陽城通往巴蜀的官道旁,正午十分,一支騎隊正在整頓行囊,他們似乎打算在附近農莊休整一日。
周遭數不盡的男人從后山歸來,身后背著的竹簍中空空如也,宛若剛剛經歷了某種儀式一般。
柳羽也下了馬車,在湖邊洗了把臉。
他的身旁天師道的圣女張云蘭,正在聽幾個“鬼卒”報送打探來的情報。
她揮揮手,幾個鬼卒退去,張云蘭則是行至柳羽身旁。
“今日是社日,官道被祭祀的村民堵住了,會耽擱半日的行程,明日再啟程。”
噢…
聽到這話,柳羽點了點頭。
怪不得,農人們三五成群,原來今天是社日。
所謂社日,就是祭祀土地神的日子,在漢代,這個時間分別是二月和八月。
二月的社日是春耕開始的時候,祈求夏日收成的順利;
而八月的這一次,則是秋種就要開始,祈求土神保佑農作物高產。
古代農人極其重視社日,在社日的七日前,他們就會開始齋戒,等到社日這一天,用黍米和貢肉祭祀神明。
柳羽轉過身,環望村舍…
除了這些參加社日祭祀活動,正三三兩兩歸來的男人外。
村落中,無數女子正在給絹帛染色,至于染色用的材料,大多數來自于植物,比如黃色,就來自地黃!
憑著柳羽對這個時代民間生活習性的了解。
在古代男耕女織的農作關系里,女性一天可以織出二尺五寸,一年大約二十五匹,單單織成的娟帛,一年的收益就超過一萬錢,哪怕織的是布,也會超過五千錢。
這份錢加上男人耕種所得,理論上是剛剛好能夠顧上一個四口之家的開銷!
“好一派平靜、安恬的景象…”
柳羽感慨一聲。
只不過,感慨過頭,他的眼眸低垂了下來,因為他知道,要不了多久…亂世將至,這份村野間的平靜也將蕩然無存。
究其原因,便是今年年底時,天子會開設西邸賣官鬻爵!
——關內侯五百萬錢,九卿之位兩千萬錢!
——地方官比京官貴…
大量買官的人為了撈回本錢,自然一到地方就開始了盤剝百姓,類似于眼前這村舍中靜謐與安恬的農人,也將被各種明目的稅收擠壓的喘不過氣來。
——寒不能衣,饑不敢食,民有斯厄,而莫之恤!
這便是即將到來亂世開端最真實的寫照。
可…天子有辦法么?
天子能不賣官么?
答案,顯然是不能的!
朝廷運作要錢;
邊疆防護要錢;
賑濟災民要錢…
就是當今天子效仿大漢歷代帝王,修建幾個園子樂呵樂呵,也要錢!
說白了,當今皇帝就是個窮逼;
準確的說,不是皇帝是窮逼,是在這個土地被門閥兼并嚴重的時代,整個朝廷都是窮逼!
但凡還有別的選擇?
但凡還能搞出錢來?
誰會賣官呢?
“唉…”
想到這兒,柳羽嘆出口氣,他作為一個天師道分壇的壇主,能做得太少了。
而似乎,他唯有等待!
等待那個能結束亂世的梟雄的人成長起來!
就在這時…
“得得得…”
隨著一陣戰馬的嘶鳴,急促的馬蹄聲響徹而起。
約有百名騎士策馬疾奔著往西行去,面對官道上百姓的擁堵,他們毫不留情的揮動馬鞭,愣是覓得一條道路,一行人縱馬絕塵而去…
良久之后…
驚起的塵囂漸漸散去,山道上恢復了平靜,只留下無數農人的竊竊私語。
“是西園校尉軍!”
從裝束上,柳羽能判斷出他們的身份。
張玉蘭會意,“我派鬼卒去探…”
一句話落下,張玉蘭已經轉身離開…
柳羽的眼眸則漸漸的瞇起,有那么一瞬間,他生起了一抹不祥的預感。
他心中喃喃:“西園校尉軍,西邊…難道是扶風茂陵?是宋家?”
聯想到宋皇后的父親是扶風名門,柳羽“吧唧”下嘴巴,下意識的,他擔心的是曹操,是曹家…也不知道曹家能否徹底撇清與宋皇后案的牽連。
念及此處…
柳羽抬眸望向師姐張玉蘭的背影,心頭竟有幾分百轉交集!
…
…
洛陽城東十八里處,玉林觀內,靠近洛河的一所草房中,微微似有人聲。
曹操的眼前一片黑暗,又感到如芒在背的痛感席卷全身,忽的,隱隱約約有人拉了他一把,在耳邊叫著。
“孟德,曹孟德!”
躺在一堆干草上的曹操咳嗽著,艱難地睜眼,他先是聞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緊接著看到一個二十歲出頭、溫潤如玉的少年。
他忽地坐起,又痛的捂住了胸口處。
待得腦子恢復了意識,他方在響起,昨夜他喝了很多酒…
絕望之際,似乎唯有酒水能讓他短暫的逃避,可喝著喝著,他便沒有了意識,不知道之后發生了什么?
…他,他又怎么會出現在玉林觀呢?
還有…竹簡,羽弟留給他的那竹簡呢?
曹操忙趴在地上四處去尋找…
哪曾想,面前這位溫潤如玉的少年舉起了手,晃了晃手中的竹簡。“孟德是在找這個么?”
這時候…
曹操才反應過來,“噢,你是那一日夜晚,衙署登聞鼓處的荀彧,荀文若?”
“孟德還記得我!”荀彧淺淺一笑…“你于酒肆醉酒,我攙扶著你出來的,醉意之下,你堅持要來這里,還死死的握住這竹簡!我擔心有事,便將你送來這玉林觀!好在這里的道姑認得你,將你安置在這草廬里!”
曹操徒然爬了起來。
“現在什么時候了…”曹操驚問一句。
“你睡了一天一夜!”
“啊…”曹操一愣。“我得回去…我爹還在牢里,我得去救他!”
曹操作勢就要往門外跑,荀彧卻是一把拉住他,只是,曹操力大,一把扯動荀彧的胳膊,荀彧被這股力量牽引,整個人摔倒在地上。
呃…
曹操趕忙將他扶起。“文若,抱歉…”
盡管只是第二次相見,可兩人均有一見如故之感,荀彧稱呼曹操為孟德,曹操稱呼荀彧為文若。
似乎,曹操與荀彧之間,因為“宦官”賦予他們的特殊身份,而心有靈犀,神交許久!
“孟德…”
哪怕是跌倒,荀彧依舊死死的抓住曹操的手,站起身來時,他一邊拍著身上的灰塵,似乎他有所潔癖,對這些灰塵頗為厭棄。
他一邊張口問道:“孟德能否告訴我,這封竹簡是何人所著?”
這…
曹操頓了一下,如實道:“便是這玉林觀的觀主,與我義結金蘭的兄弟,姓柳,單名一個羽字!他離開洛陽前就給我的!”
“那…荀某斗膽再問一句。”荀彧接著張口。“昔日,孟德退了宋家的禮箱,回執給宋家一封決裂的書信,此事可與這柳羽有關。”
“便是他教我與宋家決裂!”曹操脫口而出。
呼…
荀彧呼出口氣,哪怕是早就有此猜想,可真的聽到是,眼眸中依舊露出幾許驚詫之色。
“文若,現在我心神不寧,恕我不能與你攀談…我得去救我爹!那洛陽令的牢獄,我爹扛不住的!”
曹操凝著眉,還要走。
荀彧卻沒有攔他,只是把那竹簡提起。
“孟德多半是沒有參透這竹簡的深意吧?否則,也不會像是個無頭蒼蠅一般,亂闖亂撞!”
啊…
曹操腳步一頓,他當即轉身,“文若,你看懂了這竹簡?”
荀彧不置可否,他跪坐到一處草席上,一手觸碰下腰間的香囊,一手展開竹簡,郎朗開口。“這竹簡中的確藏著救你爹的法門!”
“孟德,當務之急,你需要冷靜下來,先搞清楚一點。為何宋皇后案牽連的朝臣中,唯獨你曹操一人,作為家眷沒有被關入牢獄,陛下放你在外面,究竟想讓你做些什么?”
“只有搞清楚這點,你才能參透此竹簡中蘊含的深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