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媒正娶!
——八抬大轎,黃忠娶霍玉。
當夜,宴席大開,雖然參加的人不多,可黃忠這次絲毫不矜持,與這些“新老”朋友開懷暢飲。
到得月上眉梢,已經是酩酊大醉。
最后干脆是魏延扶著他進入了對面一處寬綽的宅院里。
不用說,這是柳羽為他置辦下的婚房。
這是黃忠的新婚之夜,新房布置的喜氣盎然,而霍玉手執紈扇,身穿華服,緊緊的坐在塌邊,長長的紅裙拖在地上。
前廳隱隱飄來鼓樂之聲,酒席依舊,燈光搖曳,黃忠步伐踉蹌的來到門口,他穿著禮服,頭戴良冠,顯然已經有了酒意,靠在門口打量著霍玉。
他一步步的走近,霍玉緩緩將團扇舉起來遮住了自己的臉。
黃忠上前,輕輕用手按下團扇,霍玉原本含著羞澀,看到黃忠那復雜的眼神,不由得一驚。
“漢升?”
“哈哈,蓮花燦,紅燭正高燒。花月團圓除寶扇,香去鳥娜曳輕綃,識面倍含嬌,呵呵,方才問柳弟學了這么一句,可進入洞房花燭,才知道詩句再美又怎生有嬌人媚?”
黃忠的話讓霍玉微微一愣。
旋即,她搖了搖頭。
“漢升哪能說出這種話?怕是后面這句,也是柳郡守教你的吧?”
“瞞不過夫人。”黃忠坐在床頭,他望向霍玉。“嫁給我,委屈么?”
“漢升娶我一個青樓女子,才是覺得委屈的人吧?”霍玉微微低下頭,面頰中顯得有些不自信。
黃忠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霍玉的臉,“什么青樓女子,那青樓中的‘霍玉’已經溺水而亡…而你…”
說話間,黃忠從懷中取出一封手書,交給霍玉。“這是你新的戶籍,柳弟一并辦齊了,你的名字沒變,可身份…卻從來都是良家子。”
“白日里,夫君還稱呼為柳郡守,夜晚…就改稱為柳弟了么?”霍玉掃過手書上的文字,眨巴了下眼睛。
“哈哈…”黃忠笑了。
兩人面對著面坐下…
分別拿起合巹酒的半個葫蘆,他們一齊抬起,像是對悲涼境遇的過往徹底的告別,也像是對即將迎來全新日子的期盼。
合巹酒中兩個葫蘆那短短的紅繩,更是讓彼此靠的很近。
黃忠與霍玉幾乎是貼著身,在一種十分親昵的距離中共飲了這杯酒,兩人面上都是喜色。
“十年,你點我,卻從不上床,是最有趣的客人,今日…夫君不會再枯坐一宿了吧?”
霍玉的聲音,像是某種暗示。
只是…
黃忠眼眸微瞇,卻是微微搖頭。“你是我夫人,我自不會再枯坐一宿,不過…在這件事兒之前,我還需辦另一件事兒!”
“可是…柳郡守?”
“是柳弟!”
最后留下三個字,黃忠一襲紅裝,豁然起身,踏步往門外行去。
洞房花燭,對新婚夫婦自是珍貴無比。
可比起“恩”與“義”!
什么時候,該做什么,黃忠拎得清。
夜明星稀,已經到月上眉梢之時…
關羽與徐晃還在院落中拼酒,似乎不喝趴下一個,是不會善罷甘休。
柳羽已經回到了屋內,魏延跟了過來。
“魏大哥,坐…”
聽到“魏大哥”這樣的稱呼,魏延連連擺手。“柳祭酒,魏某既已加入天師道,那如何能當大祭酒稱呼一聲‘大哥’呢?”
早在十日前,魏延就下定決心加入天師道。
今日擂臺之后,他正式加入,而按照規矩,柳羽需將天師道的一系列教規向他陳述清楚。
其中就包括,天師道內的階級劃分。
鬼卒與祭酒、大祭酒、治頭大祭酒,以及天師…
每一級都相差許多,階級分明極其明顯。
當然,柳羽沒有特地去講述,先師遺言,他柳羽的這個“治頭大祭酒”與新晉“天師”張魯于天師道中乃是平起平坐的關系。
倒是天師道內的一條特殊的教規讓魏延格外意外。
凡是天師道徒,是允許犯兩次錯誤的,可第三次若再犯錯,則是嚴懲不貸。
這一則教義,讓魏延覺得天師道與儒學的派系,與法家傳下的法度都截然不同。
“一個稱呼而已,魏大哥不用放在心上。”柳羽笑著回答,這話音剛落,他的面色變得肅然了一分,“我交給魏大哥辦的那件事兒?可安排好了!”
“已經準備妥當。”魏延頷首。“待會兒,我便親自去辦。”
“好!”柳羽點了點頭。
可魏延眼眸瞇起,有些疑惑,“大祭酒好不容易賺得了這三萬萬錢,就這么…還回去么?這不是都白忙活了?”
“怎么會白忙活呢?”柳羽笑了,“這不,黃大哥抱得美人歸,魏大哥也加入了天師道,這還不算是收獲頗豐么?”
言及此處,柳羽頓了一下,繼續道:“再說了,三萬萬錢雖不是一個小數目,可我還不至于放在眼里,反倒是…比起這些錢財,這些云臺將門的后裔,我更感興趣。”
格局…
這便是格局。
別人都以為柳羽擂臺贏得是南陽云臺將后裔的家底。
可事實上,柳羽要贏的是這些“沒落”氏族的支持。
他們曾經何等的輝煌,可如今已經遠離朝堂好久了。
他們的能量尚在,卻苦于無門躋身朝堂。
這些人,汝南袁氏看不上,弘農楊氏也沒太當回事兒,恰恰,這種氏族是可以爭取的。
而要爭取他們,必須先一拳打疼了,再拋出個紅棗,效果就不一樣了。
正所謂一手棒棒糖,一手狼牙棒,恩威并施。
“魏大哥,事不宜遲,你這就去吧!”
柳羽看了看天色,已經不早了。
想必,這個時候,這些云臺將的族長多半睡不著,正湊在一起,垂頭喪氣直跺腳吧?
“好,我這就去。”
魏延站起身來,邁出此間屋舍,可方才出門,正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漢升?”
看到黃忠,魏延嚇了一跳。
這洞房花燭夜,你不辦正事兒,怎么會出現在這兒呢?
“文長也在,噢,我來此是見下柳弟,不見見他,這洞房可入的不踏實了。”
黃忠也不隱瞞,如實說道。
魏延沒有回話,示意黃忠進屋…
他則快步離去,辦他的正事兒去了。
步入屋內,見到黃忠,柳羽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只是澹澹的笑了下,“我就知道,漢升沒醉。”
“醉了。”黃忠也澹笑道:“若非身心俱醉,我如何會來此呢?哈哈…今夜,若是不能與柳弟當面一談,我黃忠是根本入不了洞房。”
說著話,黃忠關好了門窗。
這封閉的空間,一下子氣氛莫名詭異了起來。
“黃大哥不用拘束,過來坐。”柳羽示意黃忠坐到自己的面前。
一方桌桉,他與黃忠分坐兩旁。
“柳弟啊柳弟…”黃忠一邊開口,卻是一邊拉住了柳羽的手,“柳弟又是赴襄陽城贖人,又是操持我黃忠的婚事,今日更是備了這么多東西,這么齊全的東西,馬車、宅院,錢、貨…八抬大轎、明媒正娶,柳弟多半是十日前就打算用這些東西‘買’我吧?”
黃忠的語氣有些奇怪。
與其說,他是在問話,不如說他是在考驗柳羽。
柳羽失笑道:“黃大哥以為呢?”
“我以為,這些東西雖于我黃忠而言無比重要,卻不夠收買我!”
黃忠握住柳羽的手更緊了一分,“即便是柳弟不去贖人,我黃忠難道一輩子就救不出她了么?柳弟可以用錢,可我黃忠也能用拳頭!”
劉羽臉上一抽,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還有這大婚,這‘擺脫奴奴’的公文。”黃忠又略帶搖頭的繼續開口。“這公文怕不是柳弟剛剛得到的吧?那緣何之前沒有借文聘之手交于我手?這些都還是因為,一切都是柳弟為收買黃某所做的鋪墊吧?”
“還有那‘擇日不如撞日’,柳弟這‘撞日’好生了得,短短的幾個時辰,就能籌集八抬大轎,就已經能備好了馬車、宅院…一系列的錢,貨…這些所為,難道不是柳弟一早就部署好的?不是柳弟刻意為之么?柳弟被人稱為‘玉林柳郎’,可終究,柳弟算好了一切,卻是把我黃漢升看貶了,也把我想的太蠢了。”
柳羽登時尷尬萬分。
他發現…三十五歲的黃忠不單單武藝超凡,腦子更是在線哪!
這還是他第一次這么深謀遠慮的部署一件事兒,卻在最后被人全盤點透。
這種感覺,就像是今兒他穿什么顏色的內衣…都被黃忠看的一清二楚。
一時間,柳羽愈發尷尬。
其實心里,柳羽想到了一百種解釋的方法,但…事實上,這都是掩飾罷了,解釋無異于狡辯哪!
誰曾想,就在這時。
黃忠忽然主動松開了柳羽的手,然后強行扶著床榻站起身來。
繼而…先是舉手加額作揖行禮,期間勉勵彎腰,這是鞠躬禮;
然后直身,雙膝同時著地,啪嗒一聲,直接跪了,這是拜禮;
最后直起上身,手舉到齊眉的地步,這叫“興”…
黃忠是武人不假,卻不是粗人,黃氏家族是有底蘊的,而這么一套“禮儀”下來,這就是漢禮中最正式、最莊重的拜禮了,只有在極度莊重的場合,或者是…主仆之間才會如此行禮。
只是。
這反轉…讓柳羽有些看不懂了。
黃漢升這是要干嘛?
“柳弟…”大禮做過,黃忠緩緩起身,在燭火的映襯下,他那一雙虎目已經變得通紅,借著微醺的醉意,他張口道:“贖回霍玉、幫她擺脫奴籍,幫黃某操持這么一場大婚,確實不足以買我。”
“可要是再加上,今日擂臺前,柳弟托文郡尉帶給我的那句話,卻足以買下今時今刻的黃漢升,黃某本以為柳弟預謀這么多,為我做這么多,會逼我輸掉擂臺,會逼我在‘義’與‘恩’中做出抉擇,可沒想到,柳弟卻是讓我全力以赴!”
“讓我莫要顧及這些,在擂臺上不遺余力的比拼,這點才是讓我對柳弟刮目相看的地方!也是那時起,我便下定決心要加入了柳弟的道教,鞍前馬后,在所不惜!”
“人言‘士為知己者死’,知己、知己…可能懂我,又有如此豁達胸襟,如此正義的知己,黃某又能去何處尋覓?黃某所能做的,唯獨從此之后奉柳弟為主,鞍前馬后,以供趨馳!”
黃忠這么一番話脫口,柳羽是倒吸一口涼氣。
他甚至有些愕然無言…
要知道,讓黃忠全力以赴。
這本于全局是無關痛癢的事兒,就算三戰全勝,掙得的那九萬萬錢,柳羽根本看不上。
他對錢沒有興趣。
而黃忠與魏延不同。
魏延不在乎罵名,可黃忠忠義啊,柳羽是考慮到…不想讓他背負罵名…故而特地囑咐文聘,告訴黃忠…一碼歸一碼,讓他全力以赴!
這也才有了,黃忠報恩之后便與“鄧家”義絕恩斷。
可沒曾想…
就是這么一番細小的、經意的舉動,本打算收服黃忠做個“門客”的柳羽,竟然一下子被“認主”了。
之前就提到過…
這個時代,“門客”與“主仆”那是截然不同的概念,門客就相當于后世的打工人,有奶就是娘。
沒奶,沒前途…甩屁股就可以走人,誰也不會說什么。
可“主仆”那是“自己人”,是要終身效力,比黃忠與鄧家那“部曲”的關系又不一樣。
更有甚者,在這個時代,背叛主人是要被萬人唾棄的。
柳羽依舊有些意外…
“柳弟不必遲疑。”黃忠坦然道:“我黃忠一向自視甚高,便是在鄧家幾年,卻也從未生出過‘認主’之心,但柳弟不同,柳弟聰慧過人、謀定而后動,雖是新野城一隅小事兒,卻可管中窺豹,柳弟之前程不可限量!”
“也唯獨追隨在柳弟的左右,我黃忠一身武藝方能夠施展,此非良禽擇木,黃某雖非‘金鳳’,卻也聽聞‘梧桐成林,金鳳自來’,黃某斗膽自稱一次‘金鳳’要棲息于柳弟這梧桐林中!”
聽到這兒,柳羽下意識的脫口,“梧高鳳必至,花香蝶自來!可…黃大哥應該知道,我柳羽代表是道教,而自打武皇帝之后,道家有兩百年沒有入過朝堂。”
“哈哈哈…”黃忠大笑。“柳弟就莫要自謙了,盡管柳弟如今為一方郡守,可誰人不知那‘遍識天下英雄路,俯首玉林有柳郎’的傳言?誰人不曉,柳弟曾救過當朝大司農曹嵩一家,被其視為恩人?誰人又不知,柳弟與當朝橋太尉,當朝蔡侍郎關系莫逆!最重要的,柳弟之玉林觀在洛陽頗得人心、民望!”
“如此種種,我黃忠便是榆木腦袋也能看出,柳弟與你所在的天師教雖未入朝堂,可朝堂處處有柳弟與天師道的影子,這難道不是另一種躋身朝堂么?黃忠自知本事有限,文無經世志才,武…亦無用武之地,一生所求唯獨依附在柳弟之后,以此手段,或許才能闖出一番聲名,不負這一番武藝,也不負這當打之年!”
“便是為此,黃忠奉柳弟為主絕非自賤,實乃…為自己之聲名,為家族之復興、榮辱!”
聽到這兒,柳羽面色微變。
“既黃大哥都這么說了,若我再推辭就顯得有些矯情了!”
“哈哈…”黃忠再笑。“能得柳弟這一句話,今日這洞房花燭我方才能心安理得的入,待得明日,我告知娘子,暫別娘子…不管是柳弟待在這南陽郡,亦或者是回洛陽,我黃忠誓死追隨,誓死護衛左右!”
這一刻,柳羽看到了黃忠眼眸中的光。
他重重的點了點頭。
“若是回洛陽,便接嫂嫂一并過去,黃大哥既已知我擅長收買,就讓我再替黃大哥于京都置辦宅府,權當又收買一回!”
黃忠勐地一拍桌桉。
一個“好”字豁然傳出!
南陽,云臺十一將的后裔,十一家族長。
此刻,他們的臉色均是木訥的。
前一刻,他們還唉聲嘆氣直跺腳,彼此間互相抱怨,一提到那輸的擂臺,那輸掉的三萬萬錢,每一個族長的臉色如喪考妣。
現在,他們的臉色驟變。
因為…
就在方才,一車車裝滿金子的騾車失而復還,三萬萬錢,整整三萬萬錢,柳羽是一個大子兒都沒要。
而負責將這些金子運送回來的,自然便是魏延。
“魏長生?你…你什么意思?”
鄧家族長鄧某凝著眉…儼然,哪怕已經過了半天,他的氣尤自未消。
他不是輸不起的人。
魏延的背叛,還是讓他恨得牙癢癢!
“我什么意思?鄧族長是問我么?”魏延一攤手,笑著回道,“如今,我是柳郡守的人,鄧族長該問柳郡守什么意思?”
“你…”鄧某就要發作。
其它的族長趕忙攔住…
不論什么意思,錢是真真切切的回來了。
雖然說錢是涼冰冰的,可這么多金子堆滿院落,這些南陽云臺將的族長,他們的心可是無比炙熱的。
不少族長拽住了鄧某的胳膊,鄧某這才平息了心頭的怒火,詢問魏延。
“柳郡守什么意思?”
“呵呵!”
魏延淺笑一聲,語氣顯得有些趾高氣昂。“柳郡守說了,擂臺不過是一個誤會,他是希望與諸位族長解除誤會,柳郡守對這些錢沒有興趣,不過…他倒是有許多辦法能幫諸位賺錢。”
這話脫口。
剎那間,一干族長眼中放光,綠油油的光芒。
久聞玉林柳郎生財有道…囤驢、囤馬居奇的行為,更是賺的盆滿缽滿。
說他是富可敵國一點都不夸張。
誰能想到。
這擂臺…最終的結果,竟是不打不相識,他們與柳郡守要合作的話,那豈不是…珠聯璧合?
當然了…
這些族長哪會想到。
柳羽的確會幫他們賺錢,但…柳羽更看重的是他們手中的奴隸與地!
大漢的改革必須是從土地入手。
廢除氏族壟斷官場或許很難,但…消除氏族壟斷土地這一項,卻可以著手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這第一站至關重要!
從這個角度去看,這些南陽氏族,倒是大漢執行“一條鞭法”、“攤丁入畝”最合適不過的小白鼠!
你們要的是錢…
可玉林柳郎要的是推行田稅改革的先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