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桓人開始進攻了。
血色殘陽布滿長空,也染紅了這片即將到來的沙場。
“冬冬冬!”
涿郡城外,鼓聲如雷,數不盡的烏桓人如潮水般涌向城墻。
這些年與漢族通商、通婚,這也讓烏桓掌握了一系列漢族的攻城方法,比如…云梯,比如投石車!
而這些,統統都作為如今最鋒銳的槍矛!
“殺進去!”
“血洗涿郡!”
“搶錢,搶糧,搶女人…
一時間…喊殺聲交織在了一起。
無數胡人眼中泛著嗜血的光芒,架起了云梯,舉著盾牌,瘋狂的沖擊著這座邊陲…最重要的城郡。
“廣陽”、“漁陽”、“上谷”、“代郡”已經完全被切割!
整個幽州,涿郡不會再有支援了!
敵眾我寡…這仗怎么打?
似乎…正是因為意識到這點。
涿郡官兵的士氣低落,他們已經遇見到了,未來…城破人亡的畫面!
張讓怕的要死…
這一刻他才發現,任你有通天的權利,可依舊不能確定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他蜷縮著身子,琢磨著…怎么逃命!
可憑著他的智商…根本想不出,逃遁的方法!
只能是人在城在了么?
好在…陶謙已經回過神來,從驚訝中走出的他,又變成了那個“威風凜凜”的一方刺史,正在調度各方兵馬駐守各個城門。
年輕時的陶謙還是很硬氣的…之前是慌了神兒,如今是拼死決議!
士氣的低落,并不是一個幽州刺史的決計…就能夠激昂起來的。
如今…將士們心頭的恐慌遠遠要大于誓死守衛的決心!
“諸位…聽我一言!”
這種人心惶惶的時候,依舊是劉備站了出來。
“你們多半也知道,我劉備是經由玉林柳郎…也就是天師道大祭酒舉薦,才來此涿郡抗擊瘟疫。”
劉備站在高處,扯著嗓子大喊道:“我來此的前一夜,玉林柳郎就算到瘟疫勢必會被根治,而根治過后,烏桓人也會趁勢進擊!”
“我劉備之所以沒有告訴大家,是因為…這一切都是在玉林柳郎的計劃之中,他與掌管大漢軍務的橋太尉,聯合起來布下了一個局,就是要引烏桓人南下,然后大漢驍騎將其聚而殲之!”
“已經到今天這一步了,我劉備索性就不裝了,雖然烏桓南下的時間比柳觀主預測的早了一些,可十五日,只要我們能堅持十五日,大漢的兵馬就會馳援而來!”
“到時候,烏桓人困馬乏,這便是我們反擊的機會…當年冠軍侯霍去病帶八百驍騎就能夠橫掃大漠,讓匈奴人的王庭焚毀,封狼居胥…如今是在幽州,這是大漢的地方,敵軍遠途而來,且胡人擅野戰不善攻堅,我們如何就不能守得十五日!這是天賜功勛于諸位呀!”
“昨日我也已經派簡雍去秘密聯絡埋伏在冀州的兵馬,料得他們將問詢而動,即刻就會支援而來!”
劉備的聲調一聲比一聲高…到得最后,他幾乎是撕心裂肺的在喊。
關鍵是每一句話飽含著濃郁的情緒,幾乎就要淚灑…
就像是“真的”一樣…
當然,這是假的!
可如今的情形,涿郡的官兵需要一個希望,需要懷揣著這么一個希望…需要帶著立功的憧憬去抵御強敵,去打這場艱難的戰役!
劉備必須撒這個謊!
聽到這兒,張飛眼珠子連連轉動,最終定了下來。
他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原來…當初玉林柳郎屏退我們,唯獨留下玄德你一人,就是為了…為了告訴玄德這個計劃呀!”
“玄德啊,你瞞俺張飛瞞的好苦啊…”
張飛這大嗓門宛若咆孝一般…
此言一出,原本就信了幾分的一干涿郡官員,這一刻更添得了幾分篤信。
再加上…
劉備這段時間,無論是封城也好,無論是領“大夫”治愈城內傷寒患者也罷,他在百姓中、官員中樹立起了極強的威望。
如今振臂一揮,出于對他為人的信任,大家愿意相信這是真的。
更何況…城內還有數不盡的天師道鬼卒!
劉備已經派人去告知張玉蘭,讓她以“這種說法”去宣揚,讓百姓們不要恐慌,讓百姓們協助官兵守住這涿郡!
如今的涿郡,已經不再是一座城池,而是幽州最后的一星燭光。
當然…十五日…
劉備也不知道,十五日之后會是什么情形?
現在已經考慮不了那么多了!
“拼了!”
“守城…”
“烏桓人若入城,那定然老少不留,無論如何,我等需堅守住!”
百姓中、官兵中、官員中…
一個又一個的聲音接踵而起,里面有天師道安排的“托兒”,更多的卻是涿郡人由衷的吶喊。
邊陲的百姓都知道這么一個道理。
一旦胡人攻破了這里,整個涿郡城內不會有一個人幸免,他們雖沒有領略過烏桓人的手段,但烏桓人與鮮卑人同屬胡人一脈,料想差不了多少!
涿郡這城墻保護的,不只是自己,還有妻兒老小!
所有人…所有人都沒有選擇,也不該去擔心、恐懼,更不能抱有絲毫的僥幸,必須…拼了!
大地在震撼…
那猶如潮水一般的鐵騎,瘋了一般的朝著涿郡城門處狂奔,烏桓人也開始用投石車…對城內拋擲巨大的石塊兒!
或許…一些官兵會再度膽怯,可無論是不是不安,是不是恐懼于自己的未來,可只要遠遠的看到…那城頭上的劉備,大家就會信心十足!
十五日…
堅守十五日…劉備的身姿彷佛就是為了提醒大家堅持住!
越來越多的百姓跟在劉備的身邊,這些都是張玉蘭派來的玉林觀的鬼卒…劉備帶著這些鬼卒去訓示一處處城門,每到一處就留下一批…讓他們協同守軍作戰!
劉備的身邊前呼后擁,儼然…他的風頭比幽州刺史陶謙還要大,大十倍不止。
張讓心里發毛啊…
這群愚蠢的百姓信了劉備的話,可他一個字都不信…
若是要殲滅烏桓騎兵?陛下怎么可能不告訴他張讓呢?
陛下都要喚他一聲“阿父”的呀…
騙子…整個涿郡所有人都被劉備給騙了。
想到這里,張讓跑到陶謙身邊:“陶刺史,這劉備滿嘴胡言亂語…你可莫要信他什么朝廷圍剿烏桓的計劃!”
原本對張讓異常“敬奉”的陶謙,這一次直接甩給了張讓一個冷臉。
“張常侍,本刺史不知道劉玄德口中的話是真是假,可本刺史知道,若然沒有他方才那番話,涿郡官兵、百姓的心頭早已崩塌了!”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如今的劉玄德是所有涿郡中人心中的‘光’,張常侍還是不要肆意議論,否則…他日被人割去首級,如今這情況下,本刺史可沒功夫去調查!去為張常侍平冤昭雪!”
張讓一愣,他感覺喉嚨處一緊,像是有刀懸在腦門后…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待在這兒,簡直不如狗!
不光是陶謙…
所有人似乎都在孤立他,所有人似乎都圍在劉備的身邊。
之前那些喊自己“干爹”,心甘情愿做自己干兒子的“官員”,如今對他是唯恐避之而不及…
這特喵的什么事兒嘛!
其實這很容易理解,太平盛世…人都會從長遠打算,你張讓是中常侍,是十常侍之首,是宦門的領袖,是陛下身邊的人,討好你…好處大著呢。
再不濟能離開這邊陲…
可…現在,都什么時候的天兒了!
生死一線…必要的時候,都會拿你張讓當盾牌?
誰還奉承?巴結你這么個閹人呢?
“冬…冬…”
就在這時,一塊兒巨石砸下,就砸在劉備的身前。
一名甲士正在給劉備領路,可頃刻間…他被炸得血肉模湖。
所有人都愣住了…
更有膽小的驚叫出聲。
唯獨劉備…這一刻,他的眼眸瞪得碩大,他的牙齒微微咬了下嘴唇,下一刻,他便深吸一口氣,蹲下身子,一邊手扶著巨石,一邊大聲道:“快,拉他出來!”
這么一句話…
無數人才反應過來,大家有人搬石塊,有人去拉那血肉模湖的身子,最終將人拉回。
看著這個前一刻還生龍活虎,下一刻就已經沒有面目的尸體。
劉備拳頭握緊,他長身跪立,深深的鞠了一躬,“你不會白白死去,涿郡古城樓上會永遠刻出你的名字!”
這么一句話后,劉備直接爬到了巨石之上。
他抬眼望向城樓下那烏桓人的投石車,那蜂擁的胡騎。
“哈哈…”
他大笑出聲,“只有這點能耐么?來呀…有能耐把我劉備也給砸倒!”
轟隆隆…
無數巨石紛紛落地,灰塵之中,那傲然佇立在石塊上的劉備依舊巍然而立,很多人無法在煙塵中看清楚他的樣子,但…他那長長的手臂,碩大的耳垂,這些特點…無疑都變得高大了許多!
這一刻,彷佛這個涿縣縣尉…才是這幽州真正的主心骨!
劉備那巍然不動的身姿就彷佛在講述一句話——
——打不倒我的,都會讓我變得更加強大!
洛陽,皇宮司馬門外。
子時一刻。
距離幽州涿郡向外送信已經過去了三天。
這一夜,本是再尋常不過的夜晚,只是在司馬門外,一方不起眼的官署依舊燈火通明!
今夜乃是三公之一的太尉橋玄值夜…
司馬門外是有規定的,每夜必須留下三公中的一人值夜,當然…說是值夜,未必不能休息。
反正有文吏守在太尉府,就算是收到緊急的文書,文吏也會根據輕重緩急…選擇是否第二日再報于當值的三公官員。
可…橋玄睡不著…
一方面是他年齡大了,老年人睡覺本身就少,二來…南陽的局勢也時時刻刻揪著他的心。
蔡邕似乎是知道今日橋玄當值…特地趕來,與他在太尉府喝茶一敘。
“橋子也在擔心南陽的局勢么?”
“蔡子不也擔心么!”橋玄感慨連連。
蔡邕頓了一下,輕聲道:“橋子覺得,柳羽提及的那…土葬引發瘟疫的說法,可否屬實!”
橋玄微微一怔,旋即眼神變得堅毅了許多。
“這小子素來做事縝密,可不是個會編出個如此理由的人,再加上,他既能默寫出《傷寒癥》與《金貴要略》,料來對這瘟疫的成因定然也是知悉的。”
“我也這么認為。”蔡邕一捋胡須,感慨道:“可…公然與‘入土為安’作對,這次…怕南陽的局勢,究是他玉林柳郎…也并不輕松了!”
提及此處…
兩人均呷了一口茶…索性不再言語,靠著墻壁假寐。
子時已經過半,到了老年人…犯困的年紀了。
突然…
外頭傳來急匆匆的腳步,接著便聽到信使的聲音。“急報,急報…百里加急!”
橋玄與蔡邕均是勐地睜開眼,一雙眼眸中滿是擔憂…
出了啥事兒?
能出啥事兒?還不是南陽的暴亂?
這幾乎都是意料之中,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門外有幾名年輕的值守文吏,他們似乎注意到橋玄與蔡邕這邊的動靜,急忙起身,“學生去看看。”
過不多時,文吏手中多出了一封奏疏。
“多半是南陽來的吧?”
橋玄一邊感慨,一邊接過奏疏,打開一看…
可就這么一看…他整個人石化了一般。
不是南陽的暴動,而是…而是幽州。
奏報的內容十分簡單,有數萬烏桓騎兵里應外合,迅速的占據了幽州各個要道,直逼涿郡!
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兵臨城下。
而幽州外圍的城郡,如“廣陽”、“漁陽”、“上谷”、“代郡”幾個城池,均被切開與涿郡的聯系。
烏桓人的目的極其明確,就是攻下涿郡,徹底斷了幽州各郡的希望…然后順勢占據幽州!
看到這里,橋玄已經是倒吸一口涼氣。
而蔡邕急問道:“可是…南陽暴動了。”
“不!”橋玄的聲音冷冽至極。“是…是幽州涿郡!”
“瘟疫?”
“不是瘟疫,是烏桓南下劫掠…里應外合,占據了幽州的各個要道,將整個幽州分成了無數塊,妄圖拿下涿郡,以此逼迫幽州諸郡投降!烏桓人的野心好大!”
橋玄的話讓蔡邕渾身一哆嗦…
這事兒太大了!
而這么大的事兒,又到了這太尉府,必須…必須即刻去處理啊!
“速速去請楊司徒,袁太傅…曹司農…”
橋玄當即吩咐文吏…
而更關鍵的是…是告知天子啊!
這么大的事兒,得讓天子知道啊!
“陛下多半已經睡下,我等進不了皇宮,速速去稟報西園校尉府,請…請蹇校尉趕來!”橋玄繼續吩咐道…
一干文吏聽著這些吩咐,已是匆匆離去。
橋玄的額頭上卻是冒出無限的、冷然的汗珠…
他的眼中帶著幾分急躁,急的是團團轉。
終究,他努力的背起手,抬起頭眺望著如磐的黑夜,緩了半晌,才定下神兒來。
“蔡子,老夫記得…那劉玄德,應該在涿郡吧?”
“沒錯…”蔡邕頷首道:“劉玄德可是玉林柳郎選去涿郡的人,且涿郡就是他的家鄉!”
橋玄輕輕的呼出口氣。
“唯今,也只能希望…這劉玄德能多抗住一些時間了。”
“涿郡在,幽州在,涿郡亡…幽州淪陷,那整個北境均是平原,可就是任由胡騎馳騁了!”
胡人強在騎兵!
漢人強在步弓!
只要不是一馬平川的平原,漢人均有把握利用地形與胡騎周旋。
可若是完全開闊的平原地帶,那騎兵是無敵的!
南陽,距離那所謂的“討個說法”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整個南陽似乎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推動著…一個巨大的陰謀。
偏偏…
就在這個陰謀推動的關鍵時刻。
南陽發生了一件怪事兒。
各個城郡的郊外,原本是祥和寧靜的村莊,忽然間…這股平靜被打破了。
至于緣由…
大概是在六、七天前,村莊當中還是什么事兒都沒有,眼看著秋收在即,百姓們也都如同過年一樣喜氣。
除了家中有人因為瘟疫而死,被火葬的人,胸腔中壓抑著無限憤怒外,其它的一切如常。
可突然間…
這所謂的“一切如常”被一件無法解釋的事兒打破了。
那是六、七天前,一個村里的孩童在村口的位置玩鬧,其中一個差不多六、七歲的男孩兒在追跑的時候,忽然被腳下一塊兒凸起的石頭給絆倒了。
原本這只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怪就怪在,這邊兒原本沒有石頭啊!
村落的小孩兒天天在這邊玩兒…周圍的一草一木熟悉的很,哪有石頭,哪有花草,他們一清二楚…更何況是村落處出現的石頭,平時不可能沒有注意的。
可偏偏…許多村落都出現了這樣的事兒…
孩子們也沒有在意…
第二天,事情突然發生了變化,村落的孩子們照例往村口玩,可他們突然發現,昨天那塊兒突然出現的石頭,從地里…冒…冒出來了!
就像是小荷才樓尖尖腳…
孩子們這下害怕了,紛紛回去告訴家長。
但家長們依舊沒有在意。
知道第三天過去了…
村口的這塊石頭又高出來一節,并且上面還有字。
孩子們哪里認得這些字…紛紛回家告訴家長。
這下…各郡都有數不盡的百姓去圍觀。
果不其然…這石頭上真的有字!
這下…所有人都慌了,聯想到之前…地里面突然出現石頭,石頭自己會長高,還確實有字,這…這也太詭異了吧?
于是這事兒就傳揚出去了…
事情越傳越廣…每個縣城都有這么一個村子,而附近的村子更是圍過來許多人。
有族老解釋說,這必定是上天的指引…
而石碑上的字,所有農人都認得…便是“入土為安”的“土”字…
一時間,大家伙議論紛紛,少不得把這詭異的事兒與廢除“土葬”推行“火葬”聯想到一起…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可偏偏,沒有一個人敢去挖出這塊兒石碑。
古人是信奉天的,天降旨意…慢慢長出,誰敢逆天而行?
第四天…下了一場透雨,當農人注意到這石碑時,它又長出來一大截…第二個字,第三個字均出現了。
分別是——“葬”和“不”…
土葬不…不什么呀?
所有人都好奇到了極點…各郡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直到第六天…
第四個字總算出現了。
便是…一個“寧”字!
——土葬不寧!
這四個字,瞬間…就在農人中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