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后山行進…
柳羽與天子劉宏在前面,百官跟上。
一路上,柳羽細細的講解道:“蛾賊之所以叛亂,是他們吃不起飯,吃不起飯的原因,是因為田畝都掌握在少數地方豪門氏族的手中,只要是做佃農…就要被剝削、被壓迫…百姓們永遠吃不飽,可適合耕種的土地就那么多…從哪去開墾出更多的田畝,讓百姓耕作呢?”
柳羽先是拋出問題,然后自問自答。“所以…在種植農務上,想改變百姓吃不起飯的現狀很難,那么…就只能另辟新的方法!”
這點…
劉宏倒是有所體悟。
此前,豪門氏族做官的通道,是察舉…
再細化來說,是求評與太學相結合,劉宏想要安插自己人,那無論如何也繞不開太學…繞不開求評,繞不開世家大族,這屬于一個賽道被徹底堵塞了,所以劉宏開辦鴻都門學,直接從中提拔有一技之長的寒門子弟,這算是開辟了新的方法!
而這…豬肉!
劉宏這么想,柳羽的話還在繼續,“臣在玉林觀中所養的豬,不止是肉質鮮美,而且…肉生的也比尋常的豬要多許多。”
“多?”劉宏一邊踏步一邊反問,當然…他只是微微的動容,倒也沒有太多在意。
可柳羽的下一句話卻是驚到了許多人,他朗聲道:“同樣是一頭豬,別人養的,百日下來,也就七、八十斤,可玉林觀養的,百日下來能夠接近兩百斤!”
不是柳羽吹牛…
畜牧專業中,有具體的數據支撐,在后世豬從二十一天斷奶后,能四個月長到二百六十斤,平均每天能增重八百五十克…
當然,那是后世精細化飼養的原因,這個年代…不可能做到那么的精細,但接近兩百斤重量…問題還是不大的。
恰恰就是柳羽的一番話,讓劉宏與百官都愣住了。
一頭豬,四個月,兩百斤!
這意味著什么…根本就無需累述。
就拿這個時代的羊來對比,一年下來,也不過長七十斤,就這已經算是十分難得,許多羊…肉少,五、六十斤也是正常的。
如果這樣去比較…
那養豬生出來的肉,是羊的六、七倍?
不等所有人回過味兒來…
柳羽的話再度脫口,“何況豬乃雜食牲畜,和羊不同必須用草料去喂養,豬啥也能吃,剩菜殘羹,一些餿了的五谷,只要足量…就能換成它們身上增添的大量肉食!而且…如今的大漢,百姓中多有菜色,這是因為百姓們五谷吃的多,可肉食吃得少…耕地時也缺乏力氣,這是一個惡性的循環!”
跟在隊伍中間的橋玄似乎已經悟了…
他倒不是覺得豬吃雜食,而是覺得養豬…更好操作一些。
就像是養羊要吃草,吃草就必須帶著羊四處放牧,中原哪有那么多牧場?可…按照柳羽的說法,養豬就不用…只需要,豬棚!
橋玄這輩子做過的工作不少,可唯獨沒有養過豬…柳羽的話,他也只能大致的去判斷,真實性…有待商榷。
不過…
有人倒是提出了質疑。
“柳觀主說的不對呀!”張讓瞇著眼,一副質疑的模樣:“咱家從小也是從苦日子里走出來的,可沒聽說過豬好養的呀,以往咱家那村子里也有人養豬,可養到最后…不是豬棚被豬給拱壞了,就是因為豬肉難吃,賣不上價格,怎生…這豬到你這玉林觀那就如此聽話呢?”
張讓問出這話時…柳羽已經引著眾人走到了一處豬棚,這是后山最大的一處,里面圈養著的豬何止千頭。
單單重量上似乎已經過百…經過柳羽的介紹,天子與百官方才知曉,這豬還不足兩個半月。
這肉是怎么長的?
眾人驚詫之余…張讓的一雙童孔瞪得更大。
“這不對呀…”
他一邊翹著蘭花指,一邊問道:“你們玉林觀的豬脾氣都這么好么?”
是啊…
現在是春天,是動物發情的季節,按理說豬應該會暴躁起來,撞破圍欄那都是小兒科,怎么可能像是如此這般沒有追求。
劉宏也很好奇…“張常侍提及的這個豬的暴躁…是真的嘛?”
“是!”柳羽回答的很肯定,“只不過,臣用了一些方法…讓這些豬安定了下來。”
“方法?”劉宏繼續追問。
柳羽的眼眸則望向張讓,“其實方法很簡單,這些豬被臣給閹割了…”
閹…閹割了?
此言一出,張讓頓時感覺下體一哆嗦,這讓他回憶起了某個不堪回首的畫面。
男人閹割了就變成宦官了,那公豬閹割了變成啥了?宦豬?
“其實,豬和人一樣,一旦閹割了就老實了…”柳羽那解釋的話再度傳來,“比如若是一頭豬沒有閹割,那一旦進入發情期就會暴躁起來,開始茶不思飯不想,天天琢磨的的就是那些男女…啊不,是公母的事兒,繼而…懶得吃食,甚至口吐白沫…如此的豬和牛羊沒啥區別,不過是皮包著骨頭罷了,而且他們還會暴躁的圍著欄桿,來回奔走,時不時的去撞向欄桿…為了繁殖,為了公母的那點兒事兒,它們勞心費力,能長胖了么?”
聽到這兒,張讓就呵呵了,他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莫大的侮辱,可偏偏…他又沒法說,再看自己,似乎…自打成為宦官以后真的胖了,主要是對男女的事兒沒有追求了,吃了睡,睡了吃…能不胖嘛?
劉宏也琢磨過來了,“柳中郎將的意思朕懂了,這些一門心思想著男女…啊不,是公母交配的豬,耗費了太多的精力與時間在暴躁與發情上面,自然食之無味,運動量增大,故而…就長不了太多肉,反倒是…如這豬棚中養的這般,被閹割之后…它們就顯得安靜了許多,一頭頭趴在泥濘里,一副懶得動彈的模樣,若是餓了…不用叫喚,自行就去石槽里,大吃一通…然后再重新趴下睡大覺!”
柳羽很驚訝,作為天子,他竟這么快的就理解了豬的心情。
這是什么原因…總不能是感同身受吧?
當然…
柳羽哪里知道,在遇到他之前,國事蜩螗、江河日下、內憂外患…天子劉宏就快要放棄了,對挽救這個帝國提不起一丁點的希望…因為根本沒有希望!
這就像是一頭被閹割了的豬,已經被閹割了,怎么可能還會對“發情”報以希望?
豬的話,吃了睡,睡了吃…
天子的話,廣納美人,收攬珠寶,興修院里…反正救不了這世道,得過且過…算球!
回想那些日子,劉宏覺得自己就像是這棚里沒有追求的豬一樣!
柳羽的話還在繼續,“陛下,這些豬雖肥胖,卻極其溫順…他們不像牛馬…根本不需要太多人去照顧,也不需要漫山遍野的跑,百十頭只需要一個人來喂養就足夠了,而他們身上長出的肉…”
柳羽沒有把話講完…
可意思,足夠天子與百官領悟到了。
“真是讓人難以想象啊!”劉宏感慨道…
“所以…”柳羽順著劉宏的話往下講,“在田畝無法盡數收歸朝廷的前提下,陛下可以大力發展養豬,以朝廷的名義在各州郡縣開辦養豬場…雇傭大量的流民百姓,以此可以把田畝與糧食的價格打下來!”
劉宏心里頭已經算了一本賬…除了這豬圈有些骯臟,讓人忍不住想要掩鼻外,這的確是個一本萬利的營生。
劉宏勐然想到了什么,連忙問道:“若是地方氏族也都建豬圈養豬呢?不過是閹割…似乎難度并不大!”
“他們養不了。”柳羽頗有自信,“養豬的核心不是閹割的那一下,而是閹割后的護理以及母族的產后護理,這些才是核心…若是陛下信任臣,不妨把這事兒交給臣,臣來做…保管讓大漢的糧食大范圍的增長!讓百姓有吃的…有活干,有衣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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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一個養豬…
愣是讓柳羽說的好像是春秋大計!
劉宏沉吟了片刻,頷首道:“你說的很有道理,這便是你曾向朕提及過的‘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么?”
“是!”柳羽拱手,“只有知行合一…從百姓中來,到百姓中去,了解他們切身所想…知道他們所想…也就能避免他們暴動的一切緣由…不妨就先從這食入手!”
衣食住行…
這是馬斯洛需求理論最底層的東西,做到了這些…整個帝國就能夠穩當,這是基本盤!
劉宏心頭感慨…
這趟玉林觀…沒白來呀!
這一次玉林觀的出行,無論是天子還是百官都長了見識。
他們好像打開了另一扇全新的大門,發現了…似乎,不止是地里面可以長出來糧食,豬的身上也可以長出來糧食!
當然…
這只是一個方向,順著這個方向去思索,許多問題都能夠迎刃而解。
劉宏的晚膳也是在玉林觀吃的…
區別于正午的東坡肉與大亂燉,晚上的豬肉就顯得有些樸實無華,是最簡單的鹵制的豬肉…
吃過晚飯…
回宮之前,劉宏特地屏退眾人,讓柳羽一人進來。
他的話也有些語重心長。
“柳羽啊柳羽,朕原本以為,你擊潰了汝南袁氏…接下來一定會想方設法從氏族手中的田畝入手…去將這些土地收歸朝廷,可朕沒想到,你卻是選擇從另外的方面解決大漢的糧食供給問題!”
聽話聽音…
天子劉宏的意思是,柳羽的道門好不容易戰勝了儒門的袁氏,竟沒有選擇擴大戰果,反倒是開辟新賽道…這很讓人費解。
“陛下…”柳羽拱手,“其實,要解決氏族的田畝問題…只需要在稅收的問題上,在廢除人頭稅的基礎上推行攤丁入畝,將繁重的稅收從農戶頭上摘下,安于田畝之上,如此一來…田畝的價值勢必會暴跌,有些積蓄的農人就能買到土地…也敢生下更多的子嗣作為勞動力!可…”
柳羽頓了一下,儼然心有余季。
“可什么?”劉宏反問。
“如果廢除人頭稅,推行攤丁入畝,那就動搖了世家大族的根本利益,到時候…叛亂的或許就不是農人,而是這群氏族…而氏族手中有兵,有武裝…會更難對付!”
柳羽細細的分析起來…
“所以,哪怕汝南袁氏覆滅,大漢依舊要對氏族退讓么?”劉宏反問。
“陛下…”柳羽的話愈發的意味深長,“要打擊氏族不單單需要的是勇氣,更多的是實力,如今烏桓、鮮卑每年冬季都南下寇邊,內部的叛亂剛剛平息,這個時候當以穩為主,剿滅汝南袁氏已經取得大勝利了,當適時收手…否則勢必會適得其反,再說…陛下又真的意識到氏族的危害,底層民眾的苦難了么?”
最后的這一句…氏族的危害、底層民眾的苦難,讓劉宏一怔。
“這是什么意思?”
“臣還是那句話,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陛下真的了解氏族么?真的了解他們會做出什么樣的事兒么?”
言及此處…柳羽把嘴巴湊到了劉宏的耳邊,細細的言出一番話。
起初劉宏聽的是漫不經心,可隨著話語的深入,劉宏的表情微微的變化…
“還是南陽?”待得柳羽把話講完,劉宏反問。
“也可以是別的地方,只不過…諸如冀州并不太平!”柳羽語氣嚴肅,他下意識的道:“如今冀州的刺史是王芬吧…這家伙…”
他這欲言又止的話語,又帶著許多有意無意的玩味…劉宏追問道:“王芬怎樣?”
“沒什么…”
恰恰,柳羽“沒什么”這三個字讓劉宏覺得…這事兒古怪,這人有鬼!
當然,羽兒沒有細說,劉宏也犯不上去細問…
他一捋胡須,“看起來,朕還是得去趟南陽,去看看…洛陽城外的景象!”
說到這兒,劉宏緩緩起身,“天色不早了,朕就回宮去了…你近來也打算去幽州,去征討烏桓,朕這里祝你旗開得勝…”
向外邁出一步,劉宏又想到了什么,他補上一句,“還有,朕在幽州給你準備了一份厚禮!希望你喜歡吧!哈哈…”
話音落下,劉宏已經邁出了此間屋舍。
不多時…
門外傳來張讓那尖銳中帶著些許茫然的音色。
——“陛下擺駕回宮!”
這一次玉林觀之行,似乎…這一對君臣說了許多,又似乎什么都沒有說!
一切的一切都在一種十分的默契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