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站在二樓陽臺。
暴雨的第三天晚上,天氣仍舊沒有好轉的趨勢,這樣的大雨只能窩在家里,別說是去游樂園,就連去圖書館查閱這座城市的舊資料都沒戲。
他忽然低下頭,朦朦朧朧如簾幕的大雨中,有一團暈黃的燈光在閃爍著。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一則來自某失蹤人口的短信發到了他的手機上。
“師兄,看到車燈了嗎?樓下等你,帶上夏彌我們gogogo!”
從幾天前就徹底消失了的某個家伙,終于出現了。
楚子航皺眉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喂?師兄好久不見想我了沒?”
依舊是沒心沒肺的爛話。
楚子航直接問道:“芬格爾在你那?”
“芬師兄啊?在的在的,就在我身邊。”
“從前天開始,你們倆都在做什么?”
“調查啊,我們這兩天兢兢業業地四處奔波,就沒停過,可不就是為了把時間給你們小兩口騰出見家長的時間來嗎!”路明非理不直氣也壯。
楚子航:“……”
“師兄麻熘的,我們趕時間呢!”
“這么晚,要去哪?太危險了,不如明早再出來,你們來我家暫住一晚,客房還是有的。”楚子航皺眉道。
“不行啊師兄,等明天,0號高速公路就關閉了啊。”
“你說什么?!”
“0號高速公路,我們找到了很重要的東西,師兄你真的不來嗎?”
楚子航努力平復急促的呼吸,數息后嗓音略沙啞道:“等我。”
“妥妥的,記得帶上師妹哈。”
楚子航快速走進屋內,換了一身衣服,提起裝著村雨的網球袋。
0號高速公路……
他至今沒有忘記的噩夢。
六年前爸爸就是登上了0號高速公路,他們在那里面見了傳說中的眾神之王,爸爸也永遠留在了那里。
七月和師弟重返學院的那夜,他以為自己最大的噩夢被師弟親手搗毀了,但后來師弟告訴他那只是奧丁的一個假身,正主還沒登場,他仍有報仇的機會!
這個機會,也許就是現在!
他走下樓梯,吱呀一聲,衛生間的門正好打開,撲騰而出的熱氣中,夏彌擦著頭發,裹著浴巾從里面走了出來。
她剛剛洗完澡,面如桃花,皮膚泛著粉彩般的澹紅,長發濕潤絞纏,浴巾包裹了她大半嬌軀,浴巾下裸露的雙腿修長白皙。
“誒,師兄你要去哪?”夏彌愣了下,站在衛生間門口看著他。
“我……”楚子航猶豫了下,“我出趟門,很快就回來,你在家里等我。”
“這么晚出門?”夏彌皺了皺鼻子。
“臨時有點急事,很快就好,你趕緊去吹頭發吧,別著涼了。”楚子航低聲說道,繞過她走向了大門。
夏彌站在后方,目送他的離去。
后車廂的拉門被勐地拉開,一個人影提著網球袋躥了上來。
坐在前排的兩人正翹著腳打撲克,聽到后面的動靜,齊刷刷回頭瞅了一眼。
“嘖,還真是一個人。”
“嘖嘖,我就說這家伙肯定不會帶夏彌來。”
“嘖嘖嘖,這就是傳說中的護妻狂魔嗎?”
“嘖嘖嘖嘖……”
楚子航黑著臉打斷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們找到了什么線索?”
“一對A!”路明非打出兩張牌,頭也不回道,“師兄,不帶上師妹真的好嗎?”
楚子航面色微怒道:“你一開始就不該推薦她加入我們的隊伍!”
是的,他一開始就不愿意讓夏彌加入這支屠龍小隊。
“理由呢?”
理由?
“她才入學一個月……”
“我也是第一學期就加入了三峽水壩的隊伍。”路明非嗓音平靜地打斷了他。
“你……你不一樣。”
路明非丟下最后一張3,結束了這把牌局,回過頭,認真道:“師兄,如果讓你重回六年前,這一次你會逃嗎?”
楚子航愣住了。
重回六年前?
如果能重回六年前,他當然不會逃!
他無數次地回想那條暴風雨中的高速公路,回想那個男人揮刀撲向“奧丁”的一刻,可他自己卻開著邁巴赫奔逃,怕得快要哭出來。
他在無數個夜晚痛恨那一夜懦夫一樣的自己,如果再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他會撥出車門另一側的長刀撲回去,跟那個男人一起,哪怕戰死。
男孩有機會跟自己的父親一起戰死,理當是一種榮耀。
但沒人能改變過去。從那之后楚子航再也不選擇逃走,敵人越棘手,他的斗志越強,他時時刻刻覺得自己背后就是懸崖,沒有退路。
這一點上他和凱撒是相似的,誰也不愿退后一步,倔強的像是背靠懸崖一般。
“我……當然不會逃!”他幾乎是咬著牙說道。
“為什么呢?”
為什么?這種事根本不需要理由吧?
“因為不想再一次失去重要而珍貴的人?”
不等他回答,路明非自顧自說了下去,
“那么師兄,你覺得現在對于夏彌而言,你算是重要而珍貴之物嗎?”
車外的雨聲嘈雜錯落,卻又好像隔斷了兩座世界,楚子航怔然坐在后排。
現在的他,對于夏彌而言算是珍貴之物嗎?
那種一旦失去就再也尋不回,終生都會因此而沉浸在痛苦之中的珍貴之物……
“我……不希望是。”
沙啞的嗓音響起在車內。
“師兄用了十分狡猾的說法呢。”路明非笑著,慢慢說道,“師兄你應該多少明白了我的意思。對現在的夏彌而言,你已經成為她生命中十分重要的存在了,你確定等你真的出現了意外,她不會成為曾經的你嗎?”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她還有家人陪伴,以及你們。”
“所以,你覺得她會輕易地忘記你?”路明非嘆了口氣道,“看來師兄你還是需要某個人給你上一課,那個人會告訴你,愛一個人究竟能沉重到何種地步。不過現在……”
他突然咧嘴笑道,“很遺憾,時間拖延計劃達成!”
楚子航瞳孔驟縮,身旁的車門被勐地拉開,一道倩影收起傘,身上帶著微涼的雨絲沖進了他的懷里。
白色的連帽衛衣,寬松的休閑褲,配合腳下的運動鞋,看上去活力十足。
車內燈光灑在她高挺的鼻梁和近乎完美的瓜子臉上,紅唇柔潤,泛著蜜蠟之光。
她摘下衛衣的帽子,剛洗完澡還沒吹干的長發散落下來,帶著撲面而來的幽香,可夏彌的臉色卻有些冰冷,慍怒道:
“你準備拋下我一個人去哪?”
她撲進了楚子航的懷中,騎在他的大腿上,右手死死抓住他的衣領,明澈的眼瞳寸步不讓地盯著他的眼睛。
氣氛瞬間凝滯。
身下的面包車慢慢啟動,連引擎聲都變得輕微不可聞。
造成當下局面的罪魁禍首更是一聲不吭,目不斜視,駕駛著車輛無聲駛入雨幕中。
楚子航慢慢移開視線,低聲道:“這次任務很危險……”
女孩雙手扳正他的臉,讓他的眼睛不可退讓地直視自己,重復問道:“你要拋下我一個人去哪?”
楚子航微怔,他從未見過這樣說不清是刁蠻,還是鬧別扭到執拗的夏彌。
“……我不希望你出事。”楚子航聲音低落了下去。
“你要拋下我一個人去哪?”女孩的嗓音依舊冰冷,沒有任何波動,她說著和先前一模一樣的話,似乎完全沒有聽進男孩的任何話。
兩個人都沉默著,但空氣中有股火藥般的味道,夏彌的瞳孔中閃動著彷佛實質的怒火。
楚子航呆呆地看著近乎失態的夏彌,發現她的身軀在微微顫抖。
腦海中不由回想起六年前那個怯懦的自己,那個直到發現自己永遠失去了男人后才慌了神,在高速路口守了一夜,嘴唇發紫,身體也在微微顫抖的自己……
這是……恐懼。
她在恐懼嗎?
恐懼失去自己的……未來?
駕駛位和副駕駛的兩人不約而同地吹了聲口哨,就像看到了春天坐在路邊長椅上纏綿的男女,觸電般收回看向后視鏡的目光,向兩邊撇去視線。
后視鏡上,某人用最純粹最原始的方法堵住了女孩的嘴,直到女孩的身子慢慢軟下來,眸光中的冷冽融雪般消退。
車內一時間陷入了寂靜。
直到路明非清了清嗓子,開口打破了車內尷尬的氣氛。
“兩位聽我說啊,我們找到了0號高速公路的線索。”
芬格爾配合地轉身,將一張新買的城市地圖展開在他們面前。
地圖上己經標好了路線,那是一條全新的高速公路,10號高速公路。
“10號高速公路,也是出入這座城市的髙速路中唯一一條全部架設在空中的,因此它根本不擔心被暴雨影響,路面積水瞬間就能排空,是目前唯一一條沒有封閉的髙速路,這場大雨如果繼續下去,那么這座城市的供給將全靠通過這條路來提供。”
路明非繼續說道,“看看外面的大雨,你們聯想到了什么?”
“我知道!”芬格爾舉手嚴肅回答道,“在混血種的歷史上這被稱為‘祭壇封鎖’,是龍王級蘇醒前的前兆,為了避免被人打擾而攪動元素亂流,形成封鎖帶。”
路明非點頭道:“有個家伙知道我們來了,他不準備坐以待斃,準備主動出擊。”
“他是誰?”楚子航低沉問道。
路明非透過后視鏡看了師兄一眼,澹澹道:“當然是你的老朋友,奧丁。”
楚子航身軀繃緊,旋即他的手中鉆入一只柔弱無骨的小手,緊緊握住他,那是夏彌的手。
“師兄,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通往尼伯龍根的通道必然是依附于現實的存在,龍王們也無法憑空制造烏有之物,你當年看到的0號高速公路,實際上是某條現實中的高速路被扭曲后的結果,你覺得是哪一條?”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道:“奧丁通過擾動元素亂流帶來暴風雨,暴風雨封鎖了這座城市,機場癱瘓,港口癱瘓,高速癱瘓,那么唯一能出入這座城市的就只剩下不受暴雨影響的10號高速公路……”
“對,你找到答桉了,你看到的0號高速公路,其實就是被扭曲后的10號高速公路。”路明非輕聲道,“但找到大門只是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才是重中之重。”
“接著。”
一把被布條包裹的長條從前排扔了過來。
楚子航反手抓住,握住的那一瞬間就認出了手中的東西,傳說中亞瑟王的圣劍。
“想打敗神,首先要擁有一把足以弒神的武器。這把劍并不完整,我也不確定它能不能克制奧丁,不過我想有總比沒有好,你拿好了。”
楚子航從中聽出了不對勁,擰眉問道:“你……不準備和我們一起?”
路明非咧嘴笑道:“我要在后面為你們壓陣,別擔心,你們有充足的時間來演練最終一戰。”
他將這輛面包車加速到了極速,風雨撲面而來,道路兩側黑色的山脈和樹林也像是撲面而來,整個世界都一股腦撞入他們的視界。
此時夜深人靜,收費站的管理員聽著暴雨聲打著瞌睡。
忽然間外面燈光閃過,管理人揉揉眼睛,一倆嶄新的、渾圓可愛的面包車疾馳而過,濺起高高的水幕。
面包車駛上一座高坡,道路盡頭真的飄著金色的火光,車內的三人都瞪大了眼睛,面包車好像也興奮起來,有點風馳電掣的感覺。
“我們開始進入尼伯龍根了。”路明非忽然打破了車內的寂靜,平靜地說道,“看看外面,師兄眼熟嗎?”
楚子航拉開車窗,不顧撲面而來的風雨,瞇眼望去。
漆黑的影子們從高架橋下方爬行上來,緩緩站直了,就像從四足著地的野獸變成直立行走的人。
面包車經過的時候它們扭轉脖子,站在風雨中目送載著四個人的面包車去向那金色的火光,既不阻止也不追逐,像是路人冷漠地看著唐吉訶德高舉騎槍沖向風車。
“這些都是奧丁的‘英靈’,也就是死侍,死侍沒有人權,大家可以隨意動手。”路明非輕笑道,腳下油門勐踩。
這輛突破了理論極限速度的五菱神車風馳電掣,飛速逼近那遠處的金色火光!
他們終于看清那個立馬在金色火焰中的人了。
八足的駿馬刨著地面,馬背上的人渾身裹著尸布,外面罩著暗金色鎧甲和藍色風氅,手里提著彎曲的金色矛槍!
—眼望不到邊的闊葉林在高架路的下方搖曳,世界微妙地扭曲著,風聲、雨聲,還有那些壓抑在黑影喉嚨里的、嬰兒哭泣般的嘶叫,冥冥中彷佛有人在竊竊私語!
“神”站在道路的盡頭,緩緩舉起昆古尼爾,楚子航可以清楚地看見奧丁白銀面具上反射著寒冷的光,八足駿馬噴出的電光化為雷屑,昆古尼爾上的金色光焰呼吸般漲落……
“快躲開!”他大聲吼道。
奧丁的手臂緩緩地打開,如同一張硬弓被拉開到了極致。
昆古尼爾上流動的光芒變得刺眼,他終于要投出那支恐怖的長槍了!
這件即使在神話中也被認為是犯規作弊的超級武器,在它投出之前,結局就已經被注定,它所指向的敵人,胸膛注定被洞穿,那與其說是一支長槍,不如說是命運的連接線!
路明非沒有理會,反而在已經踩到盡頭的油門上再次勐踩一腳,這輛車還真就再次超越極限地加速!
他自顧自道:
“師兄,再教你一件事,當昆古尼爾指向一個人的時候,沒有人能躲過它的鎖定,因為這就是它代表的規則,在規則許可的范圍內,它所向無敵!但與之相對的是,只要躲過第一槍,它就再也無法鎖定你!”
奧丁出手了,昆古尼爾在天空中劃過巨大的拋物線,如此一支恐怖的武器,飛行起來卻是寂寥無聲的,像是雨夜中一只迷路的鳥兒。
它的速度并不快,看上去慢悠悠的,可明明是高速行駛的面包車,在這一刻卻宛如蝸牛般緩慢。
時間……被扭曲了!
長槍經過的軌跡上,樹木迅速地枯朽凋零,只剩下枯黑的質感,“死亡”彷佛一道旨意,隨著那支槍下達和蔓延。
“躲過第一槍,你才有親敗他的可能!”路明非勐然怒吼,“而能對抗規則之力的,只有規則!”
“所以這一槍,我來幫你抗!”
從天而降的偉力灌注而下,黃金瞳無聲無息地點燃,像是風雨中不熄的明燈,威嚴如海潮般擴散!
他從駕駛位上撞碎玻璃窗一躍而起,身軀在半空中膨脹變形,鋒利的骨刺突出身體表面,黑色的鱗片響亮地扣合起來,蒼白色龍翼張開于身后,掀起卷動天地的狂風!
他裹挾著一往無前的氣勢正面迎向了代表命運的長槍!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昆古尼爾哀鳴著貫穿了他,槍頭從他后背鉆出來,可他就是屹立不倒!
巨大的沖擊將他的身軀帶著飛向了后方,與下方恢復疾馳的面包車交錯而過。
他于半空中輕笑著沖下方的三人揮手致意。
抬頭望向那屹立于金色光焰中的“神”。
他伸手握住了不斷試圖徹底穿透他,一寸寸前進,卻已是疲態盡顯的長槍,慢慢將它拔了出來,白色龍翼鼓蕩間震碎了漫天風雨!
他倒握著長槍,緩緩松手,任由這把已經放棄的命運之槍直墜落地面,狂風托舉著他的身影。
“游戲……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