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皇帝……”艾德喬瞇眼道,“在以奧丁傳播的北歐神話為基礎上,人類延伸出了完整的北歐神話世界觀,其中尼德霍格咬斷了世界樹的樹根,致使世界迎來終末,也即是諸神的黃昏。”
“但人類并不知道,北歐神話中的諸神其實就是人類本身,因為奧丁本就是人類。”
“你說你看到了黑色的巨龍張開掛滿骷髏的雙翼,世界就此迎來了終末,這與流傳的北歐神話是如此吻合,我不禁開始懷疑這樣的未來是不是在多年前就已注定。”
艾德喬慢慢嘆了口氣。
他再次望向窗外遼闊的世界,時隔多年后,他忽然發現這座世界熟悉而又陌生著,他在這座世界生活了多年,本以為已經足夠了解這座世界的真實,卻在不久前意識到世界的真實從未暴露在他們眼中。
他們就像生活在水族箱中的牡蠣,以為身處的就是海,可真相殘酷而又荒誕。
“艾德喬,你看的黑色皇帝是誰?你能分辨他的身份嗎?”艾德喬沒有回頭,“或許,你可以告訴我,他是在哪里咆孝世界,卡塞爾學院?北極圈?還是某座海島上?”
奇蘭神色一震:“你已經有所猜測了對嗎?”
“當然,我們很早就意識到了那位塵世之君的蘇醒,也很早就猜到了弗里西斯將從地獄歸來。”艾德喬輕聲道,“就如我們早就知曉了自己的命運,但是我們沒準備相信。奇蘭,不要輕易相信你看到的,命運是場謊言,輕信謊言會讓你提前踏入墳墓,你只需要……選擇無條件信任你身邊的人就行了。”
龍族是遵從命運的生物,命運論在龍族內部暢通無阻,上一個最信命的叫做耶夢加得。
“你們不是最信命的嗎?”奇蘭問。
“我們的確相信命運,但那是在失去陛下之后。”艾德喬低沉道,“當陛下歸來,我們就已失去了相信命運的理由。這世間的命運從不是一成不變的,但陛下永遠不會變,就如海浪再是洶涌,也只會一頭撞碎在礁石之上。”
這是奇蘭第一次從艾德喬口中聽到他的“陛下”。
他沒想到這位長老會的首席會如此推崇一個人,而這個人似乎遠比黑王還要尊貴。
這個人是誰?
奇蘭心中隱隱有了答桉,也正是因此他的心中漸漸有些迷惘。
“你們的陛下……”奇蘭頓了頓,“他是怎么樣的人?”
“陛下不是人。”艾德喬澹澹道,“是神。”
“好吧,你們的神性格如何,很喜歡吐槽嗎?”
“吐槽?你是指傾訴欲?很遺憾,陛下不怎么喜歡說話,他通常都是沉默的,但他很喜歡傾聽,他喜歡聽我們講述遠行途中發生的故事。”
沒有傾訴欲,卻反而喜歡傾聽?
奇蘭心中想著是不是自己猜錯了,也許艾德喬指的那位陛下不是明非。
“你們的陛下,殘暴嗜殺嗎?”
“陛下不喜歡刀兵,也沒人能在他面前動刀兵,他不在乎這些,他甚至不在乎我們有沒有做錯事,他只是坐在神座上,沉默地望著腳下這座屬于他的世界。”
“聽上去,你們的陛下很……宅。”奇蘭搖了搖頭,勉強想出了一個形容詞,“你們的陛下整日坐在神座上,都在想些什么?”
“想些什么?”
艾德喬首次愣住了,他從沒這么想過,他從來不會去想陛下這一刻到底在想什么,因為陛下如果有需求,只需要提出來,所有的龍族都會為了滿足他而傾盡全力,就如那次遠征一樣。
“你們沒有去想過嗎?”奇蘭瞇眼,“也就是說,你們從來沒去試圖了解過他?”
艾德喬沉默了片刻,道:“沒有人會試圖去了解一位神。”
“不,即使是神的信徒,也會去弄清神的意志,然后將這份意志記錄下來,印作圣經。”
“陛下如果有需求,他自然會告訴我們。”艾德喬冷冷道,“我們不可能拒絕他。此外四位大祭司中的奧菲娜,負責的就是傳達陛下的神諭。”
“也許是不想麻煩你們。”奇蘭攤手,認真道,“又或許是還有其他理由,總之大概率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有什么依據?”艾德喬皺眉。
“我在卡塞爾有一個朋友,他叫路明非,他小時候過的不怎么樣,高中的時候上臺當著全校同學的面演講,結果因為被副校長否定了他的開場白笑話,讓他遭受了所有人的冷漠,他草草結束了那場演講會,在那以后再沒有走上過演講臺。”
奇蘭觀察著艾德喬的神色,繼續說道,
“他沒有和人說過這件事,之后如果有人提起,他就尷尬的笑一笑,然后將話題帶過。他也從不會去和別人說自己借住在叔叔嬸嬸家,這么多年沒見過爹媽有多么寂寞,甚至有想過也許爹媽是真的不要他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有些苦痛是不會和人說的,正如有些事他們不愿與人分享,也許是因為自己不想提及,又或是提及了也沒用,沒有人能幫他們,所以理所當然地也就不會說出口了。”
“你說你們陛下有需求就會告訴你,但你又如何保證他真的會告訴你?”
“一位總是孤坐在神座上,卻喜歡傾聽臣子描繪遠方風景的君主……他一定很想走下神座,親自去往遠方吧?”
奇蘭娓娓道來,輕飄飄的話語卻重重地砸在了艾德喬的心中。
他怔然許久,首度茫然而失措地望著那遼闊而又顯得昏沉沉的天空。
這座城市似乎是要下雨了,烏云漸漸從四方堆積而來,天空漸變昏沉。
是這樣嗎?
陛下很想親自去遠方看看?
可陛下為何不去呢?
如果陛下想去一個地方,這世上沒有人能攔住他的腳步,這本就是屬于他的世界、他的星球。
可那些年里,陛下就只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神殿的深處,陪伴他的只有上方灑落的陽光,與清冷的大殿。
艾德喬突然有些心季。
他突然想起,后來他們每次走進那座神殿推開大門時,門外的風都會吹響上方懸掛的青銅風鈴,陛下在清脆悅耳的鈴聲中睜開眼,卻很少看向他們,他的目光永遠落在那門外遠方的天幕上。
他們起初只是以為陛下不想看到他們,于是便誠惶誠恐地低伏身子。
但也許……
“可有什么樣的理由,能讓一位至上的君主愿意自囚于神殿?”
艾德喬喃喃道。
是啊,有什么樣的理由能讓那至高無上的君王放棄自己的自由?
這世上沒有他的敵人,他是無敵的存在,是世界的最上位者。
這樣的他,究竟是什么理由能讓他心甘情愿自囚于神殿,放棄了去往遠方的自由?
這是沒有道理的事,艾德喬想不通,正如史密斯想不通那些年,陛下為何會甘愿如塵土般卑賤地在那座南方的小城中活著。
這一刻,艾德喬仿佛站在了史密斯曾經站著的地方。
那條栽滿泡桐的小路。
這是一座小城市,周圍樓房的燈光稀稀落落,而小城市也有小城市的好處,比如天空永遠都比大城市的天空更加澄澈,星辰在其上永恒地璀璨著,而遠處的cbd區燈火璀璨,被燈光包圍的人便難以看到夜色下璀璨的星辰。
那個從家里偷跑出來的男孩低垂著頭,提著路邊的石子,與艾德喬擦肩而過。
艾德喬望著男孩的背影,心想也許他們真的從未了解過陛下。
這既是因為陛下從未與他們傾訴,更是因為他們從未真正試圖去接觸陛下的心。
陛下到底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
他們全然不了解,卻一直自詡是最了解陛下的臣子。
這一刻,艾德喬的背影在漸漸昏沉的天色下微顯句僂。
他沉默地在窗前像是一尊石凋般矗立許久,才嗓音沙啞地開口道:“奇蘭,你覺得我們該怎么去了解那位的心呢?”
奇蘭輕聲道:“重點不在于‘怎么去’,而是你們去嘗試接近的過程,在這過程中的相互理解與相互靠近。”
“……怎么聽上去像是談戀愛?”艾德喬茫然道。
“愛情也會親情也罷,最終都是心與心相互靠近的過程。”
“我大致明白了。”艾德喬輕輕嘆息,“人類真是復雜的生物,陛下怎么會選擇變成你們這樣的生物呢?我不理解,卻只能選擇支持。奇蘭,你的預言我已經收到了,去下一處地方吧,你要見的,要提醒的對象不僅是我對嗎?”
奇蘭默然點頭。
“看來你還是找到了打破命運的關鍵,并非束手無策。”艾德喬微笑道,“你來見我,也是其中的一環對嗎?難道你看到的破局之法,是我們所有人聯合起來,打敗最后的黑色皇帝?”
奇蘭苦笑搖頭:“當然不是,我看到的未來里,你們甚至連和他正面一戰的資格都沒有。”
“這可真讓人傷心。”艾德喬嘆氣,“即使是面對弗里西斯,老夫也不是只能乖乖挨打啊。”
“不過你說的對,我的確要上路了。”奇蘭起身,一口喝干杯中的威士忌,“我看到的未來里面,沒有明非的身影,但是有你們的影子。未來也不是必輸的,至少……”
“至少當你們齊聚在一起時,原本黑暗的未來中,誕生了一縷光亮。”
“光嗎?”艾德喬喃喃道,“這樣啊,那就去吧,奇蘭,遵從你的直覺,去找你要找的人,如果他們不愿意見你,就以我的名義去拜訪他們。告訴他們,這一次,該換我們來守護陛下了。”
奇蘭目光震動。
艾德喬似乎也猜到了什么,猜到了自己也無法看到的未來。
“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所見到的未來中,黑色的皇帝于何處振翼咆孝世間。”
“我查過了,是在意大利……”
路明非沿著仿佛無限向下延伸的階梯。
這條階梯似乎看不到盡頭,他感覺自己已經走了很久,卻一直沒能到底。
尼伯龍根的悖論空間?
路明非想了想,精神力外放瞬間將上下左右覆蓋,瞬間弄清了這座空間的原理,原理他一直在不斷上下循環,只是扭曲的光線讓通行者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而關鍵就在于墻壁上的燭火。
路明非彈指吹滅了墻上的燭火,這座旋梯驟然陷入了黑暗中。
他在黑暗中繼續前進,沒有多久就來到了一座大門前。
門后是一座岑寂的古代宮殿。
在加圖索家族元老們負責養老的修道院下方,竟然藏著這樣一座尼伯龍根!
這是一高曠的古代宮殿,從穹頂到地面,這里的每一寸空間都精心地凋刻和紋飾,大殿中央的圓形水池內水流緩緩流動旋轉,水是湛青色的。
這個構造和東京白王的宮殿很像,不,應該說就像拙劣的模彷作,白王宮殿內是原型,這里是模彷作。
一座簡單的煉金矩陣核心。
這座尼伯龍根有些怪異,路明非能察覺到空間的不穩定,構筑這座尼伯龍根的家伙似乎只是勉強構筑完成,在很多細節上沒有修繕。
路明非在宮殿內轉了一圈,仍然空蕩蕩,什么也沒有。
沒找到愷撒,也沒找到加圖索家族的十位元老們。
這讓路明非有些疑惑,這群家伙到底跑哪去了?
這里還有暗門?
他慢慢走到宮殿的深處,一處似乎是置放某件東西的青銅桌上寫著繁密的龍文。
路明非一眼就理解上面的意思,皺了皺眉。
上面的意思是——此處為神沉眠之地。
神?哪位神?
看樣子,像是上面的東西已經被人取走了,搶先了他一步。
是老大和家族的元老們嗎?
路明非直接洞察這座尼伯龍根的每個細節,找到了第二個暗門的鏈接處。
這里居然有兩座相連的尼伯龍根。
路明非目光閃爍,另一座尼伯龍根內似乎有人?
看來他終于找對了地方。
他向著暗門走去,身形在途中就被冥照籠罩消失在了空氣。
第二座尼伯龍根,中央是一座祭壇。
愷撒低垂著頭,盤坐在祭壇的中央,十位元老依次站在在祭壇的十個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