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楚子航?”
充滿審視意味的目光賭桌對面投射過來。
沒有等他們前往高層,服務員就敲響了他們的客房,說頂樓的貴客想要見見二位。
楚子航察覺到對方說的是貴客,而不是主人,也就意味著見他們的人依舊不是這艘游輪真正的主人。
在服務員的帶領下,他們穿過走廊,正前方的藍色雕花大門已經敞開,白色和海藍色相間的優雅小廳里擺著一張寬大的賭桌,旁邊書架上堆滿了賭具。
門在他們身后關閉,屋內的燈光明亮卻顯陰沉和壓抑。
披著大衣的男人咳嗽了兩聲,坐在賭桌對面,他只是掃了一眼夏彌,就將審視的目光全部落在楚子航身上。
楚子航聞到了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源頭似乎就是賭桌對面。
這人身上有傷?
楚子航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左右打量著這間小廳,極致的奢華中透出些許藝術氣息,無論是賭桌旁那臺鍍金的空氣鐘還是黃銅的六分儀,每一件裝飾品都有年代感,站在這間小廳里有種時間倒流半個世紀的感覺。
這位,似乎是一位懷舊的收藏家?
“你要學會收斂自己的精神波動。”男人淡淡道,“不然這會讓你在與弗里西斯的戰斗中,失去一切主動權。”
這句話有點沒頭沒尾,可下一句,卻讓楚子航猛地警惕起來。
“別看了,我不是收藏家,這里也不是我布置的,這里真正的主人只是一個喜好面子,壓根不懂欣賞這些的蠢貨。”
瑪爾斯淡淡說道。
這時,楚子航突然想起了一點。
在大學的第一堂課上,教授們會告訴每個學生,通常人類很難捕獲完整的龍類,因為龍類的大腦可以感覺到人類大腦的思維輻射,它們要么在人類靠近前發動進攻,要么就會逃走。
混血種可以縮減被感應的距離,但仍然很難完全消除,除了那些真正優秀到可以與龍王正面一戰的最強混血種。
這也是混血種難以靠人數堆死龍族的原因之一。
低階的混血種會被龍族的龍威輕易懾服,這是源自血脈的壓制,即使能挺過去,你腦子里的思維輻射也會被對方洞悉,你的一切進攻意圖都被對方看穿了。
這件事他問過夏彌,夏彌直言他的血統根本不是那些混血種能比擬的,她也看不穿他的思維波動,但理論上掌握精神元素的白王和黑王,可以做到這一步。
這人究竟是……
“瑪爾斯,不要擺弄你的謊言了。”夏彌喚出了他的名字,神色冷冽道,“即使弗里西斯也不可能感受到他的思維輻射。”
瑪爾斯微微一笑:“心理學,加上一點小小的博弈,以你的模樣來看,我應該沒有猜錯。”
楚子航神色肅冷,對方擺了他一道。
瑪爾斯悠悠看向夏彌:“艾德喬的小公主,你很有自信,這份自信是建立在他的血脈上,還是其他的某些緣故?”
他突然劇烈咳嗽,咳嗽聲暫時打斷了夏彌的開口,一口血跡染紅了他的手帕。
“抱歉,讓二位見血了。”瑪爾斯輕輕一嘆,“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啊。”
楚子航目光如刀地盯著他的胸膛,仿佛能穿透大衣,看到里面的傷勢。
“被仿造的昆古尼爾捅了幾槍。”瑪爾斯微笑著解開了大衣,露出了猙獰斑駁的血淋淋傷口。
夏彌瞳孔驟縮:“你居然還沒死?!”
“本來是要死了。”瑪爾斯合上大衣,聳肩道,“但是總覺得不甘心,就硬扛了下來,弗里西斯原本也以為我必死無疑,才放棄了追下來。”
“弗里西斯……他手中為什么有昆古尼爾的仿品?”夏彌神色凝重,“他怎么可能和奧丁聯手?”
“聰明的女孩,他絕不可能會和奧丁聯手,所以答案只有一個。”
瑪爾斯擦拭了嘴角的鮮血,鼓勵地看向夏彌。
夏彌的臉色漸漸蒼白,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陷入了難以置信當中。
“你們應該認為現在的奧丁,其實是洛基對嗎?”瑪爾斯淡淡道,“這點沒錯,但洛基就是弗里西斯給奧丁設下的圈套。弗里西斯的狡詐超出了我們的預料,這點其實我們應該早就想到的。”
“別在這馬后炮了。”夏彌深吸一口氣。
“不,這不是馬后炮。”瑪爾斯頓了下,“我是在提醒你一件事,我們一直都忽視了‘先知’的價值。弗里西斯曾經對自己,也對整個龍族下達了預言,他預言了自己的死,也預言了自己的歸來,這樣的情況下,他怎么會不做準備呢?”
夏彌沉默片刻:“我聽明白你的意思了。”
“是哈賽找到你們的,對嗎?”瑪爾斯突然問道。
“對。”
“他還好嗎?”
迎接他的是兩人的沉默。
瑪爾斯目光黯淡了幾分,他從這份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好吧,讓我們跳過這個話題。”瑪爾斯抬頭,“告訴我,你到底擁有什么底牌,才讓哈賽將你特意送到我的面前。”
夏彌雙手撐桌,起身前傾,目含敵意道:“瑪爾斯,你應該清楚現在的處境,這是新的時代,你應該學會認清敵人和你惹不起的人!”
瑪爾斯凝視她半晌,搖頭道:“當你的男人在場的時候,你要學會將談判的主導權交給他,不然日后他會被其他龍族看成是小白臉的。”
夏彌大怒,拍桌而起,卻被楚子航按住了手背。
楚子航拍了拍夏彌的手背,示意她冷靜下來,待夏彌不甘不愿地走下,楚子航拿過了談判的話語權。
“瑪爾斯先生,你才是這趟出現真正的幕后主使,對嗎?”
“幕后主使……這個詞不好,你應該用‘推動者’來形容我。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弗里西斯。”
“您的目的是什么?”
“一問一答,現在該你回答我了。”瑪爾斯淡然道。
“我擁有很多底牌,但我不知道哈賽先生看中的是我的什么。”楚子航平靜道。
“那我換個問題,你有得到血源印記嗎?”瑪爾斯凝視著面前的男人。
就是這個男人,是陛下這一世最看重的人類之一。
“血源印記……我的確有一道,但那只是用來穩定我的血脈的。”楚子航解釋道,“它解決了我爆血的隱患。”
瑪爾斯皺了皺眉,這個答案和他想的不一樣。
他原以為面前的家伙,就是皇帝的載體。
“您的目的是什么?”楚子航再次重復道。
“前往阿瓦隆,殺死阻止弗里西斯篡奪奧丁的身軀。”
這個答案讓楚子航和夏彌忍不住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驚詫之情。
這個答案,以及其中蘊含的信息,都超出了他們的預計。
“該我了。”瑪爾斯慢慢道,“楚先生,你怎么看待龍族,你覺得龍族有人類共存亡的可能嗎?”
楚子航皺了皺眉,想了想,道:“歷史已經給了我們答案,事實上我們雙方已經共存了千萬年了,混血種和龍族互相牽制,雖然暗面下戰爭從未停止,但世界總體依舊趨于平靜,而我們雙方戰爭造成的傷亡,遠比不上一場國與國的戰爭。”
瑪爾斯笑道:“這個答案出乎意料,但你沒有說錯,這幾千年來,死在人類自己手中的同胞,超過死在龍族手中的不知多少倍。”
“這是因為你們被牽制住了。”楚子航反駁道,“而且龍族中,死去的龍族絕大多數也都是死在同族手中。”
“好吧,也許你說的是對的,”瑪爾斯似乎完全沒有與他爭辯的念頭,淡笑道,“看來這種劣根性不分族群。”
楚子航深深看了他一眼,問道:“第三個問題,你有多少把握能夠阻止弗里西斯占據奧丁的身軀。”
在與諾恩斯的交流中,楚子航知道了很多隱秘,比如她的身體其實依舊存在于阿瓦隆中,作為整座煉金矩陣的核心,鎮壓住了奧丁的本體。
她現在行走在外的,是她的心靈之力所化,和本體息息相關,無論哪一邊受了損傷,另一邊都會等同承受。
一旦奧丁的身軀被弗里西斯篡奪,那么阿瓦隆這座囚牢必將毀滅,而諾恩斯也將遭遇滅頂之災。
“很低,大約只有一成。”瑪爾斯舔了舔下唇,“你們可能不清楚,弗里西斯已經蘇醒了,他的力量恢復到了鼎盛,除去沒有龍軀外,一切都是零代種級別的。”
夏彌忍不住插嘴道:“他已經恢復到了鼎盛?!那除了他,誰還能阻止弗里西斯與占據了奧丁身軀的洛基聯手?”
“前面還夸你是聰明的姑娘。”瑪爾斯嘆氣道,“你會和一個要占據你身體的人聯手嗎?洛基的確是弗里西斯埋下的棋子,但這個棋子已經成長到快和他比肩的地步了,換你不試著反抗一下?”
夏彌冷聲道:“弗里西斯什么時候會不做二手準備了?”
“沒錯。”瑪爾斯坦然點頭,“我最新得到的情報中,弗里西斯撕裂了自己的靈魂,將一部分埋進了洛基體內,這就是他的伏筆,正常情況洛基是沒有反抗能力的,所以他需要盟友,需要場外援助,而我們就是他的場外援助。”
說到這里時,他看向了楚子航:“楚先生,這種情況,你是想報父仇,還是穩定大局?”
楚子航繃著臉,沒有說話,神色很難看。
那個雨夜后,他所剩下的就是復仇,他痛恨那夜倉惶逃竄的自己,他希望能再來一次機會,這一次他不會逃,即使前方是死亡,他也能一往無前。
這種情況,讓他聯手奧丁對付第二代黑王,這種感覺……
楚子航緊緊咬著牙,沒有出聲。
瑪爾斯見狀點了點頭,給予肯定道:“不錯的眼神,但還不夠,要想復仇,需要的是力量,如果你能碾壓過弗里西斯,那么順帶再碾壓奧丁,也只是順手而為的。但是你沒有這份力量,所以你要么為了你的父親怒斬向奧丁,然后任由弗里西斯占據奧丁的身軀,融合新的力量,要么就只能和你的仇人短暫聯手,先行處理掉弗里西斯,再分生死。”
他說的很平靜,沒有夾帶絲毫個人情緒,就像在陳述一個殘忍的現實。
楚子航面無表情道:“我會根據場合做出適當的判斷。”
“狡猾的答案。”瑪爾斯嘆氣,“不過你能說出這句話,也足夠我高看你了。”
“你有具體的計劃嗎?”楚子航看向瑪爾斯,“在這件事上,我們的目的是一致,所以我們可以合作。”
“計劃很簡單,要么我們先闖進阿瓦隆,把洛基弄死,徹底毀掉其尸體,讓他成為弗里西斯永遠得不到的人,但這個計劃很容易變成打工人,因弗里西斯隨時可能出現。”
“沒有其他計劃了嗎?”
“有,與其做捕蟬的螳螂,不如由我們做黃雀。”
“這樣太危險了,如果弗里西斯占據了奧丁的身體,會發生什么?”
這一刻瑪爾斯的神情有些古怪:“如果事情真走到了這一步,那我們也只能嘗試最后的保險措施了。”
“你們還有最后的保險措施?”楚子航心中一動。
“弗里西斯永遠會有二手準備,長老會也一樣。”瑪爾斯微笑道,“洛基是弗里西斯埋下的棋子,而奧丁原本就是長老會打造的混血種。”
夏彌震驚道:“不是說……不是說潘狄翁已經死了嗎?”
潘狄翁?楚子航看向夏彌。
“最初的混血種是長老會的杰作,是用初代種的血液打造的,而當年創造出奧丁的,就是長老會的成員潘狄翁。”夏彌低聲解釋道,“對于奧丁來說,潘狄翁就是他的宗主,在血脈上擁有極大的壓制力,這是先天血脈次序決定的。所以當年奧丁在掀起叛旗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暗中除掉了潘狄翁。”
說完,夏彌凝目看向瑪爾斯:“你們在奧丁之前找到了潘狄翁的卵?”
“沒錯,我們找到了潘狄翁的卵,并使其重新孵化。”瑪爾斯閉眼輕聲道,“但很遺憾,潘狄翁還是消失了,剩下的是一個全新的龍族,他流著潘狄翁的血,卻是另一個人。”
“我們為他取了新的名字,尼索斯。”
瑪爾斯的目光看向了大門處,平靜道:“這就是你的真實來歷,尼索斯,你一直都是我們應對奧丁的終極武器。”
門后的男人面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