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完全理解瑪爾斯的疑惑,他不知道諾恩斯的存在,自己一時間也不可能與他解釋清楚。
他現在也沒時間去管其他的,全神貫注盯著上方的兩位。
正如瑪爾斯所言,這就是一場騙局,這兩位聯合布下的騙局,針對的是諾恩斯。
楚子航暫時不清楚這兩位是臨時起意,還是早有預謀,也許瑪爾斯得到的消息都是假的,弗里西斯的真實目的根本不是為了搶奪洛基的身體。
空氣中彌漫的恐怖與緊張的氣氛愈發沉重。
這一刻的洛基與弗里西斯仿佛成為了世界對立的兩極。
他們的氣勢不斷攀升,針鋒相對,仿佛凝聚成了實體,只是流散的威嚴都險些壓垮尼索斯的船員們。
當這兩股氣勢攀升到頂峰,似乎下一秒就將見生死,卻在觸及頂端時突然回落。
剛才還一觸即發的戰爭氣氛在一瞬間消弭的無影無蹤。
那一刻楚子航清楚地聽到,洛基說了三個字——她來了。
空中的兩道身影如流星般落向巨石陣的方向。
一道持劍狂奔的身影緊隨其后。
尼索斯茫然地看著楚子航不畏生死般追向弗里西斯以及洛基的身影。
戰局在一瞬間扭轉,走向了他們完全看不懂的局面。
無論是瑪爾斯的喃喃自語,還是場上兩位君主的變化,楚子航突如其來的爆發,都讓他看不懂。
他呆呆地望著楚子航持刀沖向兩位神的御駕,而先前還在爭鋒相對的兩位神祇,卻在同一時刻沖向了他們來時的方向,他們沖出了巨石陣,去到了這座世界的另一面,楚子航緊隨其后,一頭扎進了迷霧中。
尼索斯自詡自己從來不是蠢貨,他隱約能從瑪爾斯的自語中察覺到弗里西斯與洛基的戰爭存在疑點。
可楚子航為什么這么激動,他沖的這么前不怕死嗎?
他轉頭看向瑪爾斯,面色蒼白到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失魂落魄的瑪爾斯,在看到楚子航躥出的身影后,眼中重新出現了光澤,似乎原本不知因何故而徹底絕望的他,在這一刻重獲希望。
另一邊的夏彌在楚子航動身后的下一刻,就已經追了上去。
這群家伙似乎真的完全不怕死一樣。
瑪爾斯的嗓音沙啞而瘋狂道:“回去!回去!這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全體給我聽好了!決不能讓弗里西斯的目的達成!哪怕是我們全部殞身在此,也要竭盡全力阻攔他一秒!”
瘋了……都瘋了……
看著一向澹然自若,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的瑪爾斯露出癲狂之色,尼索斯知道他們必然陷入了一個死局,瑪爾斯也已經無計可施。
可瑪爾斯卻好像從那個叫楚子航的混血種身上看到了希望。
尼索斯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堅持什么,原本弗里西斯與洛基戰成一團他們還能打打輔助位,可這兩人聯手,他們這些人加在一起還不夠對方塞牙縫的。
看著瑪爾斯踉蹌而瘋狂的身影,尼索斯心中五味陳雜。
他從沒想過,那個永遠都運籌帷幄的男人,會變得如此狼狽。
他的傷口已經崩裂,鮮血汩汩而流,可他仍舊在掙扎,就像一頭不甘的鬣狗,妄想從雄獅身上咬下一口。
有時候尼索斯想想,完全不理解瑪爾斯對弗朗西斯的這股瘋狂的恨意究竟從何而來。
他真的有這么恨弗里西斯嗎?
“跟上!”尼索斯喘著粗氣,低吼道,“難不成你們這群蠢貨以為現在還有回頭路?!”
還有回頭路嗎?
沒有了,在他們踏入這座世界后就沒有了。
船員們沉默著換彈夾上膛,快步沖向來時的巨石陣。
而另一邊。
楚子航一頭撞進了迷霧,這座世界已經完全被迷霧籠罩了。
他站在原地左右徘回,卻已經失去了弗里西斯和洛基的身影,他想追上去,卻根本找不到方向。
可他不敢停下,因為只要慢了一步,就有可能再也見不到那個叫諾恩斯的蠢女人了。
那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女人,有時候楚子航完全不知道她為什么對自己這么關心,有事沒事打著各種各樣的幌子一通電話過來,嘰里呱啦半天自我感動后又擅自掛斷。
楚子航一向不善言辭,他也早就習慣了通過一個人的言行舉止來判斷一個人的內在,但他看不透諾恩斯,因為后者的一切行為都仿佛沒有邏輯可言。
她總是那么瘋瘋癲癲,好像有著多重人格,隨時能夠輕易轉換。
直到有一天,他看著師弟,腦海中仿佛醍醐灌頂。
他是表面冷澹內心八婆的人,但他并不是對所有人所有事都八婆,甚至一直有意地保持和身邊人的距離,包括蘇茜在內,記得他們剛入學那年,他和蘇茜相識在去卡塞爾學院的列車上,他看著那個低著頭,抓著自己的裙角,仿佛要擰出水來的女孩,心中的八婆之心就忍不住犯了,主動開口緩解她心中的壓力,甚至講了一個不是很好笑的笑話,來緩解她緊張的情緒。
可說著說著,他又沉默了下來,因為他不想和面前的女孩扯上什么瓜葛,他是追逐宿命的復仇者,不該有什么朋友。
到站后,所有人都沿著不同的出口離去,他看著那個格格不入的女孩心中忍不住又軟了下來,安慰她別怕,他去問問路,問到就回來接她,可最后他沒有回去接蘇茜,而是站在角落里望著蘇茜,一直等到黃昏,看著她被好心的蘭斯洛特接走,楚子航才總算松了口氣。
他一直都在這樣刻意地保持著與周邊所有人的關系,不冷也不熱,最多就只是維持在普通朋友的關系。
這樣有一天即使他突然消失了,身邊的朋友大概也不會有什么感覺,也許很久很久以后才會指著從角落里翻出來的合照,驚訝地說好像很久沒看到那個叫楚子航的家伙了,這時就會有人擺手無所謂道,那家伙本來就不合群,很正常……
這就是他所期望的,他不喜歡給人添麻煩,而死亡是最大的麻煩。
他就這樣保持著周邊的人際關系。
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一個叫路明非,又慫又衰的家伙。
他看著路明非,有時候就像看到了另一個看上去又慫又賤的男人,又像看到了曾經無力而無能的自己……
他在曾經的師弟身上看到了太多熟悉的影子,那些自己無法原諒無法彌補的往事,仿佛在那一刻全部都傾注在了師弟身上。
他每幫師弟一次、每拉師弟一把,就仿佛在自己破碎的心上縫縫補補,了卻曾經的遺憾。
當他想清楚這一點的時候,他就仿佛醍醐灌頂,好像終于理解了諾恩斯的想法。
如果說叫楚子航的死小孩會忍不住想去拉一把叫路明非的死小孩。
那么是否也會有一個叫諾恩斯的蠢女人,在看到那個叫楚子航的死小孩時,也會忍不住拉他一把?
她會覺得這個死小孩看上去真可憐,看著他就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如果自己都不去拉他一把,那這世上還有誰會愿意拉他一把呢?
這一刻楚子航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咬得咯咯響。
那么地恨,那么地怒,恨不得毀滅碾碎眼前的一切!
那個擅自把他列為家人,自詡是他姐姐的蠢女人,怎么能就這么死在這里呢?!
不是說好了要參加自己和夏彌的婚禮嗎?
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出頭露面,難道你就真的蠢到連對方的陷阱都看不出來嗎?!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雨夜,腦海里一片空白,盲目而瘋狂地在迷霧中探索。
唯一的區別就是那個雨夜他發瘋似地逃離,而今夜他做了無數個他夜晚都在渴望的事。
他要在他們找到諾恩斯前找到諾恩斯,將她甩在身后,然后將“神”從御駕上拉下來!
他重重地大口呼吸著,微涼的霧氣仿佛那夜冰冷的雨水,淋在他炙熱滾燙的神經上,他拔出了圣劍,徹底喚醒了沉睡的理想鄉。
在理想鄉的增幅下,他竭盡全力壓榨著自己的精神力,精神感知猶如觸須般蔓延向迷霧籠罩的四面八方。
但他的精神力終究有窮盡之時,這時夏彌趕到了他的身邊。
柔軟的纖手從身后摟抱住了他,女孩在他耳邊輕聲道:“答應我,不要再走進那個雨夜。”
那一瞬間,有無窮盡的熱流自楚子航精神深處引爆!
無數紛飛的血脈記憶畫面在楚子航面前一閃而過,名為耶夢加得的卵,在這一刻化作了男人登頂的基石。
細密的鐵青色鱗片刺破肌膚而出,磅礴到形成實質般的精神力掙脫了種族的枷鎖,源源不斷灌入手中的理想鄉!
劍鞘之上,突然亮起了一層瑩瑩微光。
強烈的情感自劍鞘之上回應著楚子航的意志,那不是殺戮,而是——守護。
龐大的靈蘇醒了,極盡璀璨的金色光輝于劍鞘之內汩汩流淌出,宛如圣歌般的禮樂聲響起,一束金光筆直貫穿向高空!
時隔一年,他再次真正喚醒了遙遠的理想鄉。
理想中的夢想美好而遙遠,卻并非不可及。
一道無可匹敵的煉金領域降臨于此,無限延伸至這座世界的角落,這一刻楚子航的感知囊括了整座尼伯龍根。
他“看”到了世界的每個角落,包括高踞世界頂端冷眼俯瞰的弗里西斯,包括那再度翻身坐在八足駿馬上的洛基握持著昆古尼爾,向著前方投去!
也包括了……那個看到通天的金色光束后向他們跑來的女人。
間隔迷霧中的上百米,女人的聲音遙遙傳來——
“航航,快跑啊!我搶到你親爹的棺材板了,熘了熘了!”
只見在金色光束暈染的迷霧中,身影朦朧的女子雙手高舉過頭頂,頭頂著一座長方條物件向著他們狂奔而來,邊跑邊囔囔。
“再不跑就來不及了!這兩個生兒子沒屁眼的烏龜王八蛋他娘的就盯著老娘了!”
楚子航:“……”
“這兩混蛋怕我又把他們關在這里千萬年,所以打定主意先解決我,啊呸!真當老娘吃素的?上次毫無防備險些遭毒手,這次在老娘自己的地盤,抓得到我算你贏!”
中氣十足而罵罵咧咧的聲音給人熟悉之感的同時,難免還有一頭黑線。
楚子航沉默地望著舉著一座黃金棺材跑到近前的女子,不知該不該稱一句女俠好臂力。
“彭!”
黃金棺材重重落地,發出沉悶的聲響,聽得楚子航眼皮一跳。
如果他剛才沒聽錯的話,這是……他父親的棺材板?
諾恩斯冒著被弗里西斯二人聯手擊殺的風險,搶來了裝有他父親的棺材?
諾恩斯一瞬間躥到楚子航身后,推了他一把,慫恿道:“上!一把粗制濫造的彷昆古尼爾,還想一槍必殺我?拜托做夢也挑挑時間啊!”
楚子航來不及多問,被洛基投出的昆古尼爾已經近在眼前!
昆古尼爾槍頭上流轉著刺目的金光,旋轉著向他們貫穿而來,卻被一重澹金色的領域攔截在外。
此路不通!
“干得漂亮!”身后傳來某人的鼓勵聲,“準備下,咱們找準時機就跑路,大不了這座尼伯龍根老娘不要,送他們了!”
楚子航黑著臉,沒時間回她,因為洛基已經騎著八足駿馬沖鋒而來。
馬蹄回蕩在天地間,自詡神靈者投來冷漠的目光,閃電流竄,一瞬之間無數次刺擊,每一記突刺都帶著暗金色的微光,誓要攻破楚子航的煉金領域!
每一道暗金色微光都在探尋理想鄉的弱點,但是理想鄉沒有弱點,若要說唯一的弱點,那就是領域之內的楚子航。
楚子航沒有一味躲在理想鄉的絕對守護下,握住圣劍的手臂青筋如龍蛇般蜿蜒。
他踏步,踩著八足駿馬的頭顱高高躍起,旋身揮刀!
這把由諾恩斯親手煉制的煉金長劍,斬在了洛基擋在身前的昆古尼爾上,徑直從中斬斷,刀勢減弱三成,繼續斬向洛基的脖子!
這一刀楚子航是含怒斬出,不留余力。
洛基身軀后仰,一拉韁繩,八足駿馬前身揚起,馬嘶聲如雷霆般,口中噴吐著電屑,前雙足狠狠踢向半空的楚子航。
楚子航橫劍身前,擋在了這一踹,身形也如炮彈般向后飛去。
身后的夏彌及時抓住他的衣領,旋轉一圈卸力后,楚子航穩穩落在地上。
他們異口同聲:“一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