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陷又要開始了……」
蒙著面紗的女人站在穹空下,低聲喃喃。
類似的一幕她已經見過多次,雖然以往數次都不曾有今日之壯闊,卻無一不是顛覆世界之舉。
即使是她,也要在這樣的偉力面前退避三舍。
最先破碎的是天空,而后便是大地,被海洋環繞的大陸板塊彼此劇烈碰撞,擴散開來的颶風中,一切依附于大地之上的物種都在頃刻間迎來終點。
她望向北邊,那里還有著被稱為「大地與山之王」的兄妹在嘗試掙扎。
咦……她的眉眼微挑,橫跨過無垠海域,在南方的位置,還有著一條老龍在嘗試鎮壓起伏的大陸板塊,他自詡大地與山一系的最古老者。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大地與山一系現存的初代種,南北相對,用他們的所有力量來鎮壓
北邊那對兄妹,已經不惜施展濕婆業舞,似乎局勢已經不可能再壞了,倒不如嘗試以毒攻毒……
她還聽到了傳自海底的雷鳴聲,震耳欲聾,那是海底的火山正在噴發,千百萬噸巖漿從裂縫中噴薄而出,與海水劇烈反應,爆雷聲隔著數千上萬米仍然震動耳膜!
而遠在東京海域的下方,有一對兄弟演化龍軀一頭扎入了深海,游蕩在海底火山邊緣,以青銅與火的權柄全力鎮壓海底的。
這一刻。
在世界的各個角落,都能看到類似的場景。
弗里西斯已經失敗了,但這些家伙似乎不準備就這么束手就擒。
她能看到弗里西斯從高天上墜落的身影,也正是因此,她才放棄了尋找某人的打算,在最后關頭來到了盟友的身邊。
「你的族人似乎還在進行最后的掙扎。」女人試探地看向了路鳴澤。
路鳴澤眼中毫無波瀾。
世界正在哀嚎,但他絲毫不在意,更不在意那些人的徒勞反抗或者生死。
因為一切都將倒流,時間會回朔到重新洗牌的那一天。
他忽然想到,如果時間能夠輕易倒流,那么那些生死悲歡離合是不是都會隨著一次次反復而顯得可笑?
有些情感之所以珍貴,是因為有些機會只有一次。
「弗里西斯還是失敗了,不過他最后的選擇很讓我驚訝,是我沒想到的變化,只是可惜……」
女人遺憾地搖頭。
她也未曾料到弗里西斯竟然企圖掌控那具白色的龍尸,當元素海全面傾塌,那座尼伯龍根也徹底洞開,真正的元素海的海潮洪流般涌向這座世界。
弗里西斯的計劃讓她眼前一亮,只是那位造物主的軀殼,似乎隨著漫長的時間而化作了元素海的養分,不復當年。
「你猶豫了?」她眨眨眼睛,看著一旁的路鳴澤,「還是說,你在欣賞這座世界最后的時刻?」
路鳴澤抬起頭,平澹道:「什么時候開始?」
「現在就可以。」女人認真道,「無論是回朔時間線,還是變動時間線,都是技術活,尤其是前者,我需要你作為支撐,你支撐的越久,我能回朔的時間就越久,變動反而相對輕松些,只要我不去管那些延伸的變化。」
「那就十分鐘后。」
「十分鐘?好吧,隨你,十分鐘我們還是等得起的。」
女人難得貼心的悄然離去,獨留路鳴澤一人在此,
明明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明明已經到了最后的時刻,可為何他卻在猶豫?
他在心中數著秒,十分鐘六百秒,在這一刻竟是顯得如此漫長。
他望著腳下這座世界。
時至今日他還是沒能愛上這座世界,他依然憎恨毀去了他
們一切的弗里西斯,憎恨所有的叛徒,卻唯獨不知該如何面對親手推翻了他們王座的兄長。
可是能怎么辦呢?
他是他的哥哥,是他在這世上僅存的親人,他可以憎恨并殺死所有人,卻唯獨無法痛恨他。
感情從來都是不公平的,無論是愛情還是親情。
他不知道這千百年來一直拒絕自己的哥哥到底在渴求怎么樣的人生,又是否遺棄了他們一起的過去,這一切都無關緊要了,他會滿足他,讓他擁有他想要的人生,即使那個嶄新的人生里,沒有自己的位置。
世界是孤獨的,他早已習慣了冰冷的世界,一如冰冷的只有自己的雨夜。
六百秒一點一滴過去。
路鳴澤忽然笑了笑,他會喜歡自己為他編制好的,嶄新的的人生嗎?
「時間到了,讓我們開始吧。」
女人的輕語中,世界陷入了凝滯——
她伸出手,
光影交錯間,
一粒塵埃自她的手中飛出。
穿過黑夜,于漫長的靜謐中航行。
下方一座座城市自荒蕪中聳立而起,轉眼又被風沙夷為平地,新文明自廢墟中誕生,于繁華落盡后再度迎來文明的更迭。新王踩著舊王的尸骸踏上了世界之巔……
時間逆流!
再次面臨這樣的奇景,路鳴澤沒有去驚嘆這份力量,他的目光朦朧而迷離,仿佛隔了一重厚重的雨幕,卻還是沒等到那個人。
這樣也好。
我一直很擔心你真的會在這一刻跳出來,告訴我不是這樣的……
沒事,我們很快就會再見了。
芝加哥火車站。
教堂般的芝加哥火車站里,戴著耳機的男生坐在候車廳,百無聊賴地盯著站牌。
電子站牌上寫著今天的時間——2009年8月27日。
他從中國而來,在洛杉磯轉機后降落在芝加哥國際機場,按照學院智能管家給的行程安排,他將在芝加哥火車站乘1000次快車前往卡塞爾學院。
遺憾的是他不知道哪個檢票口通1000次快車。
他試著用勉強流利的英文詢問值班人員,可惜值班人員對此也一無所知,只是再三表示新版的列車時刻表里包含車次的一切信息,如需幫助敬請仔細查詢……
好嘛,這很符合工作人員的人設,不管國內國外都是一樣的。
男生無聊的想著。
老實說他有些忐忑和憧憬,這不是他第一次來美國,因為父母的原因加上不想住在叔叔嬸嬸家,他經常會在暑假隨著那兩人全世界跑,從小點滿了考古探索技能。
但這絕對是他人生第一次獨自離開「家」,前往未來四年,乃至是這一生常駐的地方——聽說卡塞爾學院反聘率很高,提供多種就業機會——對于這所學校,他充滿了期待。
嗯……要是能遇到對上眼的女孩,那就更好了。
名叫路明非,來自中國的男孩傻傻笑著。
忽然間。
他發現候車廳內突然安靜了下來。
有高跟踩在地上的清脆聲音從門那邊傳來。
路明非疑惑轉頭。
七八輛黑色奔馳車堵在了外面,穿黑色西裝的男人們從不同的入口涌進大廳,他們的腰間鼓起一塊,不知下面藏著短刀還是槍械。他們沒有刻意挑起紛爭引起騷動,但這份架勢就足以讓一般人噤若寒蟬。
一道高挑纖長的倩影走了進來。
修長的眉眼、修長的身材、簡潔的白色夏裙、半高跟的系帶涼
鞋,這一身打扮簡直就在詮釋著夏天的味道。
暗紅色長發在身后扎成了高馬尾,甜美而精致的面容在明暗光彩下顯得愈發立體而妖嬈,夏裙下白晃晃的雙腿也看得人心亂糟糟。
毫無疑問這是一位美少女。
那雙冰湖一樣的美眸在看到男孩時攸斂了一下。
她微微歪頭。
夕陽斜射入芝加哥車站,照在她的半闕側臉上,
路明非在這樣的光線下呆呆地端詳女孩的面容,心中忍不住遐想著,他們是不是很久以前見過面?不然為什么自己會覺得這個女孩這么眼熟,眼熟得就像他們昨天才分別……
金紅色交織的夕陽光斑倒映在她的眼童中。
還有座位上那道有些傻乎乎的身影。
不知道是夕陽的光線染紅了女孩的眼童,還是她的眼童原本就是暗紅色,勾人心魄的同時又有種不惹塵埃的澈然。
突然間,一道高大筆挺的身影橫了兩人中間。
俊美的有些陰柔的男人皺眉站在女孩面前,低頭審視著面前看上去有些傻的男孩,確認沒有危險性后,他才轉身,看向女孩的目光充滿了寵溺。
「繪梨衣,待會學院的專1000次快車到后,你就自己上去吧,你長大了,該學會獨立處理事務了。」
「好的,兄長大人。」女孩乖巧回道,但眼底躍躍欲試的光芒卻在述說著女孩內心中的不安分。
似乎她等這脫離家族,從哥哥身邊離開的一天已經很久了,如今自由近在眼前,她終于能盡情在異國他鄉的天空下書寫自己筆走龍蛇的內心世界。
路明非從旁邊探頭,繞過男人筆挺的身軀阻攔,好奇地看著女孩。
他們說的居然是日語,那句「歐尼醬」作為資深宅的路明非敏銳地捕捉在耳。
女孩也看到了哥哥身后探頭而出的男孩,她眨眨眼,看到了男孩手中漆黑為底,用銀色繪著巨樹花紋的列車磁卡。
被喚作兄長的男人絮絮叨叨了許久,直到一通電話打來,他才無奈離去,留下幾人守在大門后。
女孩拉著自己的行李箱中路明非對面的座位坐下,低垂著頭,雙手指尖在手機上快速滑動著。
路明非總是忍不住向對面的女孩投去隱晦的目光。
偏偏這時手機總是響個不停,路明非心不在焉地看去,發現是一位網友在給自己私發信息。
「Sakura,我自由啦!
!(撒花)(撒花)(撒花)」
「Sakura,《罪惡王冠》最新出的ed你看了嗎?」
路明非撓撓頭,這位是他在網上認識的,在游戲、動漫上雙方很有共同話題,換作往常他肯定是很樂意和對方掰扯掰扯最近新出的罪惡ed,但今天……
他也發現了女孩的行李箱上有著和磁卡一樣的印記。
他們是一個學校的!
他琢磨著是不是該厚著臉皮上前打個招呼……
就在這時,火車鳴笛的聲音傳來。
有火車拉響了汽笛,進站了。
一個身穿墨綠色列車員制服的人從前方的檢票口那里走了過來,他的制服相當于古典考究,全然不同于芝加哥火車站的值班人員,帽子上別著金色列車員徽章,一著手電,一手拿著黑色的刷卡機。
「嗨!」他主動向路明非和女孩打招呼,「同學們,該去學校報道了!」
路明非精神一振,終于來了。
他起身,身邊的長椅不知何時起,坐著一個沉默的男孩。
他看起來也是亞洲人,大約十三四歲,穿著一身純黑
的小夜禮服,稚嫩的臉龐被夕陽暈染成了金紅色。
這里那么多排空的長椅,可他偏偏就坐在了路明非身旁,像是他的家人來送行,如同剛才護送女孩來這里的兄長大人。
可路明非卻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正在詫異于從火車站各個角落里站起的身影。
原來這趟列車迎接的,并不只是他和女孩,還有十幾個來自各國的男生和女生。
他將進入的是全新如萬花筒般的世界,充滿了他未曾見過的繽紛絢爛。
這讓路明非心中小鹿亂撞,有些小驚喜,他察覺到了,屬于他的人生正在拉開序幕,那些曾經只在夢中出現過的美好的相遇將一一抵達他的人生……
端坐在他身邊的男孩恰逢其時地抬起頭。
他望著路明非,那雙黃金般的童孔里流淌著火焰般的光,仿佛一面映著火的鏡子,倒映出他眼中的世界。
「交易嗎?」男孩忽然問道。
路明非提著大包小包地從男孩身邊走過,就像沒看到他一樣,自然也沒聽到男孩的問題。
他匯入了正在聚集向列車的人流中,加入了喧鬧的隊伍,與熱情的同學們打著招呼……
男孩望著他的背影,微笑道:「不說話,就當你默認了。」
隨著隊伍而前進的大男孩忽然駐足。
他疑惑地回頭望去。
那一瞬間他分明察覺到有人在背后看他,是熟悉的目光與熟悉的氣息。
似乎有人立身在他身后,目送他的遠行與長大。
那人陪伴了他悠久的歲月,而漫長的相伴在今日迎來了終點。
可當路明非過回頭,卻什么也沒看到。
名為路明非,今年十八歲剛被美國卡塞爾大學錄取的大男孩撓了撓頭,帶著滿腔疑惑地繼續向前走,覺得應該是錯覺,轉瞬間拋之腦后。
這種橋段情節在日劇里經常出現,人海中你突然停步,恍忽間有人在身后焦急地呼喊你的名字,他的聲音那么急切那么激動,就好像時隔千百年后的重逢,可當你回過頭,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每張臉都顯得那么陌生。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中自然也沒有人看你,所有人都只是行色匆匆地奔往各自的終點,你悵然若失,悻悻然回過頭,將一切推到了錯覺身上。
可這無關錯覺與否。
心里有事的時候,人人都會自作多情。
剛剛高中畢業,酷愛游戲、日漫的年輕人深以為然。
他拉著行李箱,口中哼著今年最新最熱的新番罪惡王冠的拔劍神曲,隨著人流前進。
而在他的背后——
在那個誰也無法涉足的世界中,有個男孩哼唱著幽婉的歌曲,他的嗓音輕柔得宛如這個夏末的和風,吹過臨近傍晚的芝加哥的每條街道,途徑過浩瀚如海的密歇根湖上空,去往無限遙遠的地方,它跨越了山與海,到達世界的盡頭,卻始終沒能找到穿過時空間隙的道路,抵達另一個人的耳中……
竟然也是那部動畫的插曲。
它的名字是——
勿忘我
男孩從火車站的長椅上跳了下來,轉身向著與路明非相反的方向走去,抬手輕揮。
他的腳步在這一刻顯得很輕盈,就像卸下了最后的負擔。
他知道他的哥哥將在新的世界獲得他想要的生活,他可以放心地離去了。
途中他沒有轉頭,因為害怕一轉頭就會留戀這座他剛開始熱愛的世界。
他鼓足最后的勇氣,讓自己擁有獨自走向遠方的勇氣。
車站內愈發昏黃的夕陽,兩人漸行漸
遠的背影……
一切都宛如一幅什么也沒寫,卻將離別的愁緒畫滿每一角落的油畫。
伴隨著遠處黃昏下的最后一聲鳥鳴——
這個夏末的黃昏終是悄無聲息,又一如男孩心愿地謝幕了。
那些燦爛而輝煌過的往事,那些薄暮昏黃下溫馨難忘的畫面,那些仍舊未解的謎題……
在這夏末斜射的暮色輝光下,都如心中盛開過的花一樣旋轉凋零了。
原來這就是命運,命運指向的結局從來都不止一個,卻永遠都徘回在壞與更壞之間。它以顛沛流離磨平你的棱角,讓你心甘情愿地接受那些年你不愿接受的結局。
無論你多么不情愿,當另一條更殘酷的命運近在眼前時即將發生時,你都只能慶幸你還有選擇的機會。
即使,只是從更殘酷,變得殘酷。
男孩哼著歌,雙手抱著后腦勺,在寂靜的世界中走向遠方。
直到。
不該出現在他耳邊的聲音響起。
灰白色的世界簌簌而動,抖落無數腐朽的塵灰。
男孩突然停下了腳步,邁在半空的腳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去了。
因為在剛才那一剎那,他竟然感覺到了背后有人在看他。
也是熟悉的目光、熟悉的氣息。
那是相伴了無數年的記憶,相伴了千萬年的親人,那種厚重的羈絆足以跨越山海,穿透時空的壁壘!
男孩不敢置信,卻在那一瞬間潸然淚下。
在他身后,即將一腳跨入火車的男人,收回了腳,回首望來。
由衷的雀躍散去了,偉大的靈魂自軀殼中醒來。
他的神色重歸平澹,他望著男孩的背影,而后一覽世界的虛實。
目光所及,世界由萬花筒般的繽紛絢爛,轉為死寂的灰白。
那是空,是無,是一切的終點,是顛覆了真實之基的虛幻之花,也是他眼中倒映出的世界。
這一刻。
他的眼童中流淌著點燃世界的火光。
這就是,你所在期盼的未來嗎?
他低聲問道,可游離在世界之外的聲音,卻讓整座世界都簌簌而動!
世界在霎時陷入死寂的灰白色,天幕之上浮現無數碎裂紋路。
我從未遺棄我們的過去。
灰白的色彩染上了全世界。
在這一切失真的世界中,男人獨自漫步在高天之上。
他走過熟悉的世界,途徑熟悉的海洋熟悉的山林,他從山脈的這一頭走上山頂,望著遠方薄暮的輝光從天而落,山風吹過,葉子從繁茂的枝葉間旋轉跌落。
而在他的身邊,蒙著面紗的女人,難以置信地望著這座灰白色的世界綻放不同的色彩。
如果說夜之食原是東京這座城市的倒影,那么這座灰白色的世界,便是這顆星球的倒影,是對應真實之界的虛幻之界,也是一切尼伯龍根的來源,所有的尼伯龍根都只是它的殘片。
自當年而起,那座虛幻之海誕生于這座星球后,它便于星球的暗面誕生,長存于世,但女人卻直至今日才找到進入此間的門縫。
進來后的第一眼,她便看到了一位熟人,早已等候多時。
他們誰也沒開口,就只是在沉默中走過世界。
她不知道這家伙到底早自己多少年抵達這里,但她很清楚,這家伙是被那位的遺志選中的人。
這是一段短暫的旅程,他們很快來到了終點。
在看到那盤臥在世界至高處,恍若沉眠的白色龍軀,女人失聲
許久。
她意識到弗里西斯的計劃其實是可行的,只是他找錯了地方,也找錯了對象。
真正的造物主的遺體,一直都被埋葬在這座虛幻之土,成為奠定這座虛幻之界存在的基石!
她沒有猜錯,一切的秘密都藏在這座世界的倒影中!
她的目光慢慢轉移到身邊的家伙身上,目光凝重。
他究竟抵達了這里多少年?
當年他失信于弗里西斯,難道就是因為尋到了腳下這座世界?
而身為那位造物主意志的繼承者,他對這座世界擁有著怎樣的掌控權?
「我不喜歡史密斯的選擇,如果說這是一場測驗,那么我會給他不及格。」
「不死,從來不是輕易迎接死亡的理由。」
身邊之人忽然開口。
可女人卻一時間想不起誰是史密斯。
她微微側頭,從腦海中找到了他口中的史密斯。
那個有座海島,在不久前被弗里西斯殺死的龍族。
她還想起了更為久遠的記憶,在這位還落座神殿時,史密斯是他的神官,負責勘測世界地形變遷與物種統計。
「我也不喜歡弗里西斯的答卷,但我不怪他,因為我并沒有指引弗里西斯應該走上哪一條路,逼迫弗里西斯走上這條路的是我,自然也該為他的一切選擇背書。」
女人暗自皺眉,這家伙到底在說些什么?
他真的是在和自己說話嗎?還是僅在自言自語?
沒人弄得懂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不僅是她,在他落座神殿的那些年,他麾下的臣子沒有人清楚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而今天……也許她能得到部分答桉。
「終于到你下場的時間了嗎?」女人輕啟唇瓣,目光期待道,「你到底繼承了她的多少權柄?我原以為你會出面阻止你弟弟和我的計劃,但是你沒有,反而在一切塵埃落定后才重新出面……」
「你,能打破我們的時間回朔?!」
這意味著什么,她再清楚不過,而她更想要確定的,是對方究竟從什么時候起擁有了這樣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氣,不等對方回答,再度問道:「讓我們直接跨越這些次要的問題,你接下來想怎么做?」
她沒有問對方想做什么,這已然是擺在桌面上的事,她只好奇這家伙準備通過何種方式,來解決元素海的!
當年他以己身鎮壓元素海,試圖獨自消弭元素海的災劫,卻終究無法庇護整座世界。
時至今日,他有了多少把握?
男人仰起頭,目光穿透重重云海,極目遠眺向天外的無垠深空。
女子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面色大變,難以置信的念頭浮現心頭,即使這縷念頭一冒出把握就已是十之八九,可她卻下意識不愿相信!
「在你眼中,元素海是什么?」男人不答反問。
她眉頭微蹙,還沉浸在那份念頭帶來的震驚中,驟然聽到這個問題,不由有些發愣。
元素海是不屬于這座世界的事物,它帶來了名為「奇跡」的事物,卻是以摧毀世界底層規則根基為代價,奇跡的盡頭是毀滅,縱然是旁觀了幾個世紀沉浮的她,也無法斷定元素海的好壞,更無法說清道明它到底是「什么」。
「是災劫,也是機遇。」斟酌片刻,她給出了一個不算答桉的答桉。
男人不置可否。
他說:
「在我眼中,它是一頂冠冕。而欲戴王冠者,必承其重。」
「很抱歉,時間到了,我該走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但很遺憾,
我沒法回答你,即使我回答了,你也未必愿意接受。」
「非常感謝那些年里,你來神殿看我,雖然每次都讓你鎩羽而歸。」
女人深吸氣,向前邁出一步,「你要去哪,你要獨自上路?」
男人回身,竟是微微一笑,讓女人有些恍忽,她都快忘了這家伙的臉上居然也能展露笑顏。
他的上次大笑,是在什么時候?
那一切都尚未開始之前嗎?
那一年,龍族還未立國,世界空曠而遼闊,大地上還未聳立恢弘莊嚴的青銅柱,象征權力的宮殿還未誕生,有的只是一個率領著懵懂的龍群環游世界的長者。
那時,他從不曾以「王」自居。
而今日——
「因為我是他們的王。」
難以理解,無法接受,就像那一個個曾經繚繞心頭的「為什么」。
女子默然無言,矗立原地,望著他獨自離去的身影。
時至今日,她還是沒弄懂這個人的邏輯。
為什么明明身為這個世界最尊貴的存在,卻要犧牲自己的大自由,來成全麾下萬民的小自由?
為什么明明承諾了弗里西斯,卻又中途失約,并在千萬年中再造了一個自己,又在一切都塵埃落定后突然冒出來,說著這般莫名其妙的話語?
真的只是因為,你是他們的王嗎?
還是因為扎根在血脈中的……孤獨?
他踏上了最后的歸程,卻不是孑然一身,另一個自己正在最后的門戶前等待著他。
他沒有回頭去看身后的世界,因為一切早已定格在他的腦海中,隨時可以翻閱。
他用了千百年的時間來牢牢記住這座世界,卻遺憾地發現世界瞬息萬變,尤其是當人類崛起后。
就像一本怎么也翻不完的畫冊。
他突然看向天外的深空,這座世界就已讓他流連忘返,那么這座深空,又該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另一個自己某種意義上沒有說錯,他的確將進行一場星空漂流,因為接下元素海代表的冠冕,亦將承接那份孕育已久的心愿。
——回歸故土。
這注定會是一場漫長而孤獨的旅行。
他有些失神。
其實他從未責怪過那些家伙,即使他們將他推上了孤獨的王座,將他送進了冷清的神殿,因為這亦是他的選擇。
孤獨地活著是可悲的,但孤獨地離去,卻是他所能送給這座世界的最后饋贈。
他曾是這么想的,也是如此縱容的。
可終究還是在中途止步,也是他失信于弗里西斯的由來。
男人慢慢止步,首次回頭。
他沒有去看這座由灰白演變為繽紛的世界,而是目光落在了那個仍就孤零零站在火車站,無法離開的男孩。
他可以讓自己成為孤獨的神靈,也可以選擇由弗里西斯繼任他的神座,當「神靈」之名成為神座上冰冷的象征,那么他的死亡只會掀起最小的波瀾,世界依然輪轉不止,不過是換了一尊新神。
可那個失去兄長的男孩,又該去哪里尋找替代品?
他做好了獨自離去的準備,也讓龍族做好了接替新神的準備,卻唯獨沒能讓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做好失去另一個最親之人的準備。
那些年孤坐神殿的歲月里,他似乎忽略了他太久,有著諸多虧欠。
等他忽然意識到了這一點時,他停下了腳步,錯過了與弗里西斯的約定。
為此,他「打造」了另一個自己,他們同根而生,本質并無區別。
順便他也
想看看,另一個自己,會在某些問題做出怎樣的選擇。
他從來不是一個善于表達感情的家伙,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欠了鳴澤一句話,這句話他終于在剛才道出于口。(412章)
——我從未遺棄我們的過去。
他慢慢向前走著,可腳下這條路終究還是走到了盡頭。
最后的那一刻,他忽然在想,世界到底是怎樣的?
然后他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啞然失笑。
世界是溫柔的,因為另一個我決心要做一個溫柔的王。
這很好。
那么同理,這世間也不該有命運。
因為我不喜歡。
「他們叫我們什么?」
即將跨出門檻的男人忽然轉頭問道。
倚靠著門沿懶散而立的家伙一愣,旋即笑瞇瞇地輕喊道:
「陛下!」
男人忽而大笑著跨出了最后的門檻。
那一刻——
在這一切都仿佛塵埃落定的當下。
浩蕩的元素海從高天傾落。
無數人倉惶無助地望著從天而降的浩劫。
一切都已成定局,一切都已注定。
仿佛命運的軌跡終是回歸了正軌,無論它在這條道路上偏離了多少角度。
而至上的君主,終是走出了囚牢。
他從歷史的光影中走出,以巍峨莊嚴的姿態穩居天地中心,俯瞰古今未來,登臨世間絕頂!
寂滅之風夾雜著余盡從世界的盡頭吹來。
他睜眼看這熟悉而陌生的世界,眺望高遠而深邃的遠方天幕,將世界盡收眼底。
他再次真實地呼吸到了屬于這座世界的氣息。
他聽到了巨大的冰山滑落海水的迸濺聲,也聽到了地心深處熔漿沸騰炙熱的翻滾聲。
他抬頭望去,滾滾黑云化作了天幕壓下,曾經廣袤的世界竟是顯得如此狹窄。
以千百倍速度慢放的世界當中有人輕聲嘆息。
而后,凝滯消失了,被延緩了千百倍速度的毀滅之力重新宣泄而下!
足以將世界焚燒成灰盡的地心之焰噴薄而出,冰冷和熾熱夾雜的寂風肆虐在世間的每個角落,無盡的災厄從天而降,恍若神罰!
然則此刻間。
屬于他的威嚴如海潮般輻射向世間的每個角落,天空,大地,海洋……無遠弗屆,萬象俱寂!
蒼白色的龍翼遮天蔽日,將世界托庇于龍翼之下。
那至上的君主站在曾經的神殿前,伸手推開了塵封的青銅大門。
屬于他的神座空蕩蕩,虛幻的海洋沸騰在上空,咆孝肆虐著,卻被他伸手籠在掌心,握于手中,綻放出極盡璀璨的輝光!
那些暴虐而神圣的輝光,勾勒出了威嚴的輪廓,如世間權柄的凝聚,卻仍顯殘缺。
似覺不足。
他側頭望向那座虛幻的世界。
在蒙面女子怔然的目光中,盤臥在世界之巔的白色龍軀,化作了無數璀璨至極的星光,以最純粹的精神本源的姿態,射入男人手中莊嚴的輪廓,填充那些被勾勒出的線條,最終凝聚成了莊嚴的冠冕。
他為自己戴上冠冕,接下了這份孕育已久,比之千萬年還要漫長、深沉的遺志。
也于此,完成了最后的加冕。
世界轟然沸騰!
恍如萬物的歡歌于此奏響,歡慶于真正的至尊位臨此世!
籠罩世間亦準備傾覆世間的元素海開始了逆流!
在這宛若永夜的天幕之下,新的太陽冉冉升起。
戴上冠冕的至上者,站在神殿的門前,低頭望去。
目光所及之處——
是力竭而倒下的夏彌兄妹;
是半跪在地,護住身下孩童的艾德喬;
是仍舊在全力平息海底火山噴發的青銅之王;
是從天空跌落,墜入深海的弗里西斯;
是早已洞悉部分真相,卻在愛情與信仰中兩難,而選擇沉默避世的奧菲娜;
是從芬格爾體內掙扎蘇醒,聲嘶力竭的荷魯斯;
是嘶聲怒吼,不愿妥協的亞伯罕;
是一屁股坐在天臺,呆呆等死的尼索斯;
是已然重傷,強撐著庇護一城的尼普;
是臉色蒼白,目光猶自堅毅,不斷飛向高空的喬瑟;
更是那些早已死去,需要千百年長眠化繭,又或是淪為魂靈游蕩塵世的龍族;
當瑪爾斯從渾噩中睜開眼,他看到了至高無上的日輪重新閃耀于高天之上,他沐浴著輝光,再次感受到了太陽的溫暖,匍匐再地,淚流滿面……
當史密斯站在古堡的庭院前,那株巨大的海棠花讓他怔然許久,他仿佛再次聽到了那些隨著青銅門洞開而叮鈴作響的風鈴,還有陛下永遠沉靜而溫暖的目光……
當哈賽·來茵重新睜開眼,他正坐在咖啡館靠窗的位置,面前是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似乎有人剛為他端上桌,窗外夜雨飄搖,昏黃的濁燈照亮了沿海的城市,館內的空氣中似乎還留存著千萬年未曾聞到,卻始終不敢忘記的氣息……
那一刻哈賽淚如雨下。
他如無數人一樣,在此刻輕聲呢喃著,呼喚他們對那人僅有的稱謂——
「陛下……」
那些逝去的往事。
那些在途中離散的故人。
還有那些糾葛不清、亂七八糟的愛恨情仇。
都在這一刻被某人從時間的長河中抽離了出來,指向了新的結局。
而這,便是他能任由路鳴澤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也任由弗里西斯沿著他選定的道路前進的根本理由。
在這一切的落幕之時。
至上的君主背負著沉重的冠冕,踏上了前往深空的孤獨之旅。
在即將真正離開這顆星球時,他再次低頭看向這座紛擾而喧鬧的世界。
這廣袤無垠的世界若沒有了你們,未免太過無趣了
于是。
他向世界發出了最后的宣言,響起于每一位臣子的耳畔。
——朕,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