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六點多,白楊放學和連翹一起回來了。
白楊穿著羽絨服,臃腫得像個米其林輪胎人,連翹仍然輕便著裝,身上一件灰色的抓絨衛衣,手里拎著他的書包,看上去像是個剛剛接孩子幼兒園放學的年輕媽媽。
“根據目前我們實驗得出來的結果,只要是BG4MSR確認過的事實,都是不可更改的。”白楊爬上八樓,喘了口氣,掏出鑰匙開門,“無論你想做什么,這個世界總是會讓你回到它既定的軌道上。”
“這聽上去好像命運已經確定了似的。”連翹拎著包,“我們都是木偶,受到什么東西的操縱。”
“你是說我們沒有自由意志?”白楊推開門,扭頭問。
連翹點點頭。
“或許是我們的自由意志才導致了這個結果。”白楊說,“以前我總是這么想,BG4MSR她所生活的那個時代,城市里的大多數建筑物都還在,比如隔壁的12棟,我想如果我們把12棟給炸掉,那她那邊的樓會發生什么變化?”
連翹愣了一下。
“我一直想一直想這個問題,一直很糾結,理論上這是做得到的對吧?”白楊說,“理論上我們確實可以炸掉12棟,而BG4MSR之前告訴過我們她那邊的12棟還存在,那兩個時代的事實不就對不上了嗎?”
“對。”
“可理論上與事實上是兩碼事,理論上我們可以炸彈12棟樓,事實上我們根本不可能做到。”白楊進門,這玄關彎下腰來換鞋,“只要它做不到,那么它就不會反邏輯,這和做物理題是不一樣的,物理試卷中我們只需要解決理論上的問題,在試卷上你炸掉地球都沒問題,可現實生活中不行,現實生活中你想做和你能做是兩碼事,那么問題來了……為什么理論上與事實上這兩種語境中會有差異?是什么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差異?”
白楊把運動鞋塞進鞋架里,接著說:
“其實就是自由意志,我們自以為的自由意志,就好比你的理智會告訴你真去策劃炸樓不僅不會成功,還會讓你進局子……指揮我們行動的意識和思維,才恰恰是讓我們沿著那條既定路線向前的主要因素。”
“你知道心理學上有個概念,叫做自證預言效應嗎?”連翹跟著白楊進門,“Selffulfilling
Prophecy,意思是說人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不自覺地按照預言來行事,最終讓預言成為現實。”
“在聊什么呢?”
白震坐在沙發上,伏案蓋章,抬頭望了門口的兩人一眼。
“我們在討論,好像BG4MSR所見的未來一定會變成不可更改的現實。”連翹說,“這么說,那末日的來臨豈不是必然?”
“是啊。”王寧在埋頭寫材料,頭都不抬。
“可這……”
“必然又怎么樣?”王寧把手里的文件扔給白震,“它妨礙我們干活嗎?老白!蓋章!”
“咔!”地一下,白震在文件上蓋下一個鮮紅的戳。
“你們餓不餓?”老媽在廚房里喊,“晚飯還有一會兒!先吃點東西要不?”
“不餓,我和小白路上吃了一碗龍抄手。”連翹把書包扔給白楊,轉身進廚房了,“姐我來幫忙!”
連翹是個好姑娘,老媽肉眼可見地喜歡她,不過她們之間的關系在往姐妹的方向一路狂奔,連翹喊老媽一口一個姐,喊得老媽心花怒放。
連翹不會做飯,但總是很熱心地去幫廚,幫忙洗碗刷鍋,她手腳麻利,干活三下五除二,從不拖泥帶水,白楊一開始還納悶,心說這姐姐接到的任務難道是給老媽當助手?他這愚鈍的腦子還沒轉過彎來,連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得到了指揮部背后隱藏的話事人——行政總監兼太后老媽的欣賞和喜歡,好家伙,白楊這才反應過來,但為時已晚——連翹得到太后的全力支持,從此在白楊面前作威作福。
有老媽在背后撐腰,白楊再無法抵抗連翹的淫威,連翹讓他站著,白楊就不能坐著,否則老媽就是一句“聽你輔導員的!多站站長身高!”
連翹制定了堪稱精密的作息表,并擔負起每天接送白楊上學放學的重任,還總是幫他拎書包,連翹生活作息規律,每天早上拉著白楊出門跑步,跑完步就帶他去上學,一天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連翹不跟進學校,白楊踏入校門后這姐姐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白楊懷疑她是接著去附近餐館或者什么地方當義工。
這種猜測是有依據的,許久以后人們分道揚鑣,連翹完成任務歸隊,白楊在附近的餐館里聽到年輕的女服務員哼哼“金瓦金鑾殿,皇上看不見”,一問原來是有個很厲害的姐姐曾經在這里工作,能一手接六個盤子。
白楊放學后總能看到連翹站在大門口,她個子高,很醒目,這讓偶爾同行的何樂勤和嚴芷涵分外吃驚。
何大少和嚴哥一左一右,用胳膊肘捅捅白楊的腰,擠眉弄眼:“可以啊小白楊,御姐誒!御姐誒!老實交代,怎么勾搭上的?”
不到十分鐘,連翹就把嚴芷涵給勾搭上了,勾肩搭背,竊竊私語,讓跟在后頭的兩個男生眼神幽怨。
連翹跟兩人說她是白楊的保鏢,因為白楊前不久被大洋彼岸一位低調神秘的億萬富豪找來認親,成為千億美金財產的唯一繼承人,近來正在辦理遺產繼承手續,但是虎視眈眈覬覦這筆財產的人在暗中動作,為了程序不出差錯,必須保證白楊的生命安全,如今白楊身上每一根毛發都比同等重量的金子值錢。
說完何大少就拔了白楊一根頭發,讓白楊一聲痛叫,何樂勤說這就拿去換錢。
谷
白楊目瞪口呆。
這姐姐真不著調。
聽完連翹一席話,嚴哥和何大少再扭頭看白楊時目光里都是餓狼般的眼神,兩人讓白楊拍胸脯摸著良心說話,就他們這交情,值不值一個億?
白楊把書包扔到床上,客廳里蓋章的“咔咔”聲不絕于耳,老爹和王叔在伏案工作,一個在審批文件,一個在撰寫材料,這分工定下來時兩人還起過爭執,畢竟和蓋章簽字比起來,寫材料可就費心費力多了,憑什么要他老王多干活?
最后確定下來,軍功章老王占六成,老白占四成,王寧才肯干。
當然他也沒干多久,不出半個月,王寧就把小朱借調過來,提拔他成為指揮部辦公室副主任(王寧跟他說這是組織上重用,前途無量),稿子材料全部扔給小朱寫了。
王寧就負責署個名。
趙博文不在,趙叔肯定又是去省委或者市委開會了,不知道幾點才回來,他向來是忙得連軸轉。
連翹在廚房里幫忙把碗全部洗了,又到房間里和白楊討論宿命論和自由意志的問題,她慫恿建議白楊做一個簡單的小實驗證實一下,炸12棟當然不現實,但是在墻上做點記號簡直是舉手之勞,反正白楊和BG4MSR在同一個房間里,只要前者在自己房間的白墻上做點記號,后者當即就能看到是否會有變化。
在自己墻上亂涂亂畫,這是一個媽見打的方案。
不過連翹說服了老媽。
于是白楊翻出自己上小學美術課時用的水彩顏料,先和BG4MSR通個氣,選定一塊完好的墻面。
“跟你說了,你不信。”白楊撇撇嘴,“當初我們送時光慢遞時就已經驗證過了,那我就再給你驗證一次,我現在就可以下結論,無論我們在墻上畫什么,她那邊的墻都不會有什么變化。”
“你畫!”
白楊在潔白的墻上畫了一個海綿寶寶,又在對面墻上畫了一只派大星。
接下來他用電臺通聯BG4MSR。
果不其然,女孩給出的回答是什么都沒有,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連翹吃了一驚。
“瞧瞧,我怎么說的?”白楊一拍巴掌,“根本不會有任何變化,你想知道是為什么嗎?肯定是因為在不遠的未來,我老媽或者其他什么人覺得這倆玩意太難看,實在有礙觀瞻,就把它給重新糊上了,所以那頭什么都看不到……”
白楊又做了進一步推論:
“但這兩幅畫應該還是存在的,它只是被覆蓋了,所以我現在讓BG4MSR刮一刮墻面,它們就會重見天日。”
他說得信誓旦旦。
連翹點點頭。
于是白楊再次通聯對方,讓半夏在他的指導下刮墻,把表層的白色膩子一層一層地刮掉,如果不出意外,她就會看到白楊畫的海綿寶寶和派大星。
可這回輪到白楊吃驚了。
還是什么都沒有。
半夏一直刮到了底,刮到了水泥墻面,都沒有看到任何顏料留下的痕跡,仿佛不是同一面墻,也從未有人在這面墻上畫畫。
白楊呆住了,他扭頭注視墻上的海綿寶寶和派大星,剛剛風干的顏料還很鮮艷,不知為什么,這對好哥倆遺失在了跌宕的時間長河里。
請:m.ddyue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