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暴雨,睜開眼爬下床走到門外望著宿舍樓后面的山坡,水土流失的情況果然異常嚴重,山下的這條公路動工已久,但是進展卻緩慢無比。入學后的這幾個月來,只要有一天偷懶沒有拖地,宿舍樓的走廊里就總是落滿了厚厚的泥灰,一輛卡車停在路邊,車廂外的油漆被渾濁的泥水覆蓋,一條黃狗被拴在旁邊的棚屋上,看著屋后面的幾只山羊。
顧淵抬起頭看了一眼天空,這個月初秋的天空像是一本涂滿了藍色的本子,在頭頂一頁頁地翻過,越來越輕,越來越淡,從澄明的碧藍到現在淡淡的藍灰色,給人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眼皮意外地有些沉重,但又不像是睡眠不足導致的精神不濟,顧淵伸手摸了摸額頭,溫度好像和手心有那么一點說不出道不明的區別。
昨天晚上分開的時候把傘給了池妤來讓那個傻丫頭不要淋濕,以自己的身體素質淋點雨照理來說問題不大,但是結果似乎和自己預想地不太一樣。
洗漱好穿好衣服,從宿舍樓上下來,雖然是晨曦初露,但是路上已經有了不少行人,食堂里也嘻嘻鬧鬧地坐著不少人,顧淵走到窗口要了一碗紅湯面,然后跑到角落里買了一個手抓餅,點名要加番茄醬和雙雞蛋。
“哇靠,你一個人要吃這么多?你是牛嗎?”
剛一坐下來,前方就傳來了熟悉的聲音,這個夸張的語調,顧淵抬起頭一看,果然是齊羽,穿著藕白色長裙的女孩手里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拉面,話還沒說完就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這個是給池妤的,我讓她多睡會兒。”顧淵朝齊羽揚了揚手抓餅,然后瞥了一眼她面前那最大號海碗的牛肉拉面,略帶調侃地說道,“喂喂,你這兒吃得也不少啊,還好意思說我?”
早上六點出頭的陽光照在食堂二樓連排的落地窗上,看上去就像是炸至淺黃色的面包片,不知道是誰的主意,食堂里最近多了好多大大小小的盆栽,以至于使得這片空間里充斥著一股植物恣意生長的氣味,尤其是在暴雨過后的天氣里,這種氣息變得愈發明顯。
雖然在悶頭吃面,從顧淵的視角里看不到女生的臉,但他隱約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在齊羽仿佛一切如常的歡快外表下似乎隱藏著什么想說的話。他用眼角瞥見女生快步徑直走向水吧,要了兩杯奶茶之后又走回了這張桌子坐下,于是便抬起頭坐正了問道:
“喂,到底怎么回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是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嗎?”
“也沒有啦。”齊羽小聲地念了一句,雖然側著身子,但是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看向顧淵。
“快點說!”顧淵突然提高了音量。
“啊其實是因為課本劇需要你參演然后我又不知道怎么和你說因為你上次表現得不是很愿意所以我才不知道到底該怎么辦!”齊羽一口氣把所有的話都吐了出來。
“……就這件事啊。”顧淵松了一口氣,果然還是嚇唬她比較管用,“沒問題,既然組織上要我演,我當然不能拒絕了。”
“真的?那可太好了!”齊羽連連點頭表示贊同,“你有這樣的覺悟,班長大人一定會很開心的。”
“話說回來,這個課本劇,好像也是陳歌老師在負責。”顧淵若有所思地說道,“你有從他那兒得到什么消息嗎?我怎么感覺這家伙從來沒有和我們提過呢?而且自從上次專欄的任務布置下來之后,他就很少跑到活動室來參加文學社的活動了。”
“不知道誒,陳歌老師給我的感覺一直是非常神秘的類型,他好像哪里都不在,又好像哪里都在。具體表現為,你去辦公室找他問題目或者是分析卷子的時候他永遠都不在,可是卻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在你的身邊,比如我偷吃零食的時候。”
“那是因為你吃零食的時間實在太多了吧……”
“滾吶!”桌子下面,齊羽狠狠地踢了他一腳,“一定是因為他會魔法的原因。”
“魔法?你說陳歌他會魔法?”
“對啊,你不記得了嗎?我不是和你說過,到了三十歲還是處男的話,就會變成魔法師哦。”
“……可是陳歌不是說他只有二十七歲嗎。”
“約等于,約等于。”齊羽搖頭晃腦地說道,“總有例外的不是嗎?”
“額……隨便你吧。”即使已經經過了幾個月的朝夕相處,顧淵有時候仍然會覺得齊羽的腦回路無法理解,她的思維模式太過跳脫,不過也許這也是她能夠永遠充滿創造力的原因之一。
不過,說到陳歌,盡管作為純粹的唯物主義者,顧淵對于魔法這類事物是否存在一直持以最大的懷疑態度,但是如果說那個男人真的是魔法師的話,似乎也是一個可以接受的答案。
畢竟出現在那個男人身上的不正常的點實在是太多了,都快可以湊成一本書了:飛檐走壁、神出鬼沒、留在文學社的中二病黑歷史,還有和那個奇怪的甜品店老板之間隱隱約約的聯系……
帶著這個疑問,上午的歷史課顧淵理所當然地走了神,講臺上的老師正在用飽有激情的語調講述著武王伐紂的典故,為接下來要講解的分封制做鋪墊。
腦袋里思考著到底該不該再去找陳歌單獨聊一聊陳穎的事,顧淵眼角的余光卻捕捉到了齊羽的動作,這個家伙正在偷偷默默地看書,用得還是之前看筆記本的那種方法,但是只遮住了上面,從側面可以看到封面上的名字是紅拂夜奔。
顧淵記得自己很久之前讀過,貌似是王小波的書。
講得是一個叫紅拂的女人的故事,她本來是楊素的人,楊素是一個很富有的人,可是后來她遇見了李靖,李靖是一個一貧如洗,前途很渺茫的人,可是紅拂卻選擇了李靖,跟著他吃苦,闖蕩,最終并未獲得自己想要的生活。
里面的邏輯很精妙,敘述方式也很有趣,王小波絕對是腦洞大開,將歷史與現實相結合,用一種荒誕不經的手法來講這一段故事。
換句話說,就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反理想主義的典范,和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剛好相反。
理想和現實,二者之間的矛盾在小說中總能以一種或是奇特或是極端的方式被調和,但是在真實的生活里,往往并沒有那么大的選擇空間。
所以,在午休的時候,顧淵帶著問齊羽借來的這本紅拂夜奔,和自己買的月亮與六便士,一起來到了陳歌老師的辦公室。
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咖啡的香氣,由于被高高豎著的桌板擋著,陳歌老師的座位上看不到人,但那一股白花花的熱氣即使是站在幾米外的辦公室門口顧淵也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陳老師。”
“喲吼,顧淵同學,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嗎?”
看到顧淵,陳歌微微一笑,立刻放下了已經舉到胸前的咖啡杯,同時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熄滅了電腦屏幕,擺出了一副非常溫文爾雅平易近人的姿態。
“好久不見……嗎?”
回想起昨天晚上站在教學樓樓下拿著雨傘同自己和池妤打招呼的這個男人,顧淵就感覺到自己的血壓有些高。
“哈哈哈,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嗎?”
“是關于陳穎的,我聽說她最近幾天都沒有來上學。”顧淵的眼睛不自覺地掃過辦公室的四周,斷斷續續的腳步聲傳入耳膜,或遠或近,還有男老師女老師的談話聲,學生的應答聲,各種各樣的聲音相互碰撞著,都是些與自己無關的信息,“我想知道,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問題。”
“啊,你說陳穎啊,據我所知,她現在身體不太好,所以,沒有來學校,可能并不是因為你們想的那些問題。”陳歌深吸了一口氣,身體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等她康復了,自然會回來的,我相信她。”
“身體原因嗎……等等,你們?”顧淵皺了皺眉,“除了我,還有誰來問過這件事?”
“不少啊,我數數,你已經是第四個了。姜紫楓、柳卿思、還有齊羽,她們都已經來問過我了。”陳歌說著忽然笑了,“你們這群小年輕,為什么不直接去問陳穎的班主任賈平老師呢?非要來問我。說實話,我和陳穎,僅僅只是文學社社員和指導老師的關系啊。”
聽了這話,顧淵忍不住悄悄撇了撇嘴。
說得這么無辜,可是所有人都習慣性地來找你這個局面不是你自找的嗎?如果不是你什么事情都要摻和一腳,大家也不會第一個就想到你吧?
“所以陳穎她,真的只是因為身體不好才沒有來上學?”
顧淵還是有些懷疑,因為當初和陳穎分開的那天晚上,她還分明好好地,最多可以說是看上去有些有氣無力,但絕對沒有嚴重到不能來上課的地步,而在撤回了退社申請之后忽然一直不來學校,這個時間點也未免有些過于巧合了。
“Who knows?”陳歌聳了聳肩,兩手一攤,“誰知道呢?反正,她媽媽給賈平老師的電話里是這么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