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的三月和四月很快過去,時間之書翻到了五月的章節。
上課的間隙,顧淵走了神,陽光透過白色的窗紗照進教室里,在每個人的臉上打滿了柔光,溫暖的風拂過發梢,時間真得過得很快很快,可能幸福的時光就是這樣,在你的記憶里不會留下什么無法磨滅的刻痕,但每當你回想起來的時候,只能感覺到如同蜂蜜一般暖暖的甜。
過去的兩個月里發生了什么大事呢?唯一值得說一說的大概就是齊羽和馮子秋這對青梅竹馬的愛戀了。
直到上個月顧淵才從戀愛偵探團那里知道,藝術節那天馮子秋鬼鬼祟祟地在教室里是為了將一封電子情書發送到齊羽的郵箱里,而他之所以沒有選擇紙質情書,是因為覺得自己的字太丑。
顧淵還記得,程馨說到這里的時候,眼睛忽然像是通電了一樣亮了起來。
“你知道那封情書是用加密的嗎!好浪漫!”
浪漫嗎?反正顧淵是不覺得用斐波那契數列加密的電子情書有多么浪漫,唯一值得稱道的點大概是子秋這個音癡居然能夠把那首情詩寫成一首簡單的小調,而齊羽那個絕對音感的擁有者則還把那首小調完美地扒譜扒了出來。
不過,齊羽貌似直到現在都沒有對那封情書做出正式回應。
盡管這個粗線條的家伙把那首小調的譜子用吉他自彈自唱錄音還發在了網上,但她的的確確是沒有正兒八經地回復過馮子秋,搞得后者整天在教室后方看著顧淵他們這里望眼欲穿,化成望妻石的概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
期中考試的作文題目叫做“最好的時光”。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柳卿思在最后寫的那句話。
“時光不可阻擋地向前走,當他偶爾遺忘我們的時候,就是最好的時光。”
但時光很少會遺忘某一個人,最好的時光總會迎來他的終點。
從齊羽手里接過那張表格的時候,顧淵忽然意識到,他身邊的一切是會變化的。
南華高中2015級文理分科意向表。
陳歌的聲音悠悠地從講臺的方向傳來:
“填寫的時候希望各位同學慎重考慮,這可能是你們第一次親自決定自己未來道路的機會。在做出最終決定之前,我建議各位同學好好地思考一下,自己未來到底想做些什么,想從事什么樣的職業?律師?老師?醫生?如果遇到困難或者無法做出決定,可以找家長、朋友和老師探討以尋求幫助,從今天開始,我每天晚自修的時段都會待在辦公室為大家服務。”
陳歌背靠在黑板上,目光一遍又一遍掃著臺下竊竊私語著的學生們。
“有的人呢,可能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做出了選擇,但我希望你站在今時今日的立場上重新做一次思考。還有的人呢,可能根本沒想過這一天會這么快的到來,還有時間給你權衡利弊,不過,一個月后的今天,你們必須對自己的未來做出決定。好了,我要說的就這么多,下課。”
下課的鈴聲響起,顧淵拿著那張表格,抿了抿嘴,隨手把它丟進了桌肚里。
“顧淵,你以后打算學什么?”
“理科啊,怎么了?”
顧淵轉頭看著齊羽,看到少女臉上嚴肅的神情,他不由地心中一緊。
“怎么了?我們之前不是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了嗎?還記得嗎?在小穎的生日會上。哦對了,那天你吃酒心巧克力吃到失去了意識……”
原本想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但齊羽只是用手背托著下巴,一雙大眼睛滿是憂愁地望著他。
“怎么了?不就是分科嗎,至于這么惆悵嘛。”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該選什么。有那么一點點想學文,但是又有好多好多的理由可以讓我學理。”齊羽把頭枕在伸直了的手臂上,“而且,我還想知道你們都選了什么,我才好做決定,現在還太早了,太早了……”
顧淵看著她,嘴唇動了動,卻什么都說沒說。
不一樣了,和那個時候不一樣。
在幾個月之前陳穎的生日會上,大家可以暢所欲言,大聲訴說著自己的理想。
但現在,真的站在了關乎未來命運的分岔路口上,沒有人再敢輕易地說出不負責任的挽留。
窗外桂花樹的枝影在顧淵和齊羽的臉上輕輕搖曳,他們預想過這一天的到來,但沒想過這一天會來得這么快。
高一,要結束了。
站在走廊上,顧淵望著湛藍色的天空忽然想起了去年的五月,也是這個時候,在初中的班主任,那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一板一眼地給班里的其他同學講中考和中考志愿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站在走廊上仰望著一碧如洗的天空。和其他為了自己未來方向的選擇糾結到爆炸的人不同,那個時候的他已經通過南華高中的提前招生考試,在幾天之后就要前往那所許多人夢想的高中學習,直接進入最好的班級。
在那個時候,雖然不用選擇,但他也有過和現在類似的不安。
走在鋪設好的道路上,沒有不確定性的干擾,但仍然會克制不住地懷疑這是否正確。
他還記得,那時候坐在他左手邊的那個女生,因為擔心自己考不上高中,最終在家長和老師的碎碎念之下簽了幼師師范的協議。
只要不是特別離譜的低分,她就能夠有一個畢業后包分配工作的專業讀,但代價是就算考得很高也只能去學幼師。
簽完之后她很開心地跟自己講了這件事,但在中考完分數出來之后,卻一個人在家里不接電話不回消息悶了整整一個星期,因為她的分數超過了普高線整整五十分,雖然這個分數距離南華高中的統招線還有十分遙遠的距離,也夠不上東陽的分數線,但也能夠去市里面另一所還不錯的高中。
后來,顧淵問過她,是不是很后悔簽了那張協議,那個女生搖了搖頭,說,不是的,她不后悔,只是意難平。
那時顧淵問她,這兩者有區別嗎?
她點了點頭,肯定地回答說,有的。
得償所愿,只是意難平。
在那之后漫長的日子里,顧淵始終沒法理解那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感。
但現在,他開始逐漸理解了那種心中的復雜。
把原本應該握在自己手中的未來,交給了名為命運的大手,在得到結果之后卻還要假裝它是自己做出的選擇,自己騙自己。
其實沒什么好猶豫的。
從接觸競賽的那一刻起,顧淵很早就為這一刻做出了選擇。
對啊,沒什么好猶豫的。
顧淵轉過身,看著這三間教室里,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那一張張陪伴自己度過了一年的面孔。
忽然又迷惘了起來。
父母的回答還是和過去的每個問題一樣:“你自己選,我們會給你整理一份根據經驗得出的,選文選理的優劣比較,但最后的決定是由你自己來做,我們不會干涉。”
顧淵輕輕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后掛斷了電話。
馮子秋和柳卿思大概是最不糾結的那兩個人,一個學理,一個學文,兩個人不管是誰去選另一科都是死路一條,熬到了分科的這一天對他們來說也許反而是一種解脫,終于不用再去學那些只要看到就讓自己頭大的東西了,所以顧淵在文學社活動室里看到這兩個人的時候,他們只是老神在在地做著平時會做的事。
柳卿思靠著窗欞在看書,馮子秋拿著黑筆在白板上寫寫畫畫,盡是些一般人看不懂的式子。
“你很煩惱。”
柳卿思頭也不抬地說到。
“你腦門上是漲了眼睛嗎?火星人?”
顧淵看了她一眼,這家伙的眼睛都快埋到書里去了,居然能這么篤定地對別人的心情做出判斷,難道她真的是外星來的,有傳說中的第三只眼?
“這是第六感,或者說叫直覺。”柳卿思把書一合,穿著顏色明麗的春裝的少女輕輕甩了甩新剪的空氣劉海,說。“是因為文理分科的事情吧。”
顧淵聳了聳肩,拉開椅子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算是默認了。
“真是搞不懂,這有什么好糾結的,無論怎么選其實都不會有影響。人生本就不是一個人可以靠選擇左右的事,后悔是因為你覺得如果選擇了另一條路你會過得更好,但實際上另一扇門的后面是什么根本沒人知道,完全是未知的潘多拉魔盒。所以,想選啥就選啥咯,煩惱什么呢?”
她自然不會煩惱。
手里懷抱著老天爺賞賜的金飯碗,哪里會懂得那些連飯碗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的苦惱。
正在這時,姜紫楓推開門走了進來。
“紫楓姐。”
還是問她比較靠譜。
“嗯?”
姜紫楓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針織衫,襯著一頭垂到腰際的長鬈發,被叫住的時候,她正往里走,一回頭,長發瀑布一樣卷過來。
“你覺得我該學文還是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