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不僅沒有把稿件退回去,還跟她說,她的稿子會刊登出來,并且在首頁是嗎?”
文學社里,顧淵雙手被反綁在椅子上,低著頭,對著桌子上擺著的畫紙和稿件,一邊懺悔一邊聽著齊羽的數落,柳卿思坐在他對面,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嗯……”
顧淵發出像是快要死去的鹿一般低沉無力的聲音,點了點頭。
“而且,還拿了一大堆沒用的畫稿回來,并且宣稱自己是她的粉絲,如此這般,兩次?”
“嗯……”
顧淵說著,長嘆了一口氣。
事情要從兩天前說起。
在第一次退稿意外失敗之后,他又去找了一趟文堇。
“哇!你又來啦!看來你真的很喜歡我的畫呢,那些畫稿呢?如果看完了的話,就請還給我吧。”
一見面,顧淵還沒開口,文堇就很熱情地和他打了招呼。
實際上那疊畫紙自從拿到手之后就被顧淵丟進了課桌的最里面,再也沒有拿出來過。
他原本是打算一股腦兒地把退稿的事情說出來的,然而一上來準備好的開場白就被打斷了,面對一臉喜出望外表情的文堇,想說的話再次咽了回去。
“開玩笑的啦,都是一些草稿,怎么可能還會要回來嘛。”文堇說著擺了擺手。
紫色的短袖T恤,腰腹處短了一截,露出白色的內襯,褲子的紋樣像是彩墨潑染的星空,黑色的緊身褲一直延伸到腳踝,腳踩的帆布鞋一紅一白,少女在夕陽的光輝里亭亭玉立。
“……”
如果可以的話,顧淵真想擦一擦額頭上的汗,很少有這樣的情況,他竟然沒法坦然地說話,就算是齊羽那個瘋丫頭也沒法阻擋他的口無遮攔,可眼前這個家伙似乎散發著一種莫名的氣場。該怎么形容呢?孤高的藝術家?絕對不是,但肯定是個怪人,一開口說話就像是一只撲倒臉上的百靈鳥一樣。
“誒,你不是文學社的嘛,那你說說吧,我的畫,感覺怎么樣?”
“額……”
這個時候也許應該夸夸她?把她哄開心了再告訴她被拒稿的壞消息應該就不會引起很大的反應了吧?俗話說得好,給一根胡蘿卜敲一記大棒,前輩的經驗總是沒錯的。
于是他開始在腦海里瘋狂地回憶,對于那疊畫稿他只是在回到教室后粗略地翻了一下,只對最上面的那張有比較深的印象,那張畫的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母親帶著孩子散步的場景,天空中有層次分明的云,生長得很茂盛的草地,傘在草地上投下陰影,孩子站在畫面的角落里……
“怎么樣怎么樣?”
已經沒有時間繼續回憶了。
“從構圖上來說,運用仰角透視,將母親、陽傘、陰影連接成了一條深淺相間的色帶,呈現了舒緩的弧形縱貫畫面,原本這樣的搭配會顯得畫面臃腫不堪十分擁擠,但左邊角落小孩的存在卻使得整幅畫的空間一下子開闊了起來,三角構圖一下子拉深了畫面的層次感,天空變得高遠,母親作為主要人物也得到二次凸顯,極具天才的創意……”
顧淵一股腦兒地把所有自己知道的專業名詞全部說了出來,至于組成了什么樣的句子表達了什么樣的意思已經不重要了。能說成這樣還得感謝齊羽,如果不是這一年多以來她經常在自己耳邊嘮嘮叨叨,他連這些話都說不出來。
而之所以對這幅畫有那么深的印象,還多虧了之前假期里的那場約會。池妤的那幅畫和文堇的線稿多有相似之處,雖然沒有上色,但在構圖上卻有不少類似的地方。池妤說,那幅畫就是所謂的“三角構圖”,但“三角構圖”到底是什么意思,顧淵其實是稀里糊涂的。
好了,夸獎結束,該說正事了。
“文堇,其實我是來和你說你給文學社投稿的事的……”
“等等等……等一下!這這這……太夸張了啊……這個構圖我也是抄……不,臨摹的……”
文堇的臉肉眼可見的紅了,而且說話聲音也變得有些慌亂了起來,然后她就快步跑進了教室,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文堇的座位就在教室后門邊上,貼著窗戶和古銅色的門板,桌子的左右兩邊各擺著一摞足有三十厘米高的書和本子構成的小山,和一般的學生座位看起來沒什么兩樣。最大的區別應該是在兩座小山正中間的平原上放著的原木畫板,而最下方的柜子上也擺滿了高高低低胖瘦不一的瓶瓶罐罐,每個瓶子上還貼著一個亮閃閃的標簽。
“這個給你……不用還給我……”
在兩邊的小山里翻找了一陣,文堇又遞給顧淵一張畫。
“這次的,上過色了……”
看著那張強行塞到自己手里的畫紙,顧淵感覺自己的血壓蹭蹭地往上漲。
事情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啊?!明明是來拒稿的啊!為什么會演變成來索要畫的粉絲偶像劇情啊!
“你……不想要嗎……”
盡管說話聲音很小,哪怕文堇的腦袋撇開朝向窗戶,但顧淵還是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當然不是……”
悄悄地嘆了一口氣,顧淵把那張畫紙卷起來握在手里。
接二連三地從人家這兒拿畫,然后還得給她個狠狠的精神打擊,真的不會遭天譴嗎?
“你剛剛要說什么?我的稿子怎么了?”
于是,顧淵做出了一個違背“組訓”的決定。
也直接導致了他現在被捆在椅子上接受“審判”的結果。
“身為欽差大臣,私自收受賄賂,徇私枉法,該當何罪?”
柳卿思把手里的追風箏的人當作驚堂木拍在了桌子上,發出“砰”的一聲脆響。
“其心可誅,論罪當斬!”
齊羽也跟著一唱一和,站在卿思旁邊吹胡子瞪眼,雖然她根本沒有胡子,但卻用手捏著兩撮頭發放在唇上。
“誒,門怎么關著啊?”
“我也不知道……”
身后傳來陳穎和馮子秋的說話聲,緊接著響起的便是門把手轉動的聲音,顧淵立刻扭頭向那投去求救的目光,在木門的夾縫中露出了馮子秋的眉眼,然而,隨后便是“啪”的一聲。
打開了一條縫的門瞬間合上了。
絕望。
“來吧,動手吧,我已經束手就擒了。”
真不知道這兩個家伙從哪里找來的繩子……
“你想得美,就算是要斬,那也得等你把事情解決了再說。”
“解決了再說!”
柳卿思把右手往桌上一拍,齊羽也跟著一拍。
“你跟著湊什么熱鬧啊,大家同事一場,卿思是社長在這兒數落我就算了,跟你有啥關系啊?”
“哼,戴罪之人,老老實實閉嘴。”
齊羽說著,抓起桌上擺在一邊的杜拉斯的小說情人,不輕不重地敲在了顧淵的腦袋上。
“……!”
那本書順著發梢往下滑落,結結實實地砸在了顧淵的大腿根子上。
“別打他頭啦,本來就夠傻的了,別徹底打成傻子了。”
“……我說……算了……”
顧淵長嘆了一口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雙手被綁著,那是真的一點反抗余地都沒有,而且自己也確實理虧。
“差不多啦,放過你啦。”卿思笑了笑,走過來替他把繩子解開,問他,“你說,這件事該怎么解決,不管怎么樣,總得有個辦法吧?”
“或許,有沒有加印一個稿子的可能?我知道,要印刷的稿件已經都審核完了,但是陳歌畢竟是……對吧?也許有辦法……?”顧淵一邊活動著手腕一邊說,“至于稿費和增加的印刷費用,就都由我來承擔。”
“你想得美!那些稿件都要排版的啊,而且,還有插圖呢,這些都已經發給出版社了,因為前面耽擱了不少時間,所以是加急印刷,怕是現在都已經準備開機器咯。”齊羽道,“如果說要重新排版印刷的話,那恐怕是很大一筆錢哦。”
“這樣……”顧淵聽了,臉色不禁變得有些蒼白,“那怎么辦?”
“問你咯~”
“這……”
“稿件什么都已經定下來了,重印是不可能的,只能想想別的辦法。”卿思一邊說著一邊把繩子套在了顧淵的脖子上,感受到粗糙的草皮摩擦著脖子的肌膚,正在思考的男生不禁立刻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要從眼眶里蹦出來了。
“自己犯下的錯,就自己去解決。”
“別吧,還要我去說,我感覺她會殺了我的……你們是不知道,那家伙可能隨身帶著刀……”
“不知道哦——但是,如果你不去的話,可能也會死在我們手里哦~”
卿思俏皮地說著,但卻輕輕地拉緊了手里的繩子。
“別別……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顧淵伸手抓住了那條繩子。
“嗯……刊物送到學校的時間,大概是下周的這個時候,在那之前,你可得想出辦法來。”
“我……我知道了……”
“發售的事情你也得負責。”
“啊?!”
“嗯?”
“好吧……”
“奈斯!”
顧淵再次嘆了一口氣,而齊羽和柳卿思則是跳起來隔著桌子擊了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