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妤坐在長椅上,怔怔地望著淑蘭池里的錦鯉,回想著那些不靠譜的青春軌跡。
是的,她和文堇,其實早就認識。
貓的天空之城是文藝青年和學生聚集地,不只是顧淵、池妤、陸思瑤、柳卿思,其實文堇也是那里的常客,只不過幾人的軌跡縱橫交錯,并沒有太多相見的機會。
池妤的繪畫技術,一多半都來自文堇。
文堇是一個時而孤僻時而活潑的人,這么說聽起來也許有點矛盾,但實際上并非如此。只要一涉及到與繪畫或是雕塑之類的話題,文堇就會一下子變得興奮起來,但如果是關于閑話八卦或是生活日常的事,她就會顯得興致寥寥。
這也造就了她的社交圈十分狹窄,畢竟很多人受不了這樣一個一說到某些話題就興奮地湊上來說個不停,但你試著去聊天時卻又一臉冷冰冰,擺出一幅“你誰啊”的表情的家伙。而且文堇的脾氣絕對算不上好,惹惱了她的人多半沒好果子吃。
她的父母因為怕她一個女孩子受欺負,所以在很小的時候就送她去學了八卦掌。結果卻是,很多想著搭訕不成反而惱羞成怒的家伙都被她教訓了個遍。可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那些被她教訓了的家伙把這個過程添油加醋再顛倒黑白往外一說,傳著傳著文堇就變成了很多人眼中的混世魔女,在學校里遇到都躲著她走。
雖然并不是一個初中的,但池妤也對文堇的那些傳說早有耳聞。因此第一次在貓的天空之城遇到文堇的時候,她的心里其實非常忐忑,也很緊張,生怕說錯了一句話導致自己被文堇狠狠地痛扁一頓。
但后來她發現,文堇其實一點也不像傳聞中那么兇惡,只是一個帶點偏執帶點任性的女孩,擁有很高的繪畫天賦,但就是不怎么服管教。文堇很討厭老師給她設置的那些條條框框,但是自由創作是很難在考場上得到高分的,因此她的那些老師對她是又愛又恨,經常苦口婆心地勸她,但文堇壓根就不在乎,她只想畫自己想畫的,僅此而已。
“你喜歡我的畫嗎?”
那是素不相識的兩個人之間的第一句話。
“喜歡。”
“那我教你啊。”
“可是我沒有畫筆和顏料……”
“那有什么關系,用我的吧。”
于是文堇和池妤的關系就此開始了,如此平淡的相遇但卻有味,如果說日子這么平淡地過下去的話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但命運的軌跡或許在相遇的那一刻就是個天大的錯誤。
當文堇拿著過去的畫稿氣沖沖得跑到貓的天空之城來找池妤質問她為什么要放棄畫畫的時候,池妤只是搖了搖頭,眼睛朝別處瞥著,手里絞著頭發,說著:
“我不想再畫了……我可能……永遠不會再畫畫了。”
“為什么啊??”
記憶紛涌而至,一塊又一塊像是隕石一樣把那些染著日光的畫面擊碎。
“噗通”
清脆的水聲。
好像是有一條魚嘩啦啦地翻騰了一下。
池妤的思緒從回憶拉回現實。
自從那次之后,就再也沒有和文堇說過話,到現在已經快,兩年了吧……
即使曾經是親密無間的朋友,但經歷了那樣的事,卻連開口打個招呼都變得比登天還難。
回到教室的時候,上課鈴剛響,顧淵看到齊羽慢慢悠悠地爬起來,迷迷糊糊地伸了個懶腰,一副剛剛睡醒的模樣。
“你這些天晚上都干什么去了?就算困,也用不著每個課間都這么睡吧?你這個年紀,怎么能睡得著的?”
“要你管。呃——啊——嘖,真舒服,睡覺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舒服的事了。”
“吃了睡睡了吃,這個生活節奏簡直跟豬一模一樣……為什么就不會長胖呢……難道說這家伙的胃是個異次元口袋嗎……”顧淵一邊把課本拿出來一邊小聲吐槽。
“喂,你唧唧歪歪地瞎嘀咕什么呢?是不是又在說本宮壞話?”
“哪敢哪敢……我一介草民,哪里敢說你的壞話,上課了,上課了,噓——”
另一邊,文堇的桌上擺著從袁瀟那里得到的從各班收集來的宣傳畫設計要求,
“要展現出學生的拼搏精神,著重體現集體榮譽感和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精神內核……”
“主題是展翅高飛,體現出團結合作和青春活力……”
這幫家伙,拿來的要求都是直接從網上抄來的模板吧,這些閉著眼睛都能說出來的話怎么能夠用來當宣傳畫的具體要求啊?說了等于沒說,一點忙都幫不上。
“沿用去年的就好,稍微做點修飾改動。”
“我們也沒有什么想法,只要積極向上,差不多就可以啦。”
還有這種連套話都不肯說的,積極向上……
“我們的思路是,把主力運動員的形象放在畫面正中央,其余人就呈梯形排在兩邊逐漸縮小,做成張開的翅膀那樣,然后在最頂上放個學校的校徽,再寫上班級,要做成藝術字,最好能帶有燃燒的火焰特效,側面補光,讓整個畫面看起來非常有張力。還有描邊,有點像素風的感覺,那樣比較有現代感……”
……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到時候結算費用的時候,一定要讓袁瀟狠狠地敲他們一筆。
真是費腦筋,如果不是有償代工,美術社肯定也不會接這個活。
以往,因為沒有專門的特長生班,有不少班級的宣傳畫會自己做,但現在,各方面的特長生都被集中到了一起,平行班里各類人才奇缺,加上學業壓力連年增大,很多人都不愿意再花時間去為運動會做準備,于是這類活就挪到了各類社團的身上。
“唉……”
文堇無精打采地趴在課桌上,已經到了自由活動的時間,教室里眨眼間便已空無一人。
本來美術生就少,加上那兩個家伙現在還在北邊集訓沒有回來,這次的宣傳畫只能自己一個人來完成了。也不可能找到什么人來幫忙,畢竟……
什么運動會,什么集體,什么榮譽感……一不能吃二不能給高考加分,不僅會占用大量的自由活動時間,還會惹來很多口舌之爭——就比如這些連條理清晰都做不到的繪制要求,如果不是袁瀟代替收集送過來,而是文堇自己去的話,她絕對會忍不住和那些家伙吵起來。
話說回來,如果不是那些家伙的要求過于含混不清,從而給了大量自由創作的空間,自己也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推托掉吧,所以說到底,還是自作孽不可活。
就在文堇趴在桌上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怯生生的身影出現在了窗外。
“……”
“……”
文堇一開始還沒發現,只覺得一直灑在身上的暖洋洋的陽光少了一些,還以為是一片云,但當那片云始終沒有飄走,她忽然意識到,那是一個人。
“唔——”
“……啊?”
“嗯……”
竟然是她?
文堇打量著眼前這個女孩,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不假思索地就出現在了她的喉管里,但卻沒能說出口。
她怎么會來找我……
池妤看著那張熟悉的臉,碰巧交匯的視線,漸漸凝聚在她的眉間。
‘不要浪費時間啊’‘有話快說,有什么事嗎?’‘時間差不多了,你可以走了嗎?’
似乎無聲地,這些話就被直接地傳進了池妤的腦海里。
這樣的猜測并非毫無根據,相反,正是因為充分的了解才會得出的結論。
“文堇,好久不見……”
“那只是對你來說而已,我可是看見過你好多次了。”
“啊……”
“有什么好奇怪的,都是在同一層樓,一次都看不到才是怪事吧。”
“哦……是……”
“你是來,幫顧淵說話的吧?”
“你怎么知道……”
“不然呢,難道是你主動來想要和我敘舊嗎?”文堇把桌上攤開的A4紙一張張收起來疊好收進單肩包里背在肩上,然后抓起畫板,說“你讓那個家伙放心好了,個人是個人,工作是工作,我還沒有小氣到會因為私人恩怨就影響社團之間合作的程度。”
“……好。”
“工作交代完了,還有什么事嗎?我還要去畫室,沒什么的話,我就先走了。”
是啊,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這場談話都已經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說著,文堇站了起來,戴上黑色的鴨舌帽,披上星空色的外套,從后門走了出去。
“等等……那個……”
“……嗯?”
“……謝謝。”
“怎么?”
“因為我們……”
“剛剛已經說了,我還沒有那么小氣,因為,是工作啊。”從她冷冷的嘴里,說出冰涼的陳述句,“工作的話,就沒辦法了吧?”
以及同樣寒冷的,不知是疑問還是反問的問句。
一句一句如同凌厲的風,將內心里涌動起來的一絲期待,如同走廊上被吹折的竹葉一般,狠狠地刷在地上。
“先失陪了。”
隨著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喊出那個名字的沖動,也一并同她的背影一起,消失在了夕陽的光輝里。
結果,還是這樣。
池妤對著空無一人的走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沒有,任何改變……也沒有人,想要去改變。
果然,還是什么都不多說最好嗎……
該去告訴顧淵了,他應該還在擔心這邊的結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