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來說,一個故事的起點和終點是不同的。
就像顧淵認為三年前的六月二十三日是這個故事的終點,但陸思瑤卻認為這個故事還遠遠沒有完結,這一切都只是他在騙自己。
當然,兩個人都是比驢還倔的脾氣,所以誰也沒有說服誰,更為主要的原因是誰都沒有主動去說服對方,因此兩個人至今都沒有在這件事情上達成一致——當然,并不只有這一件事。
陸思瑤的短信讓顧淵感到十分不安,他不知道明天到底要面對一個什么樣的她。于是就像已經過去了的無數次那樣,他在床上坐著,什么也不干,然后在三點、四點或者更接近早晨的時候,沉沉睡去。
“江邊公園,還是那個只有我們知道的地方。”
這是前一天晚上,顧淵收到的最后一條回復。
第二天早上九點,顧淵第三次從夢中醒過來,一次都不記得了,但一定都是噩夢,這才能夠解釋為什么自己全身都是汗。他把手機拿過來看了看時間,準備起床吃點東西,然后他的手機就這么震動了起來,他看了看號碼,來電顯示是“Z”。
“起床了嗎?”聽筒里傳來一個仿佛用冰塊打磨過的聲音。
“嗯。”顧淵把手機拿開清了清嗓子,不然會被聽出來剛醒。
“早上我不能出門,下午吧。”
“好的。”顧淵伸手摸了摸額頭,正合他意,一晚上沒睡好,這個時候出門難免精神不濟,拖到下午起碼能夠讓自己看起來清醒一些。
“那就這樣。”
那就這樣。然后電話那段就只傳來了忙音。
意料之中的冷淡。
顧淵爬下床去,在衣柜里取了一條牛仔褲和一件襯衣換上,想了一想,又把那件襯衣脫了下來,換了一件看上去比較輕薄的T恤,看上去更有精神一些。
跑到洗漱間,洗臉刷牙,給馬里奧配好早餐,揉了揉橘子的頭然后給了她幾根小魚干,然后就跑到廚房打開冰箱,冰箱里空空如也,速凍食品已經消耗殆盡,只剩下了半袋水餃,還是離譜的芹菜豬肉。看到袋子上的字時顧淵立馬就回想起來這還是上次齊羽來的時候留下的,那個家伙隔天晚上吃了湯圓結果食物中毒吐得差點脫水,第二天居然還能胃口大開地吃這種味道逆天的水餃,絕對不是個什么正常的人類吧。
大約到了一點的時候,陸思瑤又發了個短信過來,告訴顧淵她已經出門了。至于為什么不用其他社交軟件而要用這種最原始的方式,是因為其他一切聯絡方式早在三年前就徹底切斷了。
顧淵打了個哈欠,重新洗了個臉,告訴馬里奧好好看家以后便鎖上了門。
昨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今天的空氣意料之中的不錯,即使路上車來車往也沒有什么什么揚塵,江邊公園距離他住的地方有點遠,顧淵抬手打了輛車,結果剛開門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那個內心有一個俠盜獵車手夢的司機大叔朝他咧嘴一笑,于是他毫不猶豫地關上了車門朝著反方向拔腿就跑。
一直跑到十字路口拐了個彎才停下來,這個時候正好公交來了,雖然速度慢些,但應該也來得及。在車上顧淵給陸思瑤打了幾個電話,但都在接通的一瞬間掛掉了。不知道為什么,總有些忐忑,一直到了公園門口他才又打了那個號碼。
“我到公園了。”
“嗯。”
比起先前的冷淡似乎多了一點溫度,但也只是多了一點點而已。
顧淵掛掉電話,準備朝那個從小到大去了無數次的地方走過去時,忽然肩膀被人輕輕地拍了一下,他回過頭,看到陸思瑤站在后邊,穿著一件印著麋鹿圖案的綠色襯衣,稍稍有點奇怪——在這樣將近三十度的天氣里這身衣服略微有些厚重了,但這是他記憶里印象最深刻的一件衣服——在這一瞬間她的影子和過去的每一個身影重疊在了一起,最明亮的部分就是那件襯衣上的卡通麋鹿圖案。
她一向這樣,體質偏寒,天生怕冷不怕熱,按說已經習慣了,但顧淵心里還是涼了一下。
于是兩個人就一起朝那個地方走,經過廣場,木橋,還有林蔭道,一路上氣氛怪怪的,兩個人一左一右,幾乎沒有交流,視線也都望著不同的地方。
就這樣慢慢走到了記憶中的地方。
這里是個沒有石板路的小道,說是小道,只是地面上沒有什么植被而已,穿過一片茂密的樹林便能夠來到一個由一塊裸露的巨石構成的平臺,大約兩三平方米的大小,正對著寬闊的江面,下方是個不算很陡的懸崖,大約六十度的樣子,左手邊便是碼頭,能夠看到不少重型機械和停泊的船舶。
太陽掛在側上方的角落,剛剛好被樹蔭遮擋,而四周一圈又長滿了一種不知名的草,散發著古怪的香味,恰好驅散了蚊蟲。的確是個絕佳的去處,看到附近的一切,顧淵立刻回想起來從小到大兩個人常常在這里晃蕩的原因。
山坡下面是個書店,但其實主營業務是咖啡廳,老板用不錯的音箱放著班得瑞,這倒是和以前不一樣了,過去這家店的店老板只放古典鋼琴,不是莫扎特就是肖邦,要么就是巴赫,現在倒是放起新音樂來了。
陸思瑤在那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下巴擱在膝蓋上,望著波光粼粼的江面,然后說:
“你為什么要打楊浩?”
“我沒有打他,只是……”
沒有想到她會問的這么直接,顧淵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我都知道了,因為他挑釁你了是吧?而且你找我來不就是想要問清楚這件事情嗎?你想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想知道他為什么要故意去激怒你,對吧?”
這家伙……
顧淵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她是有讀心術嗎?明明人在城另一邊的東陽,為什么能夠對發生在南華里的事情了解得這么清楚啊?
“敢做不敢當。”陸思瑤小聲嘟噥了一句,“你就是想問這個吧?”
“嗯……”顧淵點了點頭。
“好吧。”陸思瑤回頭過來看著他,一臉的無奈。
“那你會告訴我嗎?”
“會,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事?”
“喏。”
她竟然從衣兜里拿出了一封信。
“這是?”
顧淵上下打量了一下信封,這是個很精美的信封,封面上還有卡通麋鹿的圖案,也是綠色的,是陸思瑤小時候最喜歡的動漫形象。
“回家了才能看,如果你在這里拆開,我馬上就走。不過我可說好了啊,只有你答應了,我才能告訴你你想知道的。”
“不會是什么很過分的要求吧……”
“怎么可能,你覺得我是那樣的人嗎?”
“既然不是過分的要求,那就現在拆開來看了算了。”顧淵抬起頭看著她,發現她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手里拆信封的動作不由地停了下來。
“怎么不繼續拆了?”
“回家了再說吧……”
顧淵把信封收了起來,其實就是很簡單地揣進了兜里,順便用指尖輕輕地捏了捏,里面似乎只有薄薄的一張紙,而且面積很小,根本寫不下幾個字。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也就是說你答應了?”
“那得看你能告訴我些什么,我可不想為了一些沒價值的信息而答應一個未知的要求。”
“不許跟我討價還價。”
說完她站了起來,走到了顧淵跟前,就這么看著他。
“這次,你必須聽我的。”
兩人之間沒有任何契約關系,但這熟悉的語氣和姿勢喚起了顧淵過去無數次類似的記憶。
“好……好吧。”
“嗯,那走吧。”陸思瑤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后朝小路走去。
“去哪兒?”
“我渴了,想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