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一個人?”
系著淺黃色圍裙的男人把裝有楊枝甘露的白瓷碟子放在桌上,然后面帶笑意地望了一眼兩手扶著臉不停摩擦著眼眶的男生。
“應該沒有什么人會一大早上來吃甜品吧,你店里不也沒有其他人嗎?”
顧淵打了個哈欠,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那是因為還沒開業,現在才八點半,這里要到九點才營業呢。”
“我也是有事想要問你,才會這么早來的。”
“哦?什么問題,說來聽聽。”
司君墨說著,便在顧淵對面坐了下來,坐下前還順便伸手把門口掛著的牌子從“營業中”翻成了“休息中”。
“你認識,一個叫葉秋玲的女生嗎?”
“嗯……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耳熟,我得好好想一想才行。”
“……別裝了,陳歌都告訴我們了,你們都是那一屆文學社的成員,互相之間不可能不認識,而且我還在畢業紀念冊上看到過你的照片,畢業年級代表模特,對吧?”
“陳歌告訴你們了?竟然……”
和剛剛的故作驚訝不同,聽到這個消息的司君墨,似乎是真的有點訝異,隨后他點了點頭,對顧淵說:
“是的,我、陳歌、葉秋玲,還有你們的音樂老師李詩雨,都是那一屆文學社的社員。我們之間曾經是無話不談的朋友,但是后來……”
“后來發生了什么?”
“后來,我們發現,其實大家也并不是真的無話不談,也許我們之間的關系并沒有其他人眼里的那么好吧。隨著步入高三,社團活動的時間越來越少,慢慢地,大家也就疏遠了,只有我和陳歌,因為是同在一個班的關系,所以一直關系都還不錯。”
“不只是疏遠吧……應該還發生了一些,別的事?”
“別的事?”司君墨皺了皺眉,“陳歌到底告訴了你們多少?”
“如果他的話可信,那應該是……”顧淵咬了咬嘴唇,“全部。”
“全部?”司君墨搖了搖頭,“也就是說,你已經知道葉秋玲的事了?”
“嗯……知道一些吧,包括她的……”
“那,我也沒有什么好告訴你的了,我知道的并不比陳歌多,或者說,我知道的只會比他還要少。”司君墨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鼻塞了,有點悶悶的,說完他站了起來準備離開,但又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還有,我也不建議你去找詩雨老師問這件事,大家都不喜歡歡回憶這段故事,就不要去強人所難了。”
“等等……我來這里,不是想問那件事。”顧淵抬起頭,對他說,“我是想問,葉秋玲,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或者說,你們認識的葉秋玲,是個什么樣的人?”
“她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司君墨重新坐了下來,奇怪地看著他,“為什么問這個問題?”
“就是,比較好奇吧。”被司君墨盯著,顧淵有些不適應,將頭轉向別處,“可以嗎?”
“我不回答你的話,你也一定不會罷休吧?”他搖著頭笑了笑,“就當是替其他人考慮了。秋玲她,并不是一個……該怎么說呢,她并不是一個多么特別的人,人緣不好不壞,成績不上不下,家庭不貧不富,相比起其他一些光芒閃爍的人,葉秋玲這個有點土氣的名字最開始其實并沒有吸引太多人的注意。”
“不特別……是說最開始的時候嗎?”
“一直到最后,她都不是什么耀眼的明星,說實話,秋玲在文字上的天賦其實也很一般。”
“怎么會……”
顧淵有些懵,在他的預設印象里,葉秋玲應該是一個……總之絕對不是一個不起眼的人。
“要說特點,其實也有,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
“只不過并不是優點,當然,也算不上是缺點吧……”說著,司君墨朝他眨了眨眼睛,“讓她被很多人記住的一個原因是……摳門。”
“摳門?”
顧淵萬萬沒想到司君墨的嘴里竟然說出了這么一個詞。
“哈哈哈……沒錯。當時學校里還流傳著不少她的事跡。比如她曾經為了撿回掉進下水道的十塊錢硬生生地趴在塑膠跑道上捅了半個小時,膝蓋都磨破了,體育課后去自動販賣機買喝的東西時,也都是詩雨主動拉著她去買給她她才會去。也不會參加平時AA制的聚會,除非是有人請客,但即使是那樣,也都是走著來,從來不打車。除此之外,也會開展一些小業務,比如幫人送情書,做值日什么的。”
“有謠傳說她有一個存錢罐,每天都要往里面丟十塊錢,而每晚上回家必做的事就是躲在被窩里把存錢罐里的錢數一遍。我記得當時還有個說法,是說,如果這個世界上有拜金教的話,葉秋玲一定是比拜月教主拜月還要虔誠努力的教主。不過,這些傳言應該都是假的,就連我們都從來沒有見過那個存錢罐。但秋玲和‘摳門’,也的確是不爭的事實。”
“怎么會這樣……”
“怎么?和你想象中的她不一樣?”
“完全不一樣……”
顧淵的大腦一陣休克,司君墨口中的葉秋玲,和他腦海里那個模糊的形象根本就是兩個人,甚至是兩個完全無法重疊在一起的影子。
“哈哈哈,也不是完全不一樣吧,她也愛看小說,也很喜歡參加文學社的活動,就像是那個時候校園里的大多數人一樣,過著平凡又不平淡的生活。而且,她和詩雨是很好的朋友,兩個人都喜歡胡思亂想,所以,在那家伙的帶領下,她們……其實也做了不少很‘特別’的事。
“特別的事?”
“就是一些,額……算了,不提了。”司君墨抬頭笑了笑,“大概就是這樣吧,熱愛文學,但是天賦一般,比較摳門,但很善良,看到校園里的鳥被野貓咬死都會覺得難過,喜歡胡思亂想,總是覺得自己比較倒霉。課桌旁邊的掛鉤一定要對稱地貼上兩個,但卻只有左邊的一個會掛東西。最喜歡的顏色是橘黃色,所以書包、衣服。鞋子,通通都是橘黃色,也因此最喜歡的飲料是柳橙汁,喜歡一切甜甜的點心,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
氣氛有些奇怪,顧淵仔細打量了一下面前微笑著的司君墨,明明說著“記不太清了”,“關系也許沒有別人看起來那么好”,“除了摳門沒有別的特點”,但卻在最后說出了一大段關于她的細枝末節,怎么看都覺得很奇怪。
司君墨似乎也意識到了氣氛正在向著奇怪的方向發展,于是便站起身來向后廚走,說:
“我去拿點喝的來,有點口渴了。”
顧淵獨自坐在那里,陷入了思考。
葉秋玲——
是一個很摳門,不主動參加社交活動,有點強迫癥,在旁人眼里有些怪怪的人……
同時,也是一個熱愛閱讀寫作,喜歡胡思亂想,很善良,而且愿意為了保護自己珍視的東西不顧一切的人……
哪個才是真實的她呢……或者說,其實都是真實的她?
陳歌說的“那只是我一個人的視角,如果你們想知道真相,就去找出她自己視角下的故事吧。”又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太陽開始發威,曬得他有些發昏,眼前一片紅色,顧淵抬起手遮住陽光,司君墨這時候帶著飲料回來了,兩杯橘黃色的液體,里面漂浮著狹長的果粒。
“沒有什么材料了,就橙汁吧。”他笑笑,很“正當”的理由,但顧淵卻想到了他剛才說過的話:“最喜歡的飲料是柳橙汁,喜歡一切甜甜的點心,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
Superlucky的基礎配色就是橘黃,也是目前這座小城最火爆的甜品店。
“還有什么想問的嗎?沒有的話,我要準備開業咯?”司君墨扭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
“她最后到底為什么會?是因為校址搬遷的事嗎?”
司君墨沒有馬上回答,顧淵立刻意識到不妥,連忙道歉:
“對不起……說好不問的。”
“沒關系,說實話,關于這件事,我的回答和陳歌,應該是一樣的。”
“一樣的?”顧淵想了一萬種話題,可沒有想到司君墨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嗯,有最合乎邏輯的推測,就像你認為的那樣,但是……”
顧淵靜等下文,不過司君墨也沉默了,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但是最合乎邏輯的,卻不符合直覺,可是直覺是做不得數的。換句話說,我們只能接受這樣的結果,沒有也無法得知真相。”
此時司君墨的話語充滿平淡,他應該早就想過無數遍了。
“你不想知道嗎?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因為什么?”
“有些事注定是含混不清的。”司君墨站起來拍了拍顧淵的肩膀,然后推開了店里的玻璃門,風很安靜,空氣凝結成一塊透明的玻璃,陽光把玻璃穿透,橘黃色遮住他的面龐,顧淵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你還年輕,過幾年,就會懂了。”
這句話在顧淵的“最討厭別人說的無賴話排行榜”里,絕對能排進前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