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節課是說給想要在考試中寫記敘文的同學聽的,首先,在寫作的時候,要格外注意‘意象’的使用,這和我們在詩歌賞析中講的內容是一致的,例如‘飛鳥’‘垂柳’‘落花’‘夕陽’還有……大家可以做些筆記。”
“不過,我也講過很多遍了,在考試的評價體系里,記敘文是一種吃力不討好的文體,所以為了大家考慮,我還是建議寫議論文。我從高二開始幾乎每周作文課都會說這個被幾乎所有老師公認的道理,希望大家能夠聽進去。”
講臺上,陳歌正在講作文。
說實話,每周四下午的這將近兩個小時的時光,幾乎是顧淵現在在學校里唯一的期盼了。
當然這么描述絕不是因為他有多么喜歡寫考試作文,只是唏噓一下,其他那些內容千篇一律,不斷重復的課程,有多無聊。
“雖然我知道有些同學聽不進去,但我還是要說。高考是一個有著固定評分體系的考試,最終拼的是每個人的分數,執著于一種不會給自己帶來好處的東西,其實沒有什么必要。老師都是為了你們考慮,畢竟,最后的成績是你們自己的,不會給我帶來什么好處,也不會給我帶來什么壞處。我只希望到了畢業的那天,你們回首自己過去的努力,不要后悔,不要覺得自己浪費了三年的時光。”
“好,接下來我們正式開始講記敘文的寫作,老規矩,先來復習一下記敘文六要素:時間、地點、人物以及事件的起因、經過和結果。但光有這些是遠遠不夠的,六要素就像是六顆珍珠,需要一根線把它們都串聯起來,才能發揮出真正的價值,舉個簡單的例子,余秋雨的垂釣……”
相對的,陳歌的課也比其他老師的要有趣一點。至少不會只關注試卷上的內容,而是會拓展開來,講一些新鮮的東西。
“在記敘的過程中,描寫是很重要的,所謂描寫,就是用生動形象的語言對人物和事件加以具體形象的描繪,給人以鮮明、生動的印象,避免了單純記敘的平淡和枯燥,但是描寫不是萬能的,一味地堆砌辭藻,或者是沒有把握好敘事和描寫之間的比重分配,都會使得文章看起來不知所云……”
顧淵想起來自己上一篇作文后面陳歌留下的評語。
“寫得還行,但是,描寫的內容太多了,真正的敘事部分很少,我看不出你描繪的感情,也讀不懂你想表達的意思,就像是一份單純用來交差的作業一樣。”
看起來像是“作業”,好像也沒有什么問題。本來課后留下的任務,不就是作業嗎……而所謂學生的工作,不就是完成作業嗎?
不過說實話,最近寫的作文,每一篇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一團又一團的云像是從舊衣服里掏出來的臟了的棉絮,從南邊一直堆到北邊,從西邊一直鋪到東邊,要下雪的征兆。
就像這樣的描寫,也不知道有什么具體的意義,但要把它丟掉,卻又有點舍不得。
總覺得,能夠在記憶里占據一席之地的場景,應該就有它存在的意義,只是還沒有被發現而已。
“一個非常常用的意象,就是‘夕陽’,不管是文學還是影視,很多我們所熟知的作品都與夕陽有關,例如著名的電影愛在日落黃昏時……夕陽的寓意和象征是結束,新的開始即將到來。夕陽也預示著新的展開、在散發所有的光芒后、黯淡、等待下一次的出現,在作文里,我們也可以運用在以下場景里……”
“這里說句題外話,有一種迷信的說法,人在黃昏時分可以看見本不可視之物,這和古人所說的在眼皮上涂柳葉磨成的汁能見鬼一樣,是有可能會出現在古代文學作品里的,大家注意一下。”
黃昏……柳葉汁……
聽著陳歌的話,顧淵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
在那個地下酒吧碰到楊浩之后,顧淵第一反應是扭頭就走,有了前幾次事件的經驗,他一刻也不想和這個人多待,仿佛和他多相處幾分鐘就會增加幾分出事的概率一樣。但當他走出那個酒吧的大門還沒幾步,背后就有人追了上來。
“我聽說,你在查十年前自殺的一個學生的事,嗯,她叫葉秋玲,和我們學校高二年級的一個女生同名同姓,對吧?”
不知道他從哪里得來的消息,但確實清清楚楚地從楊浩嘴里聽到了有關葉秋玲的話。
這一直掛在心頭揮之不去的云,讓他忍不住回了頭。
“你怎么知道的?”
“你別管我怎么知道的,總之,也許我能幫到你,只不過嘛,這個方法不一定靠譜。”
在眼睛上涂上柳葉汁,在黃昏時分太陽接近地平線的時候,回到死者執念最旺盛的地方。
聽起來很像是鄉下坑蒙拐騙的神棍常用的套路。
“所以我才說,不一定靠譜嘛,不過呢,我知道有人這么做過,而且,他確實看見了。”
但接下來從那個男生嘴里說出來的話,卻改變了顧淵的看法。
“就在南華老校區,那棵祈愿樹原本在的地方,現在改成孔子像了。大概是在六年前吧,那時候學校里的湖邊一直有鬧鬼的傳說,有個那時候還在初中部的老學長曾經在眼睛上涂過柳葉汁在學校里晃,沒想到真的看到了一個穿著高中校服的女生,站在孔子像邊上,嚇得他一路大叫著跑回了宿舍。”
在狹窄的巷子里,手里拿著紙巾,穿著服務生制服的楊浩,微笑地看著顧淵。
“我一開始也不相信,不過嘛,他這樣一個根本就不認識葉秋玲的人,竟然能夠將她的外貌特征那么準確地描述出來,不禁讓我覺得這件事,多了一點有趣的可信度。”
說著,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
“尤其,還是這樣一個沒有什么明顯特征,丟進人群里很容易就找不到的女生。”
沒有什么明顯特征……
顧淵看著手里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穿著校服的女生,站在掛滿紅繩木牌的祈愿樹下比著剪刀手,歪著頭在笑。她踩著白色運動鞋,留著雙馬尾,左邊的眼角下方有一顆小小的痣,淡淡的不是很顯眼,五官不是很精致但糅合在一起看著就讓人覺得很舒服。說不上有多普通,但混在烏泱泱的學生大軍里的確是很難被找出來。
楊浩沒有提什么具體要求就直接把這張照片送給了自己,據他所說,只是想消除一下兩人之間本就沒必要產生的敵意。
那個家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根本猜不透。
“誒?這是誰啊?不會是你的新女友吧?”
齊羽忽然湊了過來,小聲說道。
“……你滾啊,不好好聽課瞎看什么,這是葉秋玲的照片。”
顧淵白了同桌一眼,轉頭繼續看著那張照片。
黃昏倒是好說,每天都有,但是在這數九寒冬,柳葉該去哪里找呢?
難不成要等到來年三月柳樹發芽嗎?那也太久了吧。
“誒???你把這照片……給我看看。”
齊羽說著,一把把照片奪了過去,拿在手里仔細端詳了起來。
“喂!你……你小點聲啊……其他人包括陳歌……都在朝這邊看了啊……”
“齊羽顧淵,上課不要開小差,好好聽課。”
“好……”顧淵心虛地點了點頭,端正了坐姿,但眼角的余光卻不自覺地像旁邊飄去。
意外地發現,女生拿著照片的手,竟然微微地在抖。
“怎么……怎么會……”她輕聲呢喃著。
“你怎么了?”
齊羽的表現讓顧淵有些摸不著頭腦。
然而,接下來女生說的話卻讓他如墜冰窖。
“我見過她……就在……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