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齊羽明顯感覺到了顧淵的情緒波動。他走路的時候制造出了巨大的響聲,不僅走得比平時更快,還時不時地踢一腳路邊的雪,眼睛不斷地左右移動,讓人誤以為他好像在觀察著什么,可是視線卻沒有焦點,還差點撞上路邊停著的鏟雪車,明顯什么都沒看進去。
“喂,顧淵。”齊羽在側面輕輕戳了戳男生,“別這樣啦,就算這次沒有什么收獲,不是還有以后嗎?”
顧淵回頭看著她笑了下,然后搖了搖頭說:“沒有,我沒因為今天的事失落。”
“我也沒說你失落呀,就是讓你別心事重重的了。”
顧淵垂了垂眼瞼,轉過頭去,腳步慢下來,鞋底與雪發出的摩擦聲漸輕,在幾秒的時間里完全消失,然后他抬起頭看著黑色路燈下在微風中飄揚的白雪,瞳孔失焦又聚攏。
齊羽也跟著停下來,側過臉看他:“那我問你,你失落嗎?”
顧淵迅速地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是有點心情低落,但不是因為今天沒有收獲,而是因為葉秋玲本身,那個記者張云、還有校史館的管老師,以及今天的酒吧老板葉麟,他們明明就知道些內情,但卻一個都不肯說。”
“沒關系啦,反正他們人都還在,一次不說兩次不說,問得多了總是會說的。沒什么大不了的啦,我們還有時間。”齊羽試著安撫他的情緒。
顧淵的眼里爬滿了疲憊的紅血絲,他有些敷衍地笑了下,輕嘆了一口氣。
“喂,笨蛋。”齊羽繼續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腰間,“一次失利而已嘛,又不是說沒法查下去了,失敗是成功之母,老師們不是一直都這么說嗎?你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趕緊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顧淵回過頭,認真地看著齊羽,眼睛里面的憂郁和傷感讓被注視著的女生不禁感到有些手心發涼。
“嗯,我知道了,前面就快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齊羽看了看前邊的小區大門,又回頭擔心地看了眼男生離去的背影。
灑滿了一層鹽霜一樣的白雪的人行道上,穿著一身黑色的男生背對著她揮了揮手,不知道是月光還是星光還是路燈的光,在雪地上打出一道斜斜的長長的影子,影子的上半身隱沒在濕漉的柏油馬路里,和黑暗融為一體。
齊羽想起期末前的那段時間,之前很少記筆記的顧淵問她借彩色水筆,忙忙叨叨地在書上劃重點的樣子,還有問她、高練還有馮子秋借筆記一個字一個字地對照抄下來的那種神經質,他已經很努力了,但卻仿佛被詛咒了一樣,每次考試不是這里出問題就是那里出問題。
最開始是大考出問題,現在就連小測都時不時考出讓人大跌眼鏡的成績。
可能真的跟葉秋玲的事情有關,或許那些校園傳說是真的,靠近這些會讓人變得不幸,或許是男生被這件事占據了太多的精力。
她想告訴顧淵,有時候神經過于緊繃,壓力太大會崩潰的。
不過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她知道此刻的顧淵什么都聽不進去。
正想著,忽然手機震動起來,連著收到了兩條信息。
“雪越來越大了。”
“別傻站在路口,回家吧。”
齊羽沒有回復,又站了一會兒,把手機揣進口袋里,用手指摳了摳脖子上的圍巾。
也許是因為太熟了,所以一句“謝謝”都說不出口。
就這樣吧,什么都不說也許就是最好的。
顧淵握著手機一直微低著頭慢慢向前走出去很遠才回頭,路燈下已經沒有了女生的身影,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冰冷的雪霧在肺里面翻涌,迅速被胸口心臟里奔騰的熱血變得溫暖,最后吐出來,在微風里化作一團斜橢圓狀的白霧。
他沒有告訴齊羽自己憂傷的真正原因,這不僅僅是因為這件事背后的真相尚未水落石出,更是因為不想讓這件事成為那個尚且還算是無憂無慮的女生的負擔。
之前他覺得,葉秋玲的死之所以能夠讓陳歌糾結十年,不過是因為兩人之間曾經隱隱綽綽的情愫。而不管是那個記者也好,還是管老師也好,不肯說的理由只是因為不想提起那件令人傷心的往事,那個女孩的自殺僅僅是因為學校的搬遷會毀滅她的精神寄托。但現在,他卻慢慢意識到,事情可能并不是過去所想的那么簡單。
和葉秋玲只是有過一段雇傭關系的酒吧老板堅決矢口否認認識她的理由。
張云曾經暗示過的,祈愿樹的遷移也許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還有,因為一個學生自殺而在盛年就放棄了一切,轉入后勤工作的特級教師。
陳歌說的,那就請你找出她視角里的故事吧。
從之前的那本日記來看,葉秋玲應該是一個樂觀向上的人,對文學社的一切充滿著愛和溫柔,可這樣的一個人,為什么突然自殺呢?
十年之前,她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呢?
隨著思考的逐漸深入,顧淵越來越有一種膽寒的感覺。
回到家坐在書桌前看著那本被鎖上的日記本,注視著封面上的那朵白色的玉蘭花,顧淵心里總有一種惴惴不安的感覺。
他潛意識里覺得,這本日記出現在書架上并不是偶然,那會是誰放上去的呢?陳歌?卿思?還是……
顧淵想起上衣口袋里的那張照片,照片上的女生看起來雖然并不出眾,但也絕不是讓人覺得隨時可能會自殺的陰沉模樣,相反,看起來很陽光。
“如果真的是你想告訴我些什么,為什么要留給我一個打不開的鎖呢?”
正在他發呆的時候,“滋~~”,放在一邊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收到了一條信息。
“楊浩找我要你的聯系方式,說是有東西想要給你看看,你覺得?”——齊羽
顧淵想了想,回復她,“嗯,那你給他吧。”
過了會兒,齊羽回復了一個字,“好”,然后隔了幾秒,出現了一個陌生人請求添加好友的信息,顧淵看了一下,那個人ID叫做“選擇性記憶”,頭像是小羊肖恩,應該就是楊浩了吧。手指滑動,他點了通過。
幾乎是在通過的瞬間,對方就發來了一條消息,““hi,你現在還好嗎?齊羽說你有點不舒服。””
齊羽為什么要跟他這么說?顧淵皺了皺眉,敷衍地回復了兩個字,“還好。”
“你今天去酒吧了對吧?”
“嗯。”
“拿到你想要的東西了嗎?”
“沒有,老板說不認識她。”
“怎么會這樣……他明明跟我說過的,等我上班了去問問他。”
楊浩的回復很快,快到像是提前寫好的一樣,幾乎每次都能在顧淵的信息發出去的一兩秒后就回復過來。
“不用了,過段時間再說吧,他這次不說,下次也不會隨隨便便就說出來的。”
“說得也是……”
“不過,既然是他不承認,那只要想辦法讓他不得不承認,不就可以逼他開口了嗎?”
他什么意思?顧淵舔了舔干燥開裂的嘴唇,一股淡淡的鐵銹味在舌尖上彌漫開來。
“我知道這家酒吧保留員工名冊的地方,就在酒吧后面的倉庫里,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想辦法幫你進去。”
“你覺得怎么樣?”
黑色的文字在視網膜上跳動,顧淵陷入了思考,楊浩的提議完美符合他之前的設想,但是他并不想這么快就去逼迫那個老板開口。
“過幾天吧,我需要休息一下。”
“對方正在輸入……”
這六個字在顧淵的屏幕上不斷出現又消失。
似乎是終于出現了楊浩意想之外的答案,這次的回復讓顧淵等了很久,差不多一分鐘之后,才傳來了新消息的振動。
“正好,我最近休息,過幾天才上班,等你有想法了,就跟我說。”
顧淵沒有回復他,只是把手機推到一邊。他現在心里最記掛的還是那個不可視之物的傳說,如果真的有機會能夠和靈體直接對話,那么其他人的信息就變得一點都不重要了。
明天再去試試吧。
他看了一眼桌上整理好的數學壓軸題錯題本,上面大量的嵌套數列題今晚估計是看不完了。齊羽說得沒錯,這段時間一直都沒怎么睡好覺,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關掉臺燈的那一刻,整個屋子瞬間變得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