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車的巴士來了,但顧淵卻沒有上車,只是沉默地半低著頭望著手機屏幕。
天越來越黑,也越來越冷,溫度慢慢地降低到了零度。
車站上只剩下了他一個人,顧淵輕輕地將左右腳交替站立,緩解凍得快要失去知覺的腳。
屏幕上還是那條短信。
“我是葉鈞。”
他竟然會有自己的手機號,是陸思瑤給他的嗎……聽說他現在住在醫院里,得了重病,之前在醫院也見到過陸思瑤,應該是去看他的吧……那個丫頭,嘴上說著再也不想看見對方,到了這種時候還是會心軟。不過,他為什么會想見自己……已經有差不多三年沒有任何交集了吧,雖然對他依舊很不滿,但自己也沒有阻止陸思瑤去探望他。
顧淵抬起下巴望著遠處的夜幕。
摸不清楚對方的目的。
不過,從章程這里一無所獲,如果是葉鈞的話也許能通過以前的路子查到什么消息,可是要去拜托那個人……顧淵覺得自己有點拉不下去臉,就在這個時候手機振動了起來。
“喂,怎么。”
“嗯……你有收到電話或者短信嗎?”
“除了我媽以外,你是今天第一個給我打電話的人。”
“……這樣啊。”
“我有收到短信,是葉鈞發來的,他說他明天想見我,問我有沒有時間。”
電話那頭,陸思瑤安靜了幾秒鐘,然后繼續用平靜的聲音說。
“哦,那他還算守信用。”
“……為什么要幫我。”
“因為你之前幫過我一次,我不想欠人情,現在我們扯平了。”
幫過她?什么時候?是在江邊公園的那次?那樣也算幫了她嗎……
顧淵想了半天,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悶了一會兒,憋出一句:
“謝謝。”
“嘟嘟嘟……”
話音未落,就是一陣忙音,直截了當地掛斷了電話,似乎是不想再有任何的關系。
但電話掛斷前,顧淵好像隱隱約約地聽到了一聲很輕很輕的氣聲,像是在笑一般。
他找到之前那條短信,對著那個陌生的號碼,回了一條。
“好,我明天去找你,給我地址。”
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顧淵幾乎凍僵了,不得已停了下來在原地小跳了幾下試圖把失去知覺的雙腳喚醒起來。一推開門馬里奧就迎了上來,雙腳搭在他的膝蓋上朝他吐舌頭,“哈哈”地散著熱氣,橘子趴在沙發邊的扶手上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姑且算是向他行了個注目禮。
他輕輕笑著搖了搖頭,彎腰把馬里奧抱起來,走到橘子邊上坐下,側身望向遠處的城市中心。
窗外絢爛的霓虹打在厚厚的窗花上,映出流溢的光彩,
這夜色就像是一幅畫。
卿思用手撫摸著手中的微型畫板上那幅昨晚畫的夜景圖,潔白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灑在她身上,把她的睫毛照成淡淡的金色,剛剛結束今天的治療,記不清吃了多少種不同的藥,只知道現在看見顏色各異的塑料罐罐就想要嘔吐。
這樣的日子綿遠流長,看不到盡頭。
不對,其實也看得到盡頭,不管愿不愿意接受風險,做手術都是遲早的事,也是唯一可能的選擇。
概率。為了艱難地“活下去”,終于還是要把生命的希望堵在這種冷冰冰的東西上面。
只有卿思自己知道她為了只是茍延殘喘地活下去付出了多少努力,她對其他人所吐露的痛苦和掙扎不及她所經歷的十分之一。每當她僅僅是坐著或是躺著都覺得喘不過氣的時候,她就會閉上眼睛,用幻想覆蓋這一段記憶。
黑暗的幻想世界里,她剛剛才和同學們一起參加完體育課的鍛煉活動,四面八方都是朋友們七嘴八舌的聊天聲,而她取得的成績比上一周又有進步,達成了自己的歷史最佳。
在大樹邊坐下的時候,就能看到其他人投射過來的躲躲閃閃、但又熱切的目光。
這樣的幻境,卿思有好多種,畢竟一個人悶在時而空曠時而擁擠的病房里,除了看書和幻想也沒有什么別的事可做。身體被束縛,思維就會得到解放,她擁有了從前想要但卻得不到的充足時間去思考那些深邃的命題,可卻并沒有得到想象中的快樂。
這時她聽到門外走廊里傳來了腳步聲,在病床上待久了,她的聽力變得格外敏銳。因此一下就聽出來了這個腳步聲是屬于誰的。
她很快地抬起頭看向病房門上的小窗,果然在幾秒之后看到了顧淵的臉。
但是他沒有走進來,而是直直地走了過去。
顧淵拉開病房的門,一眼就看見那張熟悉又憔悴得有些陌生的臉,和那具瘦弱得有些不成比例的身體躺在一張很大的病床上。看到往昔和自己較勁了那么久的葉鈞變成現在這幅模樣,不禁在心底里有點可憐他,但一想到這種人品的家伙居然住在卿思的隔壁病房,那點小小的同情心便又一下子煙消云散了。
“你果然還是來了。”病床上的葉鈞露出了一個在顧淵看來十分欠揍的微笑,“我是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樣的事情能夠讓你低下那并不高貴卻又高傲的頭顱,來向我乞討一份幫助呢?”
顧淵的手用力掐住病房的門框,右肩微微地顫抖著。沒錯,就是這樣的語氣,就是這樣的內容,即使落魄到現在這種程度,這個家伙還是和以前一樣讓人火大,那副讓人討厭的嘴臉一點點都沒有改變,或許自己就根本不該期待他會有所改變。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的,但她堅持說你一定會來的,所以我才決定試試看,果然還是她了解你啊……”
“……那當然。”
緊咬著牙關,不知道什么時候雙手早已握成拳頭,努力呼吸平復著心底不斷升騰上來的火焰。
“我們可是一起長大的。”
“……不過。”
“什么?”
“你根本就不了解她吧?”葉鈞的聲音輕飄飄的,還透著一點點快樂,“就像你根本就不知道為什么她會想讓你到這里來一樣,也不知道她為什么會覺得這樣能幫到你。”
“……”顧淵看著他,很長時間沒有出聲。
“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啊,你們兩個,你根本就沒有好好了解過她,你從來就沒有真正考慮過她是怎么想的,你總是想當然地按著自己的想法去理解,去做事,你就是這樣自私的人啊,一直都是。”
“葉鈞!”顧淵忍不住對他大吼了一聲,吼完才想到這里是醫院,被身后路過的護士姐姐瞪了一眼也只能裝作沒有看見。
“怎么了?被我戳破了偽裝,著急了嗎?”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想說。”
“不應該是你主動來找我嗎?是你有事要我幫忙吧。”
顧淵真的有一種拔掉他鼻子里氧氣管的沖動,但很快又克制住了。
“的確,我想知道十一年前自殺的一個女生的消息,她在自殺前被人騷擾了。”
“名字,地點,日期,我需要更多的信息,越詳細越好。”
出人意料的是,到了真正要幫忙的時候,葉鈞并沒有擺出之前那副令人討厭的態度。
“陳琳,地點嘛,ARASHI酒吧外的巷子,日期,2005年12月24日夜,25日凌晨。”
“好,大概需要兩天時間。”葉鈞拿起手機,發了幾條信息,然后說,“間隔太久,需要一點時間去查。”
“那我需要再來一趟嗎?”
“你想再來一趟嗎?”葉鈞看著他,再次露出了那非常欠揍的笑,“如果你想,我不介意。”
“我介意。”顧淵微微地瞇著眼,“但是我有別的選擇嗎?”
“會有人把信息帶給你的。”
“那就好。”顧淵轉身就走,臨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了下來,撇過頭說,“為什么幫我?”
“當然,不是因為你。”
“我是問,她為什么要幫我。”
“我不知道。”
“你不是很了解她嗎?”
“我可從來沒這么說過,我一點都不了解她,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倆在這方面還挺像的。”
顧淵轉過身看著他,仔細打量著這張憔悴的臉,五官依舊俊朗,鼻梁高挺,眉骨有力,但眼窩深陷,看起來就像是熬了許久的夜一樣,薄薄的嘴唇泛白,耳朵則是呈現出病態的紅紫色,耳洞仍在,但從前一直掛著的耳釘卻不見了。
“誰和你我們。”
冷冷地丟下這一句話,他關上了病房的門,但沒有馬上離開,而是靠在了走廊的墻壁上,躲在兩邊病房窗戶里透過來的陽光都照不到的陰影里。
他說不清自己為什么要說出這樣很可能會讓對方放棄查找信息,使得思瑤的努力全部付諸東流的話,更何況葉鈞說的其實沒有錯。他不清楚這種傷人傷己的殘忍無恥為什么會讓自己覺得痛快。
可能就像他說的那樣,自己是個自私自利的無恥小人吧。
這時候,耳邊傳來了病房門被拉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