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又到了周末。
“……嗯……”
伸了個懶腰。
刺眼的陽光毫不留情地扎進了雙眼。
顧淵伸出手輕輕地拉開窗簾,推開窗戶,感受到了一股清晨獨有的神清氣爽。
“……唔,今天該去看看她了吧,又一周了啊。”
雖然完全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
已經二月了,南方的春天已經悄悄來到。
即使對四季更迭早就習以為常,時間如同終點站不明的火車轟隆隆地一路向前,萬物自由定時,又不是第一次見了,然而每一年,每一個季節,卻總有些不一樣的風景能夠讓人眼前一亮。
比如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早上趁著朝陽走出門,風格外柔和,涼颼颼地卻并不寒冷,將泥土的氣息和垂柳剛剛萌芽的枝條送到人跟前,米粒大小的嫩芽點綴在褐色的細枝上,懵懵懂懂地闖入視野,輕輕拂過臉頰,留下一綹濕漉漉的痕跡。
男生的目光追隨著它的離去,然后就看到大片大片的新綠,沿著這條街的方向,招呼著,搖曳著。
世界忽然就從灰白變成了彩色。
不管這個冬天發生了多少兵荒馬亂,終歸都快要過去了啊。
春天就快來了。
站在醫院門口的公交站臺上,才剛剛八點半,陽光恰好落在前面的小山坡上,顧淵抬頭看著小山坡頂上的那株梅花,比起上次來的時候,枝頭的花苞變得更紅了些,看樣子是快開了。
“欸,顧淵。”
顧淵轉頭朝聲音的來向望去,醫院門口的廣場上,楊浩站在一個石墩子旁邊朝他笑著揮揮手,快步走了過來。
“楊浩……你怎么在這里?”顧淵打量了一下他,這家伙穿了一個暗綠色的馬甲,還戴著一頂亮橘色的鴨舌帽,手里捏著一沓傳單,上面寫著“悠悠獻血情,濃濃博愛心”。
“做志愿者,鼓勵無償獻血。”
“志愿者?現在這個時候?你竟然不再家里或者圖書館自習嗎……”
“唉,我的腦子又不像你們那么好用,學不學的都那樣。”他說。
顧淵的臉抽了抽,據他所知,楊浩這幾次模擬考試的成績可是非常之高,總分甚至已經接近了齊羽……比他的成績要好上不少。
楊浩笑了,一臉不在意。
“其實這個志愿者我都做了好長一段時間了,只是你之前來的時候沒注意到我吧。今天來那么早,是來獻血的嗎?”說著,楊浩塞了一張傳單到顧淵手里,看他一臉難色,不禁咧嘴一笑,又把那張傳單拿了回來,“哈哈哈哈,開個玩笑,這個時候獻血,到了六月份都不一定能夠恢復得過來。而且我知道你今天來是有別的事要做。”
說完,楊浩轉頭朝醫院后方最高的那棟樓望了一眼,然后用一種像是自言自語的語調說:
“唉,真是可惜啊,她。”
“你說誰?可惜。”
“當然是柳卿思啊,還能是誰。”楊浩轉過來,笑,“十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少女,從小到大都被老師和學校當成規則之外的寶貝來對待,在即將開花的時候卻被命運開了個玩笑,這樣的遭遇,怎么能讓人不覺得可惜呢。”
楊浩的話說得一點問題都沒有,但顧淵總覺得聽著有點不太舒服。
“你怎么知道她在這里的?我記得好像沒有公開過吧。”
“啊,”楊浩一拍腦門兒,“我也是猜的,畢竟那天來的救護車上寫的是這兒,而且你似乎經常來這里,再加上,這種事嘛,就算沒人說,學校里也總是會有傳聞。”
“希望你別說出去,我不想讓這里變得很吵。”顧淵把手中的空咖啡罐丟出去,從楊浩的面前掠過,劃了一道弧線落進他身后的垃圾桶里,“我走了,你繼續工作吧。”
當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塑膠在身后落下,把楊浩的視線徹底隔絕開來的時候,顧淵才覺得輕松感回歸了自己的身體。兼職服務生、獻血宣傳志愿者,他的身份總是那么正當又恰好,他就像是一直在跟著自己一樣,顧淵不禁想起之前感受到的那種“人影”一樣的東西,還有更早之前在游樂園時感受到的視線,但又隱約覺得那是兩種不一樣的東西。
走過門診大廳到了天井,再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肉色的地磚反射著天花板上白熾燈管慘白的光,綠色的墻壁在視線里投下模糊的光影,走到住院大樓前的顧淵有種迷迷糊糊的感覺,剛剛的路程只花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卻漫長得像是走了一個世紀。那種混沌的感覺就像是他這半年來的縮影,雜亂的色彩蒙蔽了五感,化作迷霧籠罩在眼前。
成績在磕磕絆絆中下滑,開始下滑的不久后,齊羽就經常拽著他一起整理錯題,逼迫他背文言文和古詩詞,還有英文演講,并且還強迫他給她講物理和化學的錯題,說是這樣能夠更好地幫助她理解和記憶,相應的,齊羽也會給他講語數外的錯題。但最后的結果卻是女生融會貫通集大成于一體,男生不僅沒能溫故知新,反而連老本行都慢慢抓不住了。
因此整個冬天都過得很煎熬。
這次的摸底考試終于有了點起色,諷刺的是他這個寒假幾乎沒碰過書本。折讓顧淵覺得,如果自己的生活真的有個導演,那他一定是個非常喜歡黑色幽默的家伙。
電梯井正對著護士臺,門一打開顧淵就注意到了對面墻上電子屏里跳動的數字,1606,熟悉的數字讓他心里一顫。
就在這時,胖乎乎的護士長邁著步子從走廊的另一頭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擺手:
“沒事了沒事了,就是有點氣喘,現在已經好多了,不過,小陶啊,你還是喊醫生去看一下。”
“好嘞。”在護士臺值班的那個年輕護士點了點頭,然后就走進了一旁的醫生辦公室,沒多久,一個看起來大約四十歲,頭發梳得紋絲合縫,戴著金邊眼睛的男人走了出來,他身材高大,肩膀很寬,健步如飛。路過護士臺的時候他撇了一眼顧淵,轉頭對他瞇眼一笑。
看起來很可靠的樣子,他就是卿思的主治醫師嗎……
醫生在里面檢查,顧淵也不方便進去。他站在病房門外,背靠著墻發呆。
接著就傳來了滾輪在門軸里滑動的聲音,沒了遮擋,陽光從窗戶里一路穿過來落在他臉上,顧淵被晃得睜不開眼,只看到一個倚著拐杖的人在門口逆光站著,手里不知道拿著個什么東西,怪怪的。
過了兩秒,眼睛漸漸適應了光線,開門的人果然是葉鈞,而他手里拿著的那個形狀奇怪的東西,竟然是個雙筒望遠鏡。
“神神秘秘地搞什么呢,站在走廊里一言不發地盯著我的窗戶,”他抱怨,“我本來正在休息,現在完全清醒了,被你打亂了節奏啊,你這家伙。”
“……關我什么事,這是醫院,是公共場所,如果你的說法成立,那你還擋到我的陽光了呢。”
話音剛落,葉鈞竟然側開了一步,讓陽光滿滿當當地直射在了顧淵身上。
剛剛適應的眼睛再次受到了強烈刺激,顧淵下意識地伸手去遮,卻聽到了一聲嗤笑:
“嘁,不是說擋到你的陽光了嗎?現在還給你。”
他好像是笑出聲來了,很得意的樣子。
“還給你你也要不起啊,這種事不是第一次了吧。”
“你什么時候變得話這么多了?難不成是因為在這里待久了,沒人陪你說話,覺得寂寞了?”顧淵瞇著眼睛回擊,“生病住院,也沒看到有誰來看望你啊,你爸媽呢?”
“你這家伙……”似乎是戳到了他的痛點,葉鈞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我爸他,工作比較忙……”
顧淵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兒,好像有什么念頭在腦海里閃耀了一下,但沒抓到。
顧淵皺著眉看向他手里的望遠鏡:
“這東西……你不會天天躲在病房里偷窺別人吧。”
“嘁,我才沒那么無聊。”葉鈞說著把那支望遠鏡丟到病床上,改用雙手撐著拐杖,“你又來看對門那個家……女生?”
“嗯。”顧淵點了點頭。
“真是無聊……”說著,他撐著拐杖慢慢轉過身去,“我說,如果你這么有空,那就抓緊時間多來幾次吧。”
“你什么意思?”
葉鈞沒有回答,反手拉上了病房門,并且“咔噠”一聲,鎖上了。
顧淵悶悶地呲了口氣,正巧這時隔壁病房的門開了,醫生拿著病歷本走了出來,他又看到了顧淵,眼睛微微瞇著,腳步頓了頓。
“你是她朋友吧。”
顧淵點頭。
“她現在……?”
“還不錯,你可以進去了,不過,注意別讓她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醫生說完就離開了,顧淵朝他離開的方向看了幾眼,又咬了咬唇,走進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