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思瑤的話讓顧淵瞬間明白了楊浩追查葉秋玲事件的動機。
但是,他為什么要對付自己呢?
“誒,你是怎么變成現在這樣的。”陸思瑤的視線在顧淵臉上和手臂上的傷口之間來回移動,眉眼間透出擔心的意味,“那個女孩子看起來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是成功阻止了騷亂嗎?”
“不是的……其實根本就沒有什么騷亂啦,估計都是有人故意散布的假情報吧。”顧淵搖了搖頭,無奈地笑著說,“從一開始大概就是沖我來的吧,傳播那樣的消息也只是為了吸引我過去。而齊羽之所以會出現在這里,會有剛剛那樣的反應,說不定也是他一手策劃的。”
“他?”陸思瑤思忖片刻,“你是說楊浩嗎?”
“當然了,不過,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測,沒有證據。”顧淵望著窗外的夜色輕輕地嘆了口氣,“從最開始運動會時候大家莫名其妙的意外受傷也好,之后卿思的落水事件也好,還是上次我被誣陷作弊也好,到現在的這次……恐怕都是他設計好的吧,前幾天還說什么,‘要讓我下地獄’之類的話,那個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是你以前做了什么讓他憤恨卻無可奈何的事吧,所以他才會這樣。”陸思瑤的聲音又恢復了之前的冷淡平和,“要設計這么復雜的復仇計劃很費事吧,不知道他花了多久的時間呢,能有這樣的動力,想必一定是被傷害得很慘吧。你啊,到底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呢?”
“喂……我怎么可能會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啊!退一萬步說,就算那樣,我也應該記得才對吧,但我對他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顧淵對陸思瑤那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無所謂
態度有些不滿,“而且,你不是一直都有關注我做了什么嗎,如果真的做了什么深深傷害別人的事,你也應該有印象吧?”
“我才沒有一直關注你的事。”陸思瑤說著移開了視線,“從過去到現在,所有我知道的你的消息,都只是碰巧有人愿意告訴我而已。”
“誒?這和你之前說的不一樣啊。”
“不是一樣嗎?”
“絕對、完全、一點都不一樣啊……”
“我不記得了,所以以現在的為準。”
“真是不講道理……啊痛痛痛痛……”
顧淵長嘆了一口氣,習慣性地用手扶住額頭,忘記了手肘上的傷口,撐在臺面上的時候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看到他那五官都縮在了一起的痛苦表情,陸思瑤微微皺了皺眉,打開了一旁的藍色手包,從里面拿出了一包創口貼和消毒棉簽。
她把那兩樣東西推到顧淵跟前,略微猶豫了一下之后,又拿回來,幫忙撕開封口后再推了回去。
“簡單處理一下吧,”
“啊?哦,謝謝……不過,你身上怎么會有這些……”顧淵看到那包創口貼和消毒棉簽時不由得愣了一下,一方面有些感動的同時一方面又有些疑惑。
“是之前你離開以后去買的。就知道你會受傷,不過沒想到會這么嚴重,所以只買了創口貼和棉簽。”陸思瑤的眼睛不自覺地向下看了看,“早知道這樣的話,就把碘酒和紅花油一起買了。”
“沒關系沒關系,這些就夠用了,就算你買了那些,也不能在這兒擦吧。”顧淵看著面前的東西,心里面覺得暖洋洋的。
“為什么不行?”
“因為味道會很大啊,多少也要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吧。”
“為什么要考慮別人的感受?”陸思瑤抿了抿嘴,“既然是別人的想法,那和我們也沒什么關系吧。而你受了傷,需要治療,這是必須要馬上處理的事。”
“呃……”已經給手肘和手腕上的傷口貼上創口貼的顧淵情不自禁地撓了撓頭,這丫頭這么幾年真是一點都沒變啊,和小時候一模一樣,說是天生冷漠不在乎他人感受也好,說是情商不高不懂為人處世也好,總之就是這樣一直不會考慮陌生人的想法。因此便時常被人孤立,但這樣的性子也使得她根本不在意別人的孤立。
就是這樣覺察不到其他人的不滿,我行我素活著的少女。
不過,她也不是什么壞人,對關心自己的人她都會很用心地去對待。對朋友也好對家人也好,只是很多時候不善于表達,所以常常展現出有些冷漠的樣子。這種特質在他們倆鬧翻之后變得更為嚴重,以至于對所有的人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態度。不熟悉的人常常會誤解她的意思,只有真正了解她的人才能明白她那些若即若離舉動后的真實想法。
疏遠是一種自我保護,只要不建立緊密的聯系就不會因為這種聯系的崩壞而受到傷害。
因為害怕受到傷害,所以才和所有人保持距離。
“因為是公共場合,所以必須要考慮別人的感受啦,在其他地方倒是無所謂。”
“所以,馬路邊算是公共場合嗎?”陸思瑤看著他的眼睛說,“上次你幫我處理傷口的時候,也沒有考慮這么多‘別人的感受’吧。”
“呃……這個……”顧淵一時間無言以對,摸了摸額頭,這次沒有齜牙咧嘴,傷口處有了創口貼,疼痛已經緩解了許多,這大概是他用過的效果最好的創口貼。
陸思瑤一直看著他處理傷口,直到肉眼可見的傷口全部被淺藍色的創口貼所覆蓋,她才開口繼續剛剛的對話:
“接下來,是懲罰。”
“誒,懲罰?”顧淵剛給最后一處傷口貼上創口貼,聽見這句話不禁抬起頭來,疑惑地問,“什么懲罰?”
“遲到的懲罰。”陸思瑤指著他的手表說,“你遲到了吧,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十分鐘。”
“嗯……確實是這樣,不過。”顧淵撇了撇嘴,“我可是受了傷啊,都在巷子里暈過去了啊,因為這樣的事遲到了也要被懲罰嗎?而且說起來,你做出那樣的要求不就是為了確認我平安無事嗎?我能夠活著出現在這里已經算是達成目標了吧?”
“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要懲罰啊,因為你比約定的時間晚出現了十分鐘。”
“誒……?”
顧淵看著陸思瑤的眼睛,那雙寶石一樣晶瑩的眸子里似乎晃動著一層薄薄的光暈。
“這十分鐘,可是很漫長的。”她說。
“好了……我知道了啦。”顧淵把頭撇開,“所以,懲罰是什么?”
“請我吃東西吧,我想吃面包。”陸思瑤的視線落在一旁穿著黃白色條紋制服的服務生手上,端著的裝滿熱氣騰騰面包的烤盤,“十點,這是今天的最后一爐了。”
“好,但是……就吃面包嗎?你今天晚上還沒吃過別的東西吧。”
“只要面包就好了。”陸思瑤的眼睛慢慢地眨了兩下,“面包就夠了。”
“我這就去啦,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像是在臨終關懷一樣。”
“只要一個就好。”陸思瑤輕輕地笑了下,就像是清晨的第一束陽光照在了第一朵盛開的花上,看得顧淵微微一愣。
步行街色彩變幻的霓虹在乳白色的桌上交織成模糊的光暈,顧淵把油紙包裹著的面包放在女生的手里。陸思瑤咬了小小的一口,然后說:
“吶,說回來,那個跑掉的家伙,你打算怎么辦?”
“不知道啊……明天在醫院跟她解釋清楚吧。”
“真的能解釋清楚嗎?”
“應該……”顧淵腦海里浮現出齊羽跑開前的樣子,那隔著窗戶都能清楚地感受到的憤怒,心里面沒底,“我不知道,但至少要嘗試一下。”
“這樣。”陸思瑤又咬了小小的一口。
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但沉默并沒有讓人覺得尷尬,相反,隨著傷口的疼痛逐漸減輕,顧淵有一種很心安的感覺,就像是過去在雨后初晴的早上,坐在江邊看太陽慢慢升起的時候一樣。
“明天下午就要進行手術了吧。”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了沉默的寂靜,顧淵從有些失神的狀態中醒轉過來。
“啊,是這樣。”
“如果手術失敗,你有想好該怎么辦嗎?”
顧淵被陸思瑤問得愣住了,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在他的潛意識里,一直認為手術一定會成功的,卿思一定會好起來的,這是理所當然的不是嗎?她還這么年輕,這么年輕的人怎么會死呢?現在他才忽然反應過來,手術是有失敗的可能性的,而且成功率不高,是多少……?他在腦海里搜索著醫生說過的話。
“失敗的話……”顧淵皺著眉低下頭,其實他一直記得醫生說的那個數字,只是在自我回避,他不愿意去思考這個問題,不愿意去面對那個悲傷的可能,他希望一切都能夠好起來,希望那個在病榻上的女孩能夠重新站在陽光下,哪怕他知道這只是希望而已。
“不管怎么樣都是可能出現的情況,所以好好考慮一下吧。”
直到第二天凌晨太陽升起,這句話都在顧淵的耳畔回響。
他躺在床上,看著陽光從藍色的窗簾后面一點一點漫過來,心里面想著:
天氣這么好,應該運氣會好一些吧。
但當他推開門走上街的時候,卻感受到了像冰水一樣不斷往衣領里面擠的風。
他一張口,呼出的氣化作了一陣朦朧的霧。
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