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上郡膚施城。
當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城中沒有人因為這是一個嶄新的晴天而感到歡樂,除了胡人,如果他們也算作是人的話。
這已經是膚施城被攻破之后的第四天了。
可笑的是,這幾天一直是晴空萬里,連一朵云都沒有,仿佛對人類這種蹂躪同類的行為,老天甚至都不愿意落下一滴眼淚……
由于先前多日進攻受挫,南匈奴人和羌人都積攢了濃厚的怨氣,在城破之后,他們便急不可耐地要發泄出來。
這三天,是野獸橫行的三天!
若是沒有親眼目睹,僅根據一些史書的記載,將這三天所發生的事情解釋為“屠城”二字,則未免過于蒼白。在屠殺中,有太多的細節不忍描述,除了肉身血肉模糊以外,還有尊嚴的支離破碎……
對于城中的百姓而言,自從膚施城破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已失去了維護尊嚴的盾牌,因而也就從尊嚴的談判席上被驅趕了下來,換上了奴役的枷鎖。
然而,一切都會有結束的時候,再強烈的狂歡也有尾聲。等到所有的欲望發泄一空之后,迎接胡人的便是無盡的空虛。
欲望并沒有得到完全的滿足,只是現實能夠給到他們的已經到了極致。再也沒有人可以供他們屠殺,再也沒有財物可以供他們劫掠,再也沒有建筑可以供他們毀壞。
或者說,在經歷了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殺戮、泄欲之后,他們已然疲倦,希望能有更大的刺激而不能夠,因此不知前途所往。
而對于羌渠單于和歐陽那古這樣的頭領來說,他們必然還要考慮其他更多的問題。
在經歷了這場期盼已久的勝利之后,自己的部族該何去何從?
是繼續攻打新的城池,繼續攻占更多的土地,還是攜帶著戰利品,就此打道回府?
他們是游牧民族,可以攻城掠地,但是卻不善于防守。
漢朝有著廣闊的戰略縱深,打一個城都如此艱難,再繼續打下去,鹿死誰手就很難說了,但想到更遠處的村寨城池中也會有太多的東西等著他們去索取,所以兩個人爭論了多時,終究沒有答案。
此時,他們才想起了王庶。
先前,羌渠單于和歐陽那古也過度沉迷在大勝之后的放縱中,王庶也就趁著這有限的狂歡時機,悄悄地離開了蠻夷的隊伍,所有人居然都沒有發現,等到他們反應過來時,早已不見了王庶和漢人的蹤影。
聽說王庶當時只拿走了很少的一部分,這讓羌渠單于和歐陽那古,以及所有羌人和南匈奴人都沒有對王庶有太大的惡意。
本來,他作為聯軍的客人,并沒有被賦予太多的實權,也無法操縱軍隊。
羌渠單于和歐陽那古一直認為,對于這場勝利來說,王庶不過是錦上添花,絕不是什么舉足輕重的人物。
然而直到這時,他們才回過味來,從這場攻伐計劃的制定之初,到執行,再到最后完成,全都少不了王庶的影子。
甚至,正是因為王庶有意斡旋,羌渠單于和歐陽那古才聯合到了一起,發動了這場行動。
如果再往深處分析,就會發現,與其說是羌渠單于和歐陽那古對中原的城池有意,還不如說是王庶刻意刺激了他們對于漢人財貨的欲望,致使他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攻下城池之后的各種美妙的享受上了。
如今,王庶離開了軍營,眾人才意識到營中少了一個能夠拿出好主意的人了。
兩個胡人頭領在大帳中商量了半天,也沒得出個所以然。
歐陽那古對于眼前的情況已經很滿意了,他對羌渠單于說:
“這大漢畢竟已是有了數百年,咱們這一鬧,不過是小風小浪,待久了沒準漢人朝廷就會派大軍過來,到時候勝敗就難說了。如今我們已經拿到了不少好處,也沒有什么損失,不如見好就收吧!”
可羌渠單于則不同意,他認為眼前正是大好的時機,要是錯過了以后會追悔莫及。
他粗著嗓子對歐陽那古說道:
“你還是不是草原上的漢子?能不能有點骨氣?怎么能這個時候就走呢?草原中的狼王,絕不能放過任何到嘴邊的獵物,否則它將會遭到狼群的嘲笑!”
接著他又對歐陽那古分析說道:
“你看現在,并州如此紛亂,好幾個地方都發生了民變,雁門的漢人也在鬧,漢人朝廷能管得過來嗎?
漢人皇帝住在深宮整日不出,那不就是聾子和瞎子,能聽誰的?聽那幫閹人的!那幫家伙能頂什么用?平時說話就娘里娘氣的,真的把大刀往脖子上一架,當時就軟了,靠他們能成什么事?
這大漢是強了幾百年,但現在也是最弱的時候,我們要是錯過了時機,將來還不知道要等多久呢。漢朝皇帝就算要派援兵來救,也要跨越千里之程,勞師以遠。等他的兵馬來了,我等早已撤退,還有何懼呢?”
歐陽那古聽了依舊不以為然,有些不服氣地冷笑著說:
“漢朝太大了,以我們現在的能力,別說漢人皇帝派大軍了,就是出來一個漢人將軍領兵前來,我們也抵擋不住,你這是吃花了嘴,什么都還想要,真要錯過了時機,我們抽身就難了,你以為回到你的龜茲、奢延大帳,漢人就不會追來了?
還不如見好就收,不讓漢人太過記恨咱們,回到大本營讓兒郎們休整休整,待日后強大了再說不遲嘛,到時真有機會,騎上良駒再來就是!”
兩個人爭論不休,羌渠單于真的舍不得放棄后面的更多利益,但是如果沒有歐陽那古的聯手,僅靠他自己的兒郎又缺少輕易攻下漢人城池的能力。
就在這時,帳外突然傳來了匆忙的斥候軍報的聲音,讓兩個頭領都吃了一驚。
很快一個斥候頭目沖了進來,向羌渠單于和歐陽那古報告說:
“漢軍從西面殺來,人數大概有近兩千騎,相聚不過十幾里地了!”
羌渠單于和歐陽那古驚愕的對視了一眼,羌渠單于率先朝斥候大聲吼道:
“為什么不早點來報告?這么近的距離,讓我們如何準備?這會讓我軍陷入怎樣的境遇,你難道心里沒數嗎?”
說著,他朝帳外大叫:
“來人,將這玩忽職守的斥候隊長推出斬首,以儆眾人!”
斥候隊長很委屈,他早早地就派出了三班斥候,負責對東、南、北三個方向進行警戒。
因為西邊是自己軍隊的后方,是己方前來的方向,哪里會料到會有人從這里來突襲呢?
這兩天,所有的士兵都在城中享樂,唯獨他們斥候沒撈著好處。底下人怨聲載道,他這個隊長也只能彈壓下去,別無他法。于是,大家都帶著憤憤不平的心思工作,也難免會有懈怠的時候。
羌渠單于可沒空管他的委屈,漢人騎兵發現的太晚了,必須立即做出應對!
他趕緊下令,讓屬下親衛四處通知,要求族人們速速出城集合。
歐陽那古也是同樣,迅速召集自己麾下的兵馬準備迎戰。
可正如他們所預料的那樣,對于騎兵來說這點距離根本不算個事,哪里還有時間供他們準備?
況且,突襲而來的飛騎在三十里外就換了馬,只留下了五十騎在后方看管換下來的戰馬,其余人馬則將馬速提到最高,片刻不停的向胡人營地殺來。
正所謂驕兵必敗,這幾日的狂歡已經讓胡人們忘了還有軍紀這回事,他們四散在城中各處,有些人依舊醉醺醺的,有些因為過度的縱欲導致精力不足。
當少數頭領和單于親衛們進城開始聲嘶力竭的大喊集合時,許多人依舊是頭腦發懵的呆呆望著他們……
胡人這邊還沒有形成戰斗力,那邊呂布已經一馬當先殺奔過來。
營地頓時火起,胡人們“辛苦”三日積累的戰利品成了燃料,兵刃碰撞聲此起彼伏,充斥在每一個匈奴人和羌人的耳朵邊。
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不斷地聽見長刀砍斷腦袋的嘎吱聲,雙目全是血液飛濺所留下的殘影。一瞬間,他們甚至以為是殺神臨凡,要懲治他們這些作惡多端的惡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