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武夫把葉子啟和顧峰拉到一個偏僻角落,才對他們說:“剛才的我都看見了。”
“長官……”顧峰心下唏噓,虧得葉子啟剛才沒答應,不然這會兒陳武夫肯定把他倆一頓胖揍。
“沒想到她會要你們兩個,這可真是——”
“長官放心,我們兩個人是二衛的人,心是二衛的心,絕不會屈服于三衛淫威之下!”
“不是這個事兒。”陳武夫朝這兩個新兵擺擺手,“這里面的事情多了,你們既然牽扯進來了,還是了解清楚比較好,我說,你們聽著。”
“是。”兩個少年一頭霧水地點點頭。
“都坐下。”陳武夫道,領著兩人大大方方地在冰涼的石板地上坐下,說:“首先,百城霜這個將軍,應該是做不長的。”
“誒?”葉子啟一聽又驚著了,一衛那位五品大將軍還沒說走呢,百城霜這個掌握了寒域的三品高手會做不長?
陳武夫娓娓道來:
“本來,她也不是三衛的人,百城霜去年還是一衛的千夫長,在前任三衛衛長王獻將軍病死以后,她被國主直接調去三衛接了王獻的班。
當時有人說,這是因為百城霜和她的兄長百城焱關系不和,多次頂撞衛長,所以把他們分開;也有人說,這是為了加強百城王族對軍隊的控制。但這些說法,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其實,從王獻將軍去世后,三衛衛長的位子會空懸幾個月,是因為兩個人——千夫長王忠和馬朝。
這二人都是三衛名宿,出身名將世家,能力、威望、軍功和勢力也旗鼓相當,是公認的衛長最合適的繼承人。可問題就在,他們都不肯把衛長讓給對方,幾個月里鬧騰出了不少事。鬧到最后,國主就把百城霜調來接了這個位置。”
顧峰道:“那兩位千夫長豈會同意這種安排?”
“你們想一想,霜將軍今年多少歲啦?”
“聽說是二十一。”
“一名女子到了這個年歲,那她頭等大事是什么?”
“難道——是婚嫁?”
“不錯,大家心照不宣,把百城霜調來當衛長,只不過是緩兵之計而已。以她的身份能力,在國內自然是沒有人能配得上的,將來必定要嫁向大國名門、天朝王公。一個在雎國里留不了多久的人,談何做雎國的將軍?”
“這一來就把兩位千夫長暫時安撫下來了,經過協商,因著王忠和馬朝也都是豪放漢子,就在國主面前賭約,從百城霜上任之日始,到她出嫁之日為止,期間兩人誰立的軍功多,誰就做下任衛長,另一人絕不會再有不服,必定全心輔佐。”
“此一舉還有個好處,就是可以抬高百城霜的身價。廉洪野將軍的故鄉出了個和廉將軍地位等同的美人將軍,這樣的傳聞傳進內陸,總會有人感興趣的,大有利于在列國間,給霜將軍找到一個好夫家,將來也是雎國王族的靠山。”
“這么說,百城霜的將軍位子,還真的是他爹給她準備的嫁妝了?”葉子啟問道。
“咦。”這回換陳武夫一愣,“這么說也沒錯。”
“可是,這些和我們有什么關系呢?”顧峰道:“長官,您要是想勸我們‘霜將軍在雎國呆不久,所以不要跟從她’的話,您只要給我們下條命令就可以了,不必說這些內情。”
“你們還沒看出來嗎?”陳武夫無奈笑道:“這件事辦下來,算計了雎國,算計了王族,算計了軍隊,算計了方方面面的利益,可唯獨,沒有人算計過霜將軍自己的意思。這就是問題所在。”
“霜將軍的意思?那是什么?”
面對二人疑問,陳武夫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直勾勾瞪著葉子啟和顧峰兩個,半晌才說:
“你們,就是霜將軍的意思。”
“啊?”
陳武夫道:“按我們先前說的,霜將軍上任只要當個掛名將軍就好了。可是,她畢竟是廉將軍教出來的學生啊,又是從王冢里拔出了神槍‘寒魄’的人,終究是不肯尸位素餐的。
從到任第一天起,霜將軍就著手軍務,精練軍隊,就算所有人都把她來三衛當走個過場,她也一個人一直認認真真地做著這件事。到現在也快一年了,如果說她和真正的將軍還差些什么的話,那大概就是還缺幾個自己的親信了吧。”
“親信?”
“是啊,沒有得力親信,終究在三衛站不穩的。可三衛的軍官大都已經在王忠和馬朝兩位千夫長間,選邊站隊,沒什么留給她的。這也是大家肯定百城霜做不久的原因之一。可是——”
陳武夫眼神微凝,認真盯著葉顧兩人說道:“她邀請你們兩個進入三衛,就是在向整座寒葉城釋放信號,她百城霜要培育自己的勢力了。”
“而且,你們可能不知道,武棋下贏以后,霜將軍向國主提的要求,就是今年不安排她婚配的事。我們這位公主,可能真的是偏愛戎裝勝紅裝了。”
“那請問長官,我們——應該怎么做才好?”葉子啟問道。
“老子哪里知道。”陳武夫苦笑道:“不想讓霜將軍長期留在國內的人多得是,我只是擔心有人會看你們不順眼,所以提前知會你們一聲。大道千萬條,人是什么命,終究是自己選的。不管你們將來想怎么走,自求無悔就好。”
“長官就不出言挽留我們一下嗎?”葉子啟打趣道。
“哼,誰稀罕你們!”陳武夫也笑道:“好啦,這件事就說到這兒。現在給你們說正事,什長葉子啟,什長顧峰。”
“在!”葉子啟和顧峰應聲站起身,身桿挺直,他們聽出,這是要交代軍務了。
“接下來,你們的任務,是跟隨國主,前往易國天水城,參加雷州會。”
“什么!”葉子啟和顧峰聞言皆驚。
“不用這么吃驚,雷州會的時候,為了助興,各國間也會有場‘武棋’比試。你們在軍演上表現得很好,我看到一半,就覺得今年得挑你倆個上,跑不掉的。”
“可是二衛不是馬上就要開拔去北方打仗了嗎?百夫長,我們想跟你去殺馬賊!”葉子啟喊道。
“我知道。”陳武夫道:“但是不行。雷州會是關系全雷州命運的大事,雷州四國如今已經向馬賊展開反攻,追討物資,后面難免會有需要越過國界、相互配合的時候。
雷州會,就是易、雎、成、明四國的國主,坐下來提前談好這些事。而且比起內容,它的形式更加重要。
九州都把雷州會看作嵩朝抵御乾州的誓師之會,天下矚目,它的召開對于振作我軍軍威也有大用。每一名前去的士兵都要是最好的,方能彰顯我雎國軍威。
你們已經被上面選出來了,對一名雎國軍人而言,參加一次雷州會,才是最高的榮譽。這是軍令。”
“是……”葉子啟終于道。
陳武夫忽然拍了拍葉子啟的肩膀。
“百夫長——”
“不用心急,雷州會結束以后,我帶你們一塊兒去清剿馬賊。”陳武夫重重說道。他曾經親自帶領這兩員屬下往返北山鎮埋葬尸骨,自然理解他們心里最盼著什么。
“是!”葉子啟終于堅定說道。
“在城里還有什么掛念的,就去逛逛看看吧。下次回來,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
冬春之交,草長黃鸝飛。
城色素凈,“唐府”牌匾下,綠衣的少女倚在門楣上。
兩側是一副春聯:“舊歲又添幾個喜”、“新春福報更盈門”。
少女的頭微微垂落,目光落在地上,雙手背在身后,不時支起身體彈動一下,環佩發出叮當的脆響。
為什么等的人還沒有來呢?
他不會不來吧?
唐菀蝶的心中感到了緊張。
在得知軍隊即將開拔以后,她就找去了軍營。但是,卻被告知那兩個人已經離開了。于是,她又偷偷溜到家門口來等待著。也許,他們會來這里找自己。
紅霞鋪盡道路,它又是候誰回家?
“啊——”
轉過街角,葉子啟輕輕喊出一口白氣。
只是來看一趟朋友,卻走得真不容易。
已經打算好見面就先開口抱怨幾句,可是,看到早早等在這里的少女的一霎,他忽然覺得,這一趟來得是值得的。
少女向他走來,腰間禁步發出的聲響緩急有度,輕重得當。
向他走來。
“你們要走了?”女孩問道。
“是啊。”葉子啟道:“去易國天水,參加雷州會。”
他會來,她會等。
都沒有詢問,也沒有解釋,心照不宣。
“喏,這是本姑娘的杰作。”唐菀蝶舉出一個小木匣,匣蓋開著,里面放著兩枚黃澄澄的夏長丹。
“謝了。”
葉子啟抬起手就要接過,唐菀蝶卻手腕一擺,徑直伸向顧峰道:“顧峰,送給你的。”
“嗯,謝了。”顧峰接下丹藥。
葉子啟難堪地把手懸在半空,無奈道:“我真是——差點忘了和你的關系是有多差了。”
“你知道就好。”唐菀蝶笑道。
葉子啟放下手,可就在收回的一瞬,唐菀蝶突然出手拉住了他!
葉子啟感到手里被塞進個什么東西。
舉起來一看,原來是一個紅色香囊。
少女漂亮的面孔在香囊后面晃出來:“這是送給你的。”
葉子啟頓時瞳孔瞪得老大。
女人送男人香囊,這是什么意思來著?
“路上小心,早點回來。”唐菀蝶難得正經地說道。
“這次出去要和馬賊打仗,說不準什么時候才能回來了。”葉子啟輕聲道。
“那本姑娘就去找你。”
“誒?”葉子啟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啥?”
然而,就在下一刻,令他更加無法想象的場面出現了。
唐菀蝶向前輕輕墊腳,臉頰貼上他的面頰,將嘴唇探到他耳邊,輕聲敘道:
“如果你敢回來得太慢了,本姑娘就親自去找你。香囊里的香料是本姑娘用法術精煉過的,香氣可以引路,無論你在哪里,我都一定會找到你的!”
葉子啟目瞪口呆,本能地看向顧峰求助,可是一眼望過去,卻發現顧峰不見了!
“不用找了,他拿了本姑娘的丹藥,早就走了。”唐菀蝶笑道。
葉子啟再說不出話來。
然而,唐菀蝶沒有繼續取笑他,又回到筆直站立的姿態,面對著他,最后溫柔說道:
“路途平安。”
玉鐲輕紗,淡若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