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州整體就似個上寬下窄的大飯碗形狀,北方四國,自西向東依次是易國、雎國、成國、明國……”
“南方是大國瑯琊,面積幾乎是四國之和,軍力更是遠遠超過……”
“但瑯琊國已經好些年不來參加雷州會了。自從十五年前那場大勝以后,瑯琊國就把國都遷往了南方,也許他們覺得馬賊已經不是最大的威脅,而南邊還有那個屠城如麻的修羅神將……而且,據說國主蕭戰已經臥病多年……”
“易國和瑯琊國的西面毗鄰天山,那是條在地圖上一豎直下數千里的大山脈,隔開了天山東側的雷州和西側的大荒州。
天山頂上,存有著據說是上古天神設下的漫長結界,大荒州的妖怪們無法將它翻越。正是因為有這座神山在,我們雷州才免于妖禍之苦……”
“可結界也有薄弱的時候,偶爾會有妖怪翻山越嶺,出現在易國邊境。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易國軍力偏弱,除妖術的發展卻是北方四國里最好的……”
“天山腳下,就是易國的國都——天水城。雷州的文人們把它比作‘天山腳下的水珍珠’。但因為水脈豐沛,它還有個更被咱們熟知的名字——”
“百泉之城。”
當葉子啟跟隨軍隊,邁過天水城門,看到立在路邊的第一個石碑上,就刻著“百泉之城”四個大字的時候,他想,這一路上,從老兵嘴里聽來的那些傳聞,大概是真的。
這座城,就是十五年前大將廉洪野一舉成名的地方。
望入城內景色,葉子啟不禁驚異,地面上竟已綠意盈盈,路旁樹枝上,也已經發出綠芽。
“俺們天水城春天來得早。”路上結交的一名易國士兵笑呵呵地對他說道:
“因為地里暖和。越是到了冬天,泉水越溫熱,用來泡澡,是雷州頂好的。那水又白又軟,漂在長長的墨綠色水藻上,那個美吶!
就算現在俺們踩在這條路上,俺也能感覺到,暖呼呼的泉水就在這路面下頭淌著呢!這就是城市的血脈。所以說,就算冬天走路上,俺們天水人也覺得心里暖和。”
葉子啟聽著聽著,好像明白了十五年前,為什么天水城能夠在馬賊的圍攻下堅持那么久,書上說“婦孺挑擔上陣,潑糞水,擊賊。”
城民們深愛著這座城。
又走一陣,葉子啟看到了一座仙鶴冰雕,高一丈有余,矯然展翼,宛然將翔,而體態柔美,翩翩然。
葉子啟想,這一定是和寒葉雪雕一樣的城標了,只是不知道,城中是否也有人養了這樣一只白鶴。
正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琴聲。
“這是——”
“是俺們尹國主的琴聲,”天水士兵笑著說道:“不過是上一任國主了。”
“一品仙師,尹長琴?”葉子啟問道,他記得老妖頭向他介紹過,易國前國主尹長琴,正是雷州北方唯一的一位一品仙師。
“你怎么能直呼俺們國主的名諱!”士兵不滿道。
“失禮了。尹國主的琴聲,真的很好。”葉子啟忙賠禮道。
這樣說并不只是恭維,即使看不到那位傳說中的國主,僅憑著低沉舒長的琴聲,錚錚鏗鏗,渺渺長長,葉子啟也忍不住在心里勾勒出了一幅瀟灑出世的琴師形象。
似寄情于明月和山水,志向超然;又時而用琴聲描摹起人間的情狀,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萬端動人,而琴師自己又永遠不陷于情中。
天水士兵聽了,這才笑道:“哈哈,那是。尹國主幾個月前才閉關出來,經常到這城頭上來彈琴。從遠方來天水避難的人,經過幾百里幾千里的跋涉,最后第一個聽到的,就是尹國主的琴聲,然后就看到了天水城的城墻。
這幾個月是挺亂的,可是俺們城里人聽著尹國主的琴,心里頭就踏實。這可是雷州一頂一的除妖神仙!有神仙在,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用怕,何況是和俺們一般高的馬賊吶?”
葉子啟回過頭,目朝城門呆了一下。
“葉兄弟,你看啥吶?”天水士兵好奇地湊過來,“你別想著找國主真身。國主琴聲是用仙術傳過來的,真人離這里遠著吶。”
“不是,”葉子啟搖搖頭,然后指向城門口那座仙鶴的冰雕,說道:“你有沒有覺得,琴聲響起來的時候,那只鶴好像要飛起來一樣?”
“啊?”天水士兵瞪大眼睛瞅瞅:“哪有啊,凈瞎說!”
“大概是我眼花了。”
葉子啟不再多說,隨隊伍縱馬入城中去。
下榻邸館以后,三衛千夫長王忠找到葉顧兩人,告知說:
雷州會上的武棋,將由顧峰擔當“馬”棋兵,這無疑是一個強力的棋位。而考慮到葉子啟不擅長騎馬和驅車,所以由他來擔當“將”棋!
也就是,決定勝負的最后一顆棋子。
葉子啟和顧峰謝過王忠看重,之后,就是在邸館中等待。
不時院墻外會飄進城中民眾越發興奮的討論,大抵是天水城承辦盛會,會在列國間更添聲名之類,對他們這些異鄉人卻難惹共鳴。
唯有尹長琴每天都會響起的琴聲,是這幾日里唯一的消遣。
當四國國君都抵達天水城以后,雷州會召開了。
這場盛會規格更超過寒葉城中的開年軍演,同樣選在皇宮校場中舉行。雖然不會有槍戟如林,但會有醇酒美姬,舞榭高臺。
大鼓敲響黎明,四國甲士共計兩千余人,第一批走入校場,將王駕迎候。
易國校場布置與雎國略有不同。尤其是在校場中央,搭建著一個寬闊的木臺,不知道是本來就用于指揮點將,還是臨時搭建,以供今日使用。
大多數人都清楚,在過去幾日里,四國的將軍們早已交換過軍情,并激烈討論出了作戰計劃。今天的意義,就是諸國王公,把最后需要確認的內容,在推杯換盞間,交易籌碼,徹底砥定,走個形式而已。
說不定,在那些出席的貴族眼里,今日的歌舞內容,才是重頭戲。
號角聲起,四國王公,攜心腹將領,在萬眾矚目中,沿木梯拾級而上,登臺落座。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毫無疑問,就是易國前國主尹長琴。
只見他雖年過五十,依然黑發如瀑,長身挺立,面目英偉蒼勁,真真的劍目星眉。而且,最具標志性的是,他身后永遠背負著一把被包裹在琴囊里的長琴。
相比之下,這位高人的弟弟——易國現國主尹長書則顯得形貌普通。登臺后,尹長書落東向主座,尹長琴落北向首座。
“尹長琴活得好好的,為什么要把王位讓給他弟弟?”顧峰疑惑地向葉子啟問道。他知道,葉子啟在這方面涉獵頗多,而且很喜歡顯擺。
“還是十五年前那個事兒嘛。”葉子啟回答說:
“那時候尹長琴跟著嵩朝皇帝去大荒除妖,馬賊趁隙來襲。雖然最后是讓廉將軍打回去了,可尹長琴歸國以后,看著滿城破敗,依然非常后悔未能在國家最危難的時候主持大局,自恨為王無狀;
再加上他拼死大荒琴魔,自己同樣身受重傷,無力主持國內恢復工作,就把王位讓給了弟弟尹長書,自己跑去閉關了這十來年。”
顧峰點點頭,又說:“你看,跟在百城侯后面那個侯王舉止放蕩,是什么來頭?”
“成王九方戩。”葉子啟道:“養馬的王嘛,豪放點,不奇怪。”
“養馬王?”
“嗯,每一代成王,同時也是成原馬場的場主。據說成王的祖先,是天鳳年間的武將,為了躲避戰禍,率領族人北上,機緣巧合下,找到了一片隱蔽的谷原——成原,就在那里安居樂業,建立牧場。
經過幾百年的繁衍,住民不斷增多,往周圍遷出,就組成了附近的鄉鎮。成原也成為了咱們雷州北部的經濟命脈,所產優質良馬,天下聞名。
后來,在嵩朝皇帝攻伐乾州蠻人時,成原馬場主九方慈主動獻出千匹良馬相助,嵩皇帝嘉獎他忠心,就冊封九方慈為侯,也就是第一代成王。
后來,九方慈的歷代子孫,即使身為侯王,也往往更把馬場主人當做自己的第一身份,親身飼馬,所以行事難免粗獷了些。
說起他們國家最有趣的事,就是當今成國掌兵大將軍孫良,最初還是因為善于相馬被重用的呢,所以人們都把他叫作‘伯樂將軍’。”
“哦,懂了。”顧峰點點頭,可隨后,眼角又咧開了:“那個保鏢怎么坐王座上了?”
“啊?”葉子啟聞言趕緊朝臺上望去,只見一位蒼顏白首、身披紅色教袍、仿佛是出自哪一個除妖名門、如今跟從在某位侯王身旁當保鏢的老前輩,大刺刺地坐在了南向第三張侯王座椅上,隨即笑噴道:
“神特么保鏢坐王座上了,那是明國‘日御’夏午陽!明國的前身是日月教,后來教眾發展多了,就建立了教國,號為‘明國’。
立國后,明國依然保持著原本的政治結構,國中地位最高的就是兩位教主,稱作日月二神御,都是響當當的道術高手,也都是不著王袍著教袍,形同二王共治。
日御和月御永遠不會同時離開明國,這會兒既然是夏午陽代表明國過來了,說明‘月御’秦思水還留在明國里坐鎮呢。”
葉子啟這邊說得熱鬧,好幾個軍官也被吸引過來,想要長見識,還起哄讓他多講點,葉子啟被捧得高興,正要多講幾句,心底忽然響起一道冰冷的聲音:
“渾小子,別引人注目。”老妖頭的聲音說道:“你功力太差,縱使是本座用了手段,也沒辦法在尹長琴那個老頭眼皮子底下藏住妖身。記著,千萬不要引起他的注意,今天絕不許動用妖力,本座也會盡量不再與你對話。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