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金鱗完全嚇懵了。
清晨的微光照亮了世上最雄壯的遷徙,夔牛們像奔涌的巨浪,數百、數千顆浪花,起起落落,向著他們騰躍奔踏,每一次落足,晨霧都和地面一齊開裂,響聲把天地震煞。
他在極度的恐懼中,忘記了自己法力已經見底,驚慌地要用雷遁術逃走。
可是,眼前那一道瘦削的背影,踩著顫動的地面,又向前邁了幾步,挺起劍,繃起了身子。
這讓他也獲得了一種鎮定。
鎮定后的瞳孔滿是不解與糾結。
“為什么你還能夠往前走?”
“咚!”
夔牛的浪潮卷過了他們的頭頂!
微明的晨光完全消沒于黑暗,又在一頭夔牛跳過后,復現天光,又被另一頭夔牛遮掩,如此明暗交疊,光影交錯。震耳欲聾的踏足聲響徹耳邊,每一聲都可以把他們踩爛進泥里。
上官金鱗頭腦不再思考,用呆滯來面對這數以千萬次的奔踏。他是軍官,更是校尉,可身在九州最強大的雷霆天軍,從不曾遭遇劣勢的戰爭,即使是危險點的軍務,也絕對輪不到他這個上官家的金麟兒身上。
所以這是他第一次面對——
死亡如山重,生命如紙輕。
可是直到最后,一切都停下,天地歸寂靜——
他依然還活著,在一道道插入泥漿的巨牛包圍中。
所有夔牛將他們圍在中間,安靜地瞪著幾百雙銅鈴似的眼睛。
葉子啟轉動眼珠四面掃了掃,便放下劍來,低嘆道:
“原來這些是雷神派來迎接你的嗎?你的‘一面之緣’還真不一般啊。”
老妖頭不會回答,壓制饕餮妖力已經讓它太疲憊了。
葉子啟便兀自向前走去。
上官金鱗呆了半晌,向背后回頭瞥了瞥,又扭過頭,奪步追了上去。
他們在群牛的注視下,走向高聳入天的雷神山,太陽越升越高,天空卻越來越陰沉,這源于布置在山腳的古老陣法,區分開人間與神域。
當終于走到夔牛群的邊緣,上官金鱗覺得自己壓抑的心,也終于得到一絲喘息,可一道轟雷,就在這時震醒了他!
上官金鱗豁然抬頭,看到滾滾烏云,遮覆天空,與一里之外,便是兩重天地。這種結界變化,已是壯麗非常。
更有甚者,是那云層之中,十余道雷電橫爍,紛紛下墜,墜到一半,又匯成一道粗壯雷柱,直擊入雷澤,整個形狀宛如一棵通天貫地的雷樹!
而雷樹之下,竟然有一道人影!
“啊,啊——”
上官金鱗指著那人影吱呀亂叫起來。
葉子啟眉頭一皺,也看了過去,只見那是個坐在地上的粗壯漢子,正背對著他們,身著寬大、破舊的布衣,在風雷中鼓蕩。身前一展長桌,香燭俱全,似在做祭祀之事。
較為奇異的是,這人兩個手腕上居然都戴著粗大枷鎖,枷鎖上各綁著一根長長的鎖鏈,鎖鏈盡頭是兩顆大鐵球,重重壓在地上。整體來說,這人竟是一副犯了重罪的囚犯裝束。
“不可能……他……這位……怎么會在這里……”
“你認識他是誰?”
“你連他都不知道?”上官金鱗驚慌喊道:
“這位大人是我們瑯琊的國師,‘雷電法王’羅罪啊!”
葉子啟聞言一怔,作為雷州之人,他當然也聽說過這位實力冠絕瑯琊的一品仙師。當初瑯琊王蕭戰,分派給廉將軍用于攻戰馬王的五萬精兵,其中就有這位高手壓陣,因此對北國算是有功。
“原來他信仰著雷神啊。”葉子啟道。
“不,這不對,我們快走……”上官金鱗依然驚恐。
“你在害怕什么?”
“我可不想遭雷劈!”
上官金鱗刻意壓低了聲音,仿佛自己的話能蓋過雷聲,傳到還隔著老遠的仙師耳朵里似的:
“你知道我們瑯琊是如何建國的嗎?瑯琊最初只是一片戰場的名字,良王為‘瑯’,邪王為‘琊’——”
葉子啟接道:“嵩武帝與火漢王一生唯一一次正面交鋒的戰場,便是瑯琊。”
“沒錯。”上官金鱗道:“在那場大戰后,瑯琊留下了無窮怨氣和神兵,本是生人勿近之地。可是近百年前,有個男人走了進去,并且從里面拔出了匯聚起所有怨氣、那世上唯一一副由人族鐵匠打造的神器——干將、莫邪!
那個男人因此震驚雷州,并且馬上被鬼方國招入軍中,后來一步步被提拔為護國神將。”
葉子啟一怔:“你說的人是——”
“后來,他成為鬼方王的托孤重臣,可在一次率軍北御蠻族的時候,他得到了我上官家和趙家的支持,在大寒關披上王袍,立地稱王,揮師攻回了朔方。
這個男人,便是我們瑯琊的初代國主——蕭龍城!”
葉子啟默然點頭,長在書樓,他也曾看過這段歷史,這個叫作蕭龍城的男人,在把鬼方國改名為瑯琊以后,一生也不曾停止南征北戰,一手創建了如今嵩朝最強大的王國。
甚至有野史說,當他踏進中州州土的那一天,向著皇都天岳高高舉起了雌雄劍,豪聲宣告:
“終有一天,天下都是瑯琊!”
葉子啟搖搖頭:“可是這和你們的國師有什么關系?”
“雷神是鬼方舉國信仰的神明,并且曾協助鬼方的王族遺嗣逃脫追捕。瑯琊國雖然對它采取了置之不理的態度,并沒有把它編排成惡神。但在我們高層氏族中,依然默認著一個規則,任何與雷神的接觸,都會被視為對王族的背叛!”
葉子啟恍然,若有所思地望向那個粗陋的背影:“所以,你是擔心撞破了雷電法王信仰雷神的秘密,會被他發現滅口?”
“你明白了,還不快走?”上官金鱗加緊催促。
可是,就在下一瞬,葉子啟徑直轉身,邁動了腳步。
步履直朝著雷電法王的祭臺!
“你!”上官金鱗驚呼,可又不敢喧嚷,更不敢有動作。
于是,他只能怔怔看著——
忽閃忽滅的萬丈雷樹下,北國的少年走過了身著囚服的法王身邊。
(近期兩天一更,寒假工作多把存稿用完了,我好好梳理下劇情,再往下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