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動儀式并不算繁瑣。
那個大主教做了一些象征性的祈禱動作，就把她手里的那根權杖，狠狠地插入了神像前的縫隙中。
這讓楊洺想到了他地球老家那輛機械鑰匙啟動的老破二手車。
隨后就是湛藍色的光效，地面的紋路被點亮，整個大殿都在震顫，模塊化的帝星深處傳來了機械的嗡鳴聲，神像前的幾臺立體投影儀同時開始了工作。
點點流光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
殿頂變成了星空，壁畫仿佛開始活動，一道美麗的女人虛像在他面前開始匯聚，最終凝聚成了與神像一般無二的身影。
楊洺：這特效比律的出場動畫要精致好多啊。
算力不夠，增加預算。
理的擬真形象完全凝實，楊洺聽到了那冷靜的、陌生的，又帶著一絲成熟的女人聲線：
“未檢測到帝國危機，未檢測到強敵接近，未檢測到大規模叛軍，未檢測到強大敵國。
“需執行具體指令。
“若無具體執行指令，將會在十秒后重新進入沉睡狀態。”
“帝衛！我是你的皇帝！”
老皇帝中氣十足地呼喊著：“注視著我！”
“目標權限不足。”
“帝衛，”老皇帝道，“我是利維·謝爾曼的子孫，是這個國家的最高權力擁有者！”
“目標權限不足。”
“帝衛！”
理的身影輕輕閃爍，直接消失在了老皇帝眼前。
楊洺感覺到了老皇帝此刻在竭力壓制的憤怒，周圍的人影已經呼呼啦啦跪倒一片。
“看。”
老皇帝笑著道了句，隨后淡定地向前走了兩步，扶著懸浮沙發的靠背，緩聲道：“帝衛系統說我權限不足……我還是這個國家的皇帝嗎？漢頓？”
楊洺低頭不語，心底卻是樂開了花。
感謝理姐理解，沒給他下什么絆子。
至于，老皇帝吃閉門羹……楊洺之前就嚴重懷疑這是理故意而為。
他一直感覺理可能在下一盤大棋，現在，這種感覺已經無比強烈，幾乎可以直接做實了。
“漢頓，”老皇帝轉過身來，扭頭看著楊洺，“你覺得，帝衛系統對帝國來說重要嗎？”
“陛下，”楊洺正色道，“這必然是重要的，但是，拉布多，也就是帝衛系統2.0，也是一個優秀的戰爭輔助系統。”
“你都說了，拉布多只是戰爭輔助系統……跟我來吧，出來吹吹風，這里讓我感覺有些憋悶。”
老皇帝負手離開了殿門。
楊洺看了眼匍匐在地上的大主教，略微搖搖頭，邁步跟了上去。
等等。
楊洺突然有了一個猜想。
老皇帝此前說要折騰一下，還不斷去收回長老院、軍部、外事局、軍情局、政務部門手中的權力，不斷加強皇權的集中性……該不會是覺得這么搞就能獲得控制帝衛的權限……
“漢頓伱說，問題出在哪兒？”
老皇帝皺眉說著：
“控制帝衛系統的權限不在我這，又在誰哪？”
楊洺沉吟幾聲：“陛下，我對這些沒有研究，我只是在幾次戰爭中，與帝衛系統有過簡單的交流。”
“之前我懷疑過，有沒有可能是因為血脈，也就是基因問題。”
老皇帝扶著欄桿，眺望著遠處的模擬風景。
他沉聲道：
“我命人暗中對比了前面十幾代皇帝與我的基因，都可以斷定，我們是直系親屬。
“然后，我又命人仔細篩查了帝國歷史——皇宮中有一部絕對客觀，記載了帝國日常運轉各類大事件的史書，我發現，最后一次，由皇帝陛下親自下令，帝衛系統主動接受命令，是在八百二十六年前的一次帝國遠征中。
“也就是說，新歷改革之后，皇帝失去了命令帝衛系統的權限。”
楊洺在旁聽得一陣點頭。
他甚至能給出一個比較靠譜的答案——因為帝衛系統判定中，現在的帝國皇帝，已經失去了代表利維·謝爾曼特異性的基因，不再被帝衛系統承認是帝國的主人。
老皇帝嘆了口氣，繼續道：
“我想，現在的帝國之內，肯定是有一個人，或者一個小團體，是能指揮帝衛系統的。
“這個團體，只能是在那張圓桌上。
“漢頓，你能理解這種感覺嗎？”
“是的陛下，”楊洺抿著嘴，“我第一次感受到您背負的壓力。”
“呵，”老皇帝搖了搖頭，“他們并不理解我，我做了所能做的嘗試，現在，帝國軍部受我直接影響的將領越來越多，長老院完全在我的掌控內，軍情局現在有阿特羅，而你也是站在我這邊的，但這根本不夠。”
楊洺沉吟不語。
老皇帝道：“我一直支持讓拉布多代替帝衛，其實只是一種試探，我想看看，到底誰會抵制拉布多……帝衛系統直接掌控著利維艦團和帝星機甲，這是帝國的終極武力，這才是皇權的真正核心，也就是說，誰擁有了帝衛系統，誰才可以說，自己是這個國家的主人。”
楊洺問：“陛下，您直接去問伊諾所長呢？”
“他們會跟我說實話嗎？他們哄著我、騙著我，把我當做一個吉祥物，一個演員，擺在帝國公眾面前。”
老皇帝表情越發陰沉。
“我敢斷定，只有一個方式，能讓我成為真正的皇帝，拿回對帝衛的控制權。
“那就是瓦解那張圓桌。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瘋狂，那里都是我的長輩，也是掌握了帝國近乎所有資源的恐怖力量，只有一種方式能戰勝他們，漢頓，就像是你說的那樣，摧毀他們……從實際角度摧毀他們。
“回答我，漢頓，你是如何知道那位老人身體所在位置的？”
楊洺道：“法亞人給了我一批數據……大概就在兩個月前。”
“什么？法亞？”
老皇帝吃了一驚。
楊洺攤了攤手：
“陛下您還沒感覺到嗎？法亞人對謝爾曼帝國如今的情況是十分不滿的，不然上次帝國遠征新聯邦時，法亞人不至于直接對自由合眾國與古埃爾聯盟下令，讓他們直接對帝國遠征軍發起攻擊。
“帝國的可能性太低了。
“我是這么理解的。”
老皇帝皺眉凝思，他背起手來，開始來回踱步。
楊洺在旁靜靜等候著，心底的思路越發活泛。
皇帝謝爾曼家族長老院、軍部等帝國各部門，這是帝國的核心權力體系。
皇帝更多的時候都只有象征意義，象征這個國家是君主專制，不是民眾和自由陣營，從而讓生活在這里的民眾，被動提升對剝削的耐受性，也一定程度上提升這個政體系統的運行效率。
帝國境內的矛盾主體，一直是貴族階層與平民階層，這是一個蓄力已久的火藥桶。
這次帝國境內的騷亂，可以說是楊洺搞出來的一次戰前積累，又被理親手加了把火。
此刻，帝國正在撲滅各處的火焰，這會加劇民眾對帝國的不信任，讓民眾感覺到安全性的壓力。
想要走這條路線讓帝國內亂，就必須不斷刺激帝國貴族和民眾，讓兩者徹底對立，這次的全面騷亂只是一個基礎。
這就是挑戰者計劃的部分內容。
但現在，楊洺周旋在帝國權力中心，發現了一條捷徑。
該捷徑來源一個縫隙——皇帝與謝爾曼家族的裂縫。
只是楊洺同樣明白，皇帝是靠不住的，這老頭本質上只是一個平庸的皇子，只是因為現在掌握了一定的權力，內心的欲望在瘋狂擴張。
這不是一個能人，也不會是一個好隊友。
楊洺只能去利用皇帝，而不能把太多籌碼和賭注放在皇帝身上。
“漢頓，你這些話告訴過其他人嗎？”
“并沒有，陛下，”楊洺背著手，腦袋上仿佛升起了法亞文明的旗幟，“我覺得，這對帝國而言并不是一個好消息，而且我的理解是，法亞人給我這些情報，是為了讓我自保，他們還瞧不上一個低維度人類文明中的某些腐朽個體。”
“這可是一個否定他們正當性的好機會。”
老皇帝喃喃自語，隨后又看向楊洺，笑道：
“好了，我們先不考慮這個問題了，這也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來這邊轉轉吧，這里的景色還是不錯的。”
楊洺含笑點頭。
這個老皇帝明顯是腦子轉的太慢，還想不出什么好辦法。
不急，慢慢等，他現在有足夠的耐心。
楊洺和黛芙妮的住處被安排在了皇宮模塊的原黛芙妮寢宮。
楊洺回到這里時，已經是帝星的深夜，寢宮內安安靜靜，只有一名名侍女穿行在各處，布置著家具和裝飾品。
黛芙妮并未休息。
她穿著單薄性感的修身魚尾裙，看似隨意披散的長發也精心梳理過，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楊洺抵達臥室時，她正從洗浴間出來，嘴角露出溫柔的笑容，對楊洺微微欠身。
“您辛苦了。”
楊洺笑道：“嗯，你們謝爾曼家族這么多禮節嗎？”
“并不是，只是覺得這樣顯得很溫柔。”
黛芙妮款款向前，為楊洺脫下禮服，又委身替他脫下了軍靴，交給了一旁的侍女。
楊洺享受著帝國公主的服務，心底略微有些異樣。
楊洺翻身躺在床上，出聲問：“我陪陛下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么嗎？”
“具體哪方面呢？”
黛芙妮坐在床邊，溫柔地注視著楊洺。
“各地的騷亂。”
“當前來說，騷亂已經被鎮壓了，只用了不到幾個銀河時的功夫，帝國境內的騷亂就已暫時平息了下去。”
黛芙妮顯然是一直在關注這些事，信息整理的十分全面。
“但這個鎮壓是武力鎮壓，民眾們不滿的情緒并未消失，矛盾只是被壓下去了，并非是被解決。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這只是在給有爆炸危險的罐子繼續增加壓強。
“現在最棘手的問題，就是如何穩定帝國民心，我剛剛關注到，很多政論名嘴和學者都說，如果你能站出來，帝國輿論場會減少大半的壓力。”
楊洺笑道：“每次都說我能站出來、我能站出來，可他們想過沒有，我站出來能對民眾說什么？難道要我站出來說，你們不要憎惡你們的剝削者了，他們拿走的你們的財富、你們的權利，都是為了讓你們能茍延殘喘……這樣嗎？”
黛芙妮溫柔地搖搖頭。
她輕聲道：“漢頓，沒人會覺得這是正確的，但在帝國中，帝國現在急需讓民眾相信，未來會出現變化。”
“唉，”楊洺道，“最初我也這么認為的，我一直相信，帝國是在壓制貴族勢力的，直到我了解到，陛下身后還藏了一批真正的大貴族。”
黛芙妮只能苦笑。
她看向一旁，輕輕地擺手，侍女們行禮后悄然離開。
她像是一條游魚，游到了楊洺懷中，躲在了他的臂彎中。
“漢頓，我現在有些擔心你。”
“擔心我什么？”
“你被伊諾叔祖父利用了，他一直對那些老人不滿的，那些老人并不是真正的精英，他們只是掌權派。”
黛芙妮憂心忡忡地說著：
“他們可能會真的對付你，哪怕是把你強行逼到帝國的對立面，然后再利用帝國強大的艦隊……”
“不用擔心，黛芙妮，”楊洺道，“我們還有你父親。”
“我父親只能下達一些不會違背家族整體利益的命令，”黛芙妮道，“如果那些人不點頭，我父親想做什么事都是做不成的，他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總是會在那些人允許的范圍內去做一些讓自己滿足的事，以此來自我安慰。”
楊洺：……
把自己老父親看的這么透徹，略微有點不禮貌了。
楊洺道：“今天陛下給了我一些鼓勵。”
“是想讓你去對抗那些老人嗎？”
“是的，”楊洺笑了聲，“現在我只能依靠陛下，陛下也只能依靠我，不過我現在還沒想好，到底該如何針對這些家伙，直接把他們公布在民眾面前？那樣對他們來說，也沒什么實質影響，他們對帝國的統治是由上而下的，想要瓦解他們的統治基礎，把權力還給地方和皇權，是個很大的命題。”
“親愛的，我覺得你該休息下了，暫時不要考慮這么復雜的問題，你奔波很久了。”
黛芙妮輕柔地揉搓著楊洺的胸口。
楊洺道：“好吧，你先休息，我先研究一下現在的狀況。”
黛芙妮在楊洺額頭落下了一吻，隨后轉身去了一旁，背對著楊洺準備入睡。
楊老板坐起身，抬手做了個抓取的手勢，讓角落中的杯子自行飛了過來。
隨后擺開入網終端，瀏覽起最近的新聞。
他準備等黛芙妮睡著，就跟律簡單交流一下。
律應該在發展神教總部的壁畫中看到一些信息，這些信息……楊洺也不知道具體有什么用處。
現在熱度比較高的新聞是：
強勢平息騷亂，帝國軍部的雷厲風行；
帝國未來的出路，只有削減貴族階層的特權；
和平祈愿；
真的有一群高級特工在挑起爭端；
新聯邦、自由合眾國等一百二十余星際政體，對帝國內部出現的騷亂表示關注；
薩卡星外的無畏艦，帝國根本沒有把白色幽靈當做英雄；
凱瑟琳隊長成為了反抗組織聯合會第一任會長；
奎根之死：注定會載入帝國史冊的兇殺案；
等等等等。
輿論在不斷降溫，帝國這次危機算是表面揭過去了。
楊洺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挑戰者計劃也推進到了百分之三十多點，那個奎根伯爵的死，確實意義非凡。
一旁黛芙妮應該是睡著了，楊洺感覺到她的生物能變得十分平滑溫和。
他剛要去觸碰自己的腕表……
叮叮！
楊洺下意識捂住入網終端的投影孔，心虛地看向黛芙妮。
她并沒有被影響。
楊洺看向投影屏左下角，那里有個小巧的信封，這顯然是一條并非律發來的消息……
手指輕觸，信封展開。
出來聊聊。
落款是……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