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艾德旺陛下，您為何這么著急簽訂這份盟約呢？”
羅娜公主的嗓音不急不緩，自帶優雅從容的氣場。
這讓楊洺有些不太習慣。
在謝爾曼帝國帝星時的羅娜公主，其實就是個小透明，面對老皇帝時說話都容易結巴。
但現在，羅娜公主用她高傲的姿態出現在落風帝國會場，成功讓會場的氣氛低沉了下去。
這還真是，一個身份，就能壓死一片人。
艾德旺看著面前的文書，雖然距離他落筆已經只剩幾公分的距離，但現在，他已無法繞過帝國派來的使者，繼續這份盟約。
“尊貴的羅娜公主。”
艾德旺合上了文件夾，對一旁三位元首歉然笑著，這一男二女的老年人紛紛點頭表示理解，各自合上文件夾，含笑等待著。
四國結盟可不只是隨便簽幾個字。
落風已經完全掌控了他們國家的政治經濟軍事領域，這種影響和控制已經深入骨髓。
艾德旺溫聲道：“今天的盟約，我們已經提前對帝國外事局備案，得到了外事局的首肯，才向下繼續推動，現在外事局突然插手，難道是我們在程序上有什么錯誤的地方嗎？”
羅娜公主笑道：“并沒有什么不當之處，只是，落風是我謝爾曼帝國的附屬國，今日這種盛會，為什么艾德旺陛下沒有邀請我謝爾曼帝國的使團前來觀禮呢？”
艾德旺立刻回道：“殿下可能有所不知，我們發出了邀請函，只是……外事局并沒有給我們任何回信。”
羅娜公主怔了下，扭頭看向一旁的瑪格夫人。
后者低聲道：“殿下，接收消息的人在之前因為工作疏忽，忽略了這條消息，我們已經給予了嚴厲懲罰。”
楊洺在角落微微挑眉。
這可是價值過千萬的‘工作疏忽’。
羅娜輕輕點頭，笑道：“看來是我們誤會了艾德旺陛下，我一直在說，艾德旺陛下是絕不會背離謝爾曼帝國的。”
“羅娜殿下，”艾德旺露出迷人的微笑，“那現在，我們可以進行簽訂盟書的儀式了嗎？”
羅娜保持著沉默。
她與艾德旺隔空凝視。
整個會堂落針可聞。
羅娜和瑪格夫人背后有人影晃動，因為成像捕捉技術的自我保護，并沒有露出這個人影的面容。
隨后，羅娜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仿佛已經穩操勝券。
“恐怕不行，”她緩聲道，“按謝爾曼帝國與落風帝國之間的宗主條約，落風在對外進行擴張時，必須經過我方批準，并由我方衡量擴張行為的影響。”
艾德旺絲毫不讓：“您恐怕誤會了什么，今日我落風是締結盟約，是與周邊國家實行區域聯盟，這個聯盟將會無比牢固，我們在經濟和軍事層面會高度統合，以應對接下來的蟲災活躍周期，四個國家的人民利益將會在自身安全這方面保持高度一致。這并非對外擴張領土。”
“是嗎？”
羅娜皺眉道：“那艾德旺陛下，結盟不在宗主條約中嗎？”
艾德旺笑道：“我可以很認真地通知您，不在。”
“但落風身為我謝爾曼帝國的附屬國，理應充分尊重謝爾曼帝國在星際間的政治地位，”羅娜道，“您這種瞞而不報就進行盟約的行為，將會被視為對謝爾曼帝國的挑釁。”
艾德旺有些語塞。
這個女人沒腦子嗎？他們剛才不是討論過了嗎？
“我們報了啊。”
場中突然傳出了一聲輕笑，被定向擴音裝置傳到了各處：
“你們自己疏露了消息，怎么還要把這份罪責強加到我們落風身上？難不成，謝爾曼帝國已經自大到，一個政府部門的職員，比落風這個國家的尊嚴重要？”
羅娜公主的投影略微扭頭。
場內道道視線朝嗓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那個年輕的將領翹著二郎腿，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雙手十指交錯擺在膝蓋上，身體也是歪歪垮垮。
楊洺悠然道：“公主殿下，就算您如此美麗高貴，也該講講道理，注重邏輯。”
“原來是楊洺伯爵，打響對新聯邦遠征艦團第一炮的英雄將領，”羅娜公主笑道，“我對您印象還真是異常的深刻，您的嗓子怎么啞了？”
“殿下請不要岔開話題，也不要在這里閑聊。”
楊洺笑道：
“這里坐著的，是四個主權國家的樞密政要，這里做出的每個決定，都會影響到幾十億人類的方方面面。
“謝爾曼帝國對落風帝國行使宗主國權力，是合情合理的，但在宗主國權力之外的事，謝爾曼帝國還是盡量不要干預為好。
“如今的星際形勢您也知道，以新聯邦為首的民主陣營，雖然被謝爾曼帝國打疼了，但他們并沒有傷到元氣，反而增加了一份對帝國陣營的刻骨仇恨，謝爾曼帝國如果強行對落風施壓……恕我直言，這可能會醞釀出災難性的后果。”
羅娜的笑意迅速收斂：“您是在威脅謝爾曼帝國，對嗎？”
“請不要總是把謝爾曼帝國抬出來，那確實是銀河系最強大的帝國，但您并不是謝爾曼帝國的發言人。”
楊洺慢條斯理地說著：
“您在拿到偉大的謝爾曼皇帝陛下旨意前，并不能代表謝爾曼帝國，我想想看……
“您好像只是外事局聘請的形象大使，代表謝爾曼皇室形象，表達對謝爾曼帝國附屬國的重視。
“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您，您對落風的重視，我們已經感受到了，但現在，請不要干涉落風正常的政治活動。”
“楊洺閣下！”
瑪格夫人定聲道：“你現在面對的，是我謝爾曼帝國的公主殿下！”
“楊洺少將！”
艾德旺皺眉道：“不要對羅娜公主無禮！你未免也太驕橫了！”
楊洺立刻起身，唰地行了個軍禮：“是！陛下！”
“抱歉，羅娜公主。”
楊洺笑道：
“我只是提醒您一些邏輯上的錯誤，并沒有想讓您難堪的意思，也絕對沒有對謝爾曼帝國有任何不敬。
“您如果感覺尷尬，那只能說明一件事，您或許有那么一點點的理虧。
“我說完了。”
艾德旺溫聲道：“羅娜，不要跟楊洺一般見識，他年輕氣盛、心直口快了些。”
羅娜公主的眼神多少有些幽怨。
艾德旺旁若無人般笑道：
“羅娜，我們這次結盟是合規的，也是合情的，該走的程序和申報都已完成，如果羅娜伱要過來觀禮，我們會用最高的外交禮儀接待你，楊洺這家伙，我會讓他親自給你賠罪。
“我已經把盟約的內容，派人發送到了你們的編隊中，你們可以仔細看一看。
“這個同盟絕對不會對謝爾曼帝國造成任何危害，相反，還能增加我方陣營的體量、提升星際影響力。
“你該理解我的，新聯邦雖然收斂了很多，但我們落風依然是他們的眼中刺，必須提升自保的能力，我要讓民眾更有安全感。”
“可以，”羅娜公主道：“我們馬上抵達會場。”
艾德旺笑道：“我的演講等你來了再進行。”
羅娜微微頷首，立體投影頓時被切斷。
“來，”艾德旺拿起了一旁的鋼筆，溫聲道，“各位，可以簽字了。”
一旁三位國家元首含笑點頭，低頭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行使了國家元首的權力。
很快，四位領導人端起了盟約，向四面展示。
周遭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楊洺隨著人群一同入座，還沒恢復他翹腿斜垮的標準姿勢，一旁就探來了一根大拇指。
“做得漂亮，楊洺少將。”
楊洺瞇眼笑著，對旁邊這位大哥輕輕挑眉，并沒多說什么。
大會的流程又進行了一些調整，三小國的元首陸續進行演講，中間穿插了紀錄片和宣傳片。
大概兩個多小時后，謝爾曼使團抵達現場，艾德旺主動起身迎接，并致以熱烈的掌聲。
羅娜公主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愛蜜莉雅身旁，瑪格夫人和外事局工作人員，也被盡數安排在了第一排或者第二排顯眼的位置。
落風在用這種方式，表達他們對謝爾曼帝國的重視。
謝爾曼使團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種尊重。
大會的最后一個流程，就是艾德旺的演講。
他神態自若地登上了中間圓臺，手中拿著紙質稿，在掌聲中環顧四周，背著手不斷笑著。
“很高興，很高興今天各位能坐在這里。”
艾德旺清了清嗓子，低頭看著手中的演講稿，沉吟了幾聲：
“抱歉，我覺得我準備的這個稿子……實在是糟糕透了，都是些官方辭令和外交辭令，大家想看我后面當新聞稿發出來就算了。
“我跟各位說幾句，本來不打算說的話。”
他將稿子扔到一旁，雙手扶著演講臺，眼前是一片星光，能看到臺下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他笑了聲，緩緩開口：
“落風這個國家，是由一名謝爾曼帝國的大公建立的，這是一段十分遙遠的歷史。
“到今天，落風其實是現存的銀河政體中，比較古老的那一批。
“當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落風是一個沒有完整主權的國家，我們在軍事和外交上高度依賴于銀河系最強大的謝爾曼帝國，這是一種幸運，也是一種制約。
“我在很年輕的時候，不斷質疑我的父親，因為我不理解，帝國這兩個字，在如今的銀河系環境中，需要承受多大的壓力。
“當新聯邦用各種手段試圖顛覆我們，把我們變成他們的殖民地，變成他們傾銷劣質商品、掠奪優質資源的印鈔機，把我們的人民，變成他們用金錢和外來文化這兩條鎖鏈束縛的奴隸！
“這時候我才知道，父親當年為什么會疏遠我，為什么會對我打罵。
“我那種不成熟的想法，只會把落風拉入無盡的深淵。
“跟父親的沖突持續了十幾年，我遇到了我的摯友——楊洺少將。
“他是我的兄弟，精神上給我最多鼓勵的良師益友，當年也是他用那一聲開炮，喚醒了我和現場很多人已經麻木的靈魂。
“他告訴我，一個國家的領導者，必須為這個國家所有的人民負責，最起碼的，要讓他們能溫飽的、安全的站在銀河系人類文明的叢林中，一個優秀的領導者，能讓他的人民以身在這個政體為榮，能讓他的人民獲得尊嚴，能在他的人民遇到危險和困難時，拿出解決的辦法。
“我開始朝著這個目標去努力，我在想，如何讓我的人民獲得尊嚴。
“這很難，真的很難。
“落風是謝爾曼帝國的附屬國，我們用沉重的歲銀，去換來謝爾曼帝國的軍事庇護。
“這份歲銀，原本是我覺得，這個國家最大的夢魘，當落風的當權者沒有足夠的責任心，沉醉于自身的物質享受而不去發展經濟，這份歲銀就會均等分攤到每一個落風人頭上，然后又會出現國內轉移矛盾、區域發展不平衡、財富高度聚集等等矛盾。
“正常情況下，這樣的政體已經無法存在，但謝爾曼帝國的強大軍事威懾力，又能讓落風皇室高枕無憂。
“于是一代代、一位位落風家族的執政者就陷入了自我墮落的循環。
“直到新聯邦這次對落風的全面侵略……當然，新聯邦說的是，來這里反恐。
“大家知道，伊蘭朵星最繁華的區域，就是這里正上方，遍布新聯邦的艦船時，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落風什么時候，能用自己的實力、用充足的底氣，告訴他們，這里是落風的地域，是屬于落風民眾的領空！
“人民的尊嚴，國家的強盛，這就是我此生唯一的夢想！
“我要讓貧困消失在落風，要讓不公和壓迫降到最低的水準，我要讓落風的艦隊擁有保護我們每一顆行政星的實力，要讓政壇清正廉潔，要讓每一位士兵不至于因為裝備落后而白白犧牲！
“我要讓任何侵略者，都不能在落風的家門口肆意妄為！
“今天，是我們落風同盟正式成立的日子，這就是我們邁出的重要一步，我們將會用平等互贏的態度與三方友邦緊密合作，用落風相對發達的科技進行技術上的援助……”
臺下，羅娜扭頭看了眼愛蜜莉雅，看到的是后者臉蛋上的膠原蛋白，也是她眼底的光亮。
瑪格夫人不斷低頭寫著什么東西，似乎有些憂慮。
后方座椅中，楊洺靜靜坐在那，心底卻微微嘆了口氣。
艾德旺，還是心急了啊。
今天他這頓喊話，就差說一句謀求落風之獨立、將權力還給人民了。
不過也能理解，他憋了太久，受了太多委屈，與這個國家一起，承受了太多屈辱。
既然如此，那就做好流血的準備吧。
矛盾的發展必然會帶來嚴酷的戰爭，哪怕有其他手段可以從中斡旋，也需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如果我方沒有不惜一戰的準備，那戰爭幾乎是敵人的最優先選項。
楊洺低頭在腕表上打了一行字，仔細思量、幾次猶豫，還是發了過去。
他并不想這么做，他很怕自己創造的純機械文明失控，從而醞釀出不亞于外域高階蟲群的智械危機。
但現在，已經漸漸沒了他猶豫的空間。
誰讓他這老哥突然有了點小任性。
律，暗星艦隊發展制約解除第一、第二條例，允許擴軍。
收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