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趙佶曾在驚慌失措下說出“實在不行,就下旨任命李存為廣德軍節度使,封吳越王,割東南之地,使李存世代鎮守”這樣的條件。
但這樣的條件顯然是不合適的。
首先,這個“任命”就很有問題,任命就代表君臣上下尊卑關系,李存這個反賊,會不會認可這層關系?
其次,封李存為“吳越王”,這個封地的具體范圍是哪?
吳越國強盛時曾擁有十三州疆域,約為后世浙江省全境、江蘇省東南部、上海市和福建省東北部一帶。
這與李存現如今所占據地區嚴重不符。
——僅李存目前所占據之地,就已經遠不止吳越國最強盛之時可比。
關鍵,這與李存所期待的割據整個長江以南差得太多了。
還有,這個“東南之地”也很有問題。
廣義上的東南之地是指,位于中國東南部的區域,包括后世的廣東、廣西、福建、浙江、海南,包括港澳臺,地形以山地丘陵為主,總稱東南丘陵。
而截止到目前為止,廣南東路和廣南西路這兩個路還不是李存占據的地區,就這樣大筆一揮,隨隨便便將兩路數十州之地給李存了?
所以,見李存問他趙宋王朝開出來的罷兵議和條件是什么,童貫并沒有按照趙佶曾給出來的具體條件開,而是在沉吟了一會之后,說道:“不若便以大都督所占之地為界,予大都督世代鎮守,朝廷任命大都督為廣德軍節度使,封吳越侯,如何?”
李存聽言,道:“這樣啊……”
就在童貫等人萬分期待下,李存緩緩的開口說道:“童宣撫所言并非不能商量……”
見李存一下子就松口了,
童貫的不少隨行人員都是一喜!
甚至還有人覺得,童貫給李存開得條件太高了,興許只給李存一個節度使,李存就會乖乖的接受大宋朝廷的招安。
這些人還“振振有詞”的想,這些農夫聚眾造反,所謂不過富貴而已,得節度使已是祖墳冒青煙,還封吳越侯,也不怕福薄燒死。
可提出這個條件的童貫,卻沒有這么淺薄——通過剛剛那盤看似不經意的棋局,童貫就已經清楚了,李存這個人非常不好對付,是絕不可能輕易就范的。
果然!
頓了頓之后,李存澹澹的說:“那你我三個月后再坐下簽署這個罷兵之約罷。”
剛剛那些暗喜及那些覺得童貫條件開高了的人,頓時就是一怔:“三個月后再簽署議和條約?為何要三個月后再簽署這議和條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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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有那反應快的想明白了,李存的意思是,他要用這三個月時間將江南的八陸之地全都打下來,不,可能還不只這八陸之地,興許李存會一口氣將秦嶺淮河以南的地區全都打下來,甚至于李存會跨過秦嶺淮河,打到北方去。
童貫帶來的很多人臉色都變得不好看了。
他們中,
有人擔心李存真會舉兵大舉入侵大宋王朝;
有人覺得李存太過狂妄,三個月而已,李存真能打下大宋王朝那么多疆土;
還有人在為可能到來的兵禍擔憂不已。
童貫并沒有被李存嚇到,他就事論事的說:“今朝中非但有人主和,亦有人不忿疆土被奪,主張血戰到底,大都督若想爭一時意氣,自可漫天要價,亦可不簽署議和條約,若我家皇帝無法與臣民交代,我家便只能退守關中,舉國之力與你家不死不休,怕只怕,到那時,黨項、契丹、女真、韃靼等胡虜大舉南下牧馬,重現五胡亂我中華慘劇,任地時,大都督乃民族罪人也。”
李存心道:“拿道德綁架我?我還真就……吃這一套。”
李存可不想當李自成,自己好不容易才干翻了大明,結果卻便宜了建奴,讓我漢人留了兩百年鞭子。
這么說吧,雖然李存這個人做人沒什么底線,又自私自利,但有一樣,李存是絕對不會干的,那就是當漢奸。
不錯。
李存是厭惡趙宋,甚至到了恨不得親手將它干翻的地步。
但與趙宋相比,李存更接受不了被外族統治。
所以,即使是到死那天,李存也絕不會當石敬瑭,叫外族得了便宜,肉爛在鍋里這點基本的大義,李存還是清楚明白的。
但話又說回來,這雖然是李存的一個“弱點”,可李存又怎么會輕易承認呢?
所以李存澹澹的說:“若真有那一日,我必舉兵連你家帶胡虜一并斬草除根,不死不休。”
“咝”
“斬草除根?!”
“不死不休?!”
“而且還是準備一打二,甚至是一打多?!”
“真狠辣,真霸氣!”
不少跟隨童貫來議和的人,都因李存這話而側目,至于李存手下的人,則對李存更加敬畏。
只有童貫暗暗一笑——他抓住了李存的弱點。
童貫推心置腹的說:“童貫不敢懷疑大都督之志,然大都督若無三二年韜光養晦,安能兌現大都督狂言?”
不等李存回答,童貫就又說:“今你我兩家之事甚亟,若不能妥善罷兵,盡管我家皇帝不愿再打,但受臣意民意所裹挾,亦不可不戰也,任地時,大都督縱有通天徹地之能,亦不得不被我家拖住手腳,且大都督又被我家所隔,安能北上抵御胡虜侵擾,你我兩家鷸蚌相爭,只能叫胡虜得了利,屆時,大都督便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親者痛仇者快之事實難避免也。”
李存知道,童貫這只老狐貍到底還是抓住自己的弱點了。
李存看著童貫直截了當的說:“說出你家底線。”
童貫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說道:“不可稱帝,大都督向我大宋稱臣,大宋冊封大都督為吳越之主。”
沉吟了少許,童貫又說:“若大都督當真喜歡我大宋帝姬,我大宋可擇一未婚帝姬與大都督為妻,然此事需秘而不宣。”
童貫的條件開出來了之后,馬擴等跟隨童貫而來的人,無不滿臉震驚,難以置信!
不可稱帝,那就是可以稱王。
不給李存茂德帝姬,但可以給李存一個未成婚的帝姬,只不過,趙宋王朝是不會承認此事的,多半前腳將那位帝姬給李存送過來,后腳就會宣布那位帝姬死了。
關鍵,童貫沒提將什么地方給李存,那就是說,李存所割據之地,其實還可以商量。
總結一下就是,大宋王朝,也可以說是趙佶君臣,現在更多的是要一個面子,一個趙佶可以跟臣民交代的借口,而在實惠的東西上可以做出一些讓步。
還有那細心的人發現,童貫給李存開出來的條件,跟當初宋夏之間達成的議和條件有些相似,只不過,童貫給李存的條件當中,沒有允許李存建國,也沒有當初給西夏的歲幣,但多了一個可以暗嫁一位帝姬。
聽了童貫的第二次報價,李存心知,童貫這回已經拿出誠意來了,甚至于說,這個條件應該已經很接近趙佶君臣給童貫的底線了。
是的。
這個底線肯定是趙佶和趙佶的一眾宰執給出來的。
否則,童貫就是再膽大妄為,也不敢做割讓土地和給李存封王的主,更不可能敢替趙佶做主嫁一位帝姬。
所以,童貫所許諾的一切,都肯定是得到過趙佶的首肯至少是趙佶不反對的。
李存沉默了一會,沒有繼續談童貫已經開出來的這些條件,而是轉移話題道:“我要的江南八陸,你家如何說?”
聽了李存的話,童貫哪還能不明白,他之前所說得那些可以談。
這讓童貫暗松了一口氣。
那些能談就好。
童貫,包括童貫背后的趙佶君臣,其實都不希望在這種情況下再跟李存開戰了。
要知道,要是再跟李存開戰的話,李存不論是再全殲了西線宋軍,還是李存率大軍北上消滅了童貫的勝捷軍,然后繼續北上去攻打東京汴梁城,都會大大的撼動趙宋王朝的統治,那樣一來,必定天下大亂,群賊四起,然后內憂外患的大宋王朝的統治就可以進入倒計時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趙佶、王黼、鄭居中等人看到了這一步,他們又怎么可能會頂著巨大的壓力跟李存議和?
童貫也沒有咬死之前所說的,也就是以目前李存所占領的區域為兩家的界限,而是松口道:“除了大都督目前所占之地,我大宋再將廣南東路及廣南西路賜于大都督,如何?”
李存心道:“童貫這老家伙如意算盤打得也太好了,知道我占據了兩浙路和福建路,廣南東路和廣南西路趙宋必定鞭長莫及,給也得給我,不給也得給我,所以就先把這兩個路拿出來當籌碼,真是夠雞賊的。”
李存很干脆的搖搖頭:“不夠。”
童貫警告道:“寨有盍饕之心,而欲不可足也。”
李存針鋒相對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李存和童貫對視了許久。
兩方旁觀人員甚至一度都覺得,李存和童貫要談崩了。
最后,見李存肯定不會讓步的,底氣不足的童貫,才松口道:“朝廷再將江州及洪州賞賜給大都督,你我兩家以江州、洪州一線為界,如何?”
不想,李存卻依舊搖了搖頭:“任地劃分,太過含湖。”
童貫問:“那大都督意欲為何?”
李存直截了當的說:“將江南東路與江南西路也給我,你家軍隊撤出荊襄地區,省得兩家兵馬引起不必要的摩擦。”
李存的意思很簡單,那就是,我讓一步,原來我要的那八個路,這次我只要六個,剩下的荊湖南路和荊湖北路我可以不要,但你們趙宋王朝也不能在這兩個路里留軍隊,這里將作為咱們兩家的戰略緩沖地帶,另外,你看我都做出讓步了,你們大宋王朝是不是也應該稍稍讓一步,將京西南路讓出來一部分作為大家的戰略緩沖地帶。
可會說的,不如會聽的。
童貫一聽,就明白了,李存還在惦記荊襄地區。
只不過,李存迫于現在的形勢和貪多嚼不爛的心理,才暫時放過荊襄地區,只等李存將來消化了自己的六路之地,肯定就會去奪取荊湖南路和荊湖北路,甚至會去奪取京西南路的南陽盆地。
再往深層次里想一想,李存肯定也在惦記兩淮路。
換而言之,李存的目標,準確的說是,李存的短期目標,就是割據秦嶺淮河以南的整個南方。
其野心不可謂不大。
再說趙宋王朝這邊。
你當趙宋王朝這邊真的會心甘情愿富饒的江南地區被李存割據嗎?
事實上,這只不過是趙宋王朝的緩兵之計罷了。
只等趙宋王朝這邊好好準備準備軍隊、好好準備準備船和水軍、好好研究研究沒良心炮和轟天雷這兩種“神器”,再好好準備準備錢,趙宋王朝肯定會卷土重來剿滅李存的。
要不然,你以為趙宋王朝為什么現在只在乎面子,大好的江南地區說割讓就割讓了?
現如今,李存少要了兩路之地,其實已經足夠童貫回去交差了。
而且,李存讓趙宋王朝將西線宋軍撤回去,可謂是正中趙宋王朝下懷。
——趙宋王朝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李存會把西線宋軍也給全殲了,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首先趙宋王朝就沒有能拱衛京師的軍隊了,其次趙宋王朝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恢復之前的軍事實力,至于想讓趙宋王朝的軍事實力更進一步,那就更不用想了。
所以說,李存開得這個條件,完全在趙宋王朝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
但童貫還是據理力爭,希望能讓李存再讓讓步。
可李存卻咬死這個條件,一點都不松口。
不得已,童貫只能再談回趙宋王朝比較在意的面子問題,也就是,李存得向趙宋王朝稱臣納表和放棄明著納趙福金為妾。
為了讓李存讓步,童貫表示,趙宋王朝可以每年賞賜給李存白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兩家還可以在邊界開榷場互市等等。
總而言之,在面子方面,趙宋王朝很堅持。
見此,李存說:“我可以接受你家皇帝的冊封,可以不要茂德帝姬,甚至可以不要帝姬、不要歲幣、不建國和不要王的頭銜,但我有兩個條件……”